别忽视缓慢学习的重要性
我发现我的房子受潮了,于是打电话给理查德,他是一个朋友推荐给我的专家。理查德听我讲完我的问题,然后在地下室里走来走去,检查墙壁和地板。
他掏出一个仪表,测量了一下读数。整理好思路后,他概述了他认为的问题,提出了一些可能的解决方法,并推荐了他认为最好的选择。让我颇为惊讶的是,这种选择竟然是比较便宜的一种。
我问理查德,他是如何决定该提什么建议的。他解释说,他在这一行干了将近40年,维修过许多像我家这样的房子。类似的问题他见过许多次,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解决办法。
虽然近来出现了一些新的材料和技术,但他觉得保守的方法对我的问题来说是最好的。虽然不能确定,但他相信自己的建议能解决问题。如果问题没有解决,我们还可以探索其他途径。我们决定就这么办。
尽管我朋友说理查德非常优秀,但当时我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的技术水平。我和理查德的关系是人与人的关系——他是他领域里的一个专家。理查德先是发现了我的问题。
接下来他并没有只考虑仪表读数,也没有追求短期利益。相反,他运用了自己的经验,提出了一种我们俩都赞同的方法。我相信他和他说的话。理查德做的事,就是我作为医生、约书亚作为裁缝所做的事,以及本书其他专家所擅长的事。
我们都需要理查德这样的专家,因为我们依赖他们的工作。当我们遇到问题的时候,我们需要专家来解决问题。
我们生病时,需要医生。我们乘飞机时,需要飞行员。我们的地下室有问题,就需要专家来处理潮湿的问题。然而,现在有关专家的论调常常让我生气。
我经常听说有人认为专家无关紧要——他们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不再有价值了。我听说专家被认为是无用的精英。
然而事实远非如此。在生病时、乘飞机时、屋子受潮时,我们都会意识到这一点。
然而专家提供的服务只是他们重要性的一部分。成为专家是做人的核心。我们最终是否成为专家,是否能得到同行和更广阔的世界的认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我们努力实现什么目标,我们都要精益求精。
不管我们的兴趣是什么,花上多年时间去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能够满足我们的一种深层需求:让自己沉浸在比自身更伟大的事情里。
比起“专长”的陈述性知识或者子技能,很少有人写到这些内在过程。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知识和技能更容易被展示和测试。然而,这也是因为,专业人士很容易忘记自己在成为专家的过程中经历的阶段。
不管当时有多艰难,那种“成为”专家的过程很快就会消失在视野中。但是这种经历却无比重要,弥足珍贵。
成为专家就是要把我们的精力输送到有目的、有意义的事情上;就是要发挥我们所有人都有的潜能,做出一些超越平凡人的日常生活的事情。
成为这样的专家,需要你改变自己,这种改变不仅在于你有多少知识,能做什么事情。我在文章中区分了专注于过程的知识(管道工、裁缝或外科医生的技能和程序性知识)与内在的转变。
成为专家涉及你与自己的工作、你工作的受众及所接触的人之间的关系。成为专家让你能够处理濒临崩溃的脆弱工作对象,判断什么时候应该行动;什么时候应该克制自己,允许别人放手做事、犯错,因为你知道他们必须吸取教训。
我相信我们都有能力成为专家,不管我们承认与否。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在全球演出的钢琴家、外科的先驱者、著名雕塑家或者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
大多数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做一个诺贝尔奖得主,就要把一生奉献给科学。但是我们都走在同一条路上,都在做我们关心的事情,而且我们都可以做得更好。对于任何加入篮球俱乐部、给同事做报告、学习外语、参加陶艺班或制作电子表格的人来说,他们都能与本书中的观念产生共鸣。
成为专家就是要认识到自己的潜能,并让它成长壮大。就像深海洋流一样,成为专家可能不会表现在外表上,但这个过程的影响是深远的。
虽然很明显我们需要专家,但我们经常认为他们与我们完全不同。我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专家,或至少朝这个方向前进。
成为专家并不取决于社会如何衡量你工作的价值,因为社会是变幻无常的。这也不是名誉或金钱的问题。相反,重要的是你选择的道路。
我已经尝试让大家对这条道路产生一种真实的感觉。这不是一个稳步上升的过程,更像是一条艰难的山路。你可能要向下走一段路,绕开一些障碍,然后才能继续向上。
当你觉得自己停滞不前或倒退的时候,你会经历惨淡的时期。坚持下去需要信念与毅力,你要意识到这条路的大方向是向上的。成为专家需要时间——许多时间。
我希望这篇文章能反驳这种观点:所有事都可以一蹴而就。我知道,网上有些课程声称能在一个月内教会你说一门语言、弹奏一种乐器或成为一名投资银行家,但这些短暂、浅尝辄止的经历不能代替长期的投入。
你不可能在一个月内掌握吉他,因为掌握没有终点。你可以开始,但你永远不会走到终点。这就是成为专家的魅力所在。
即使在我们这样一个快速变化的社会里,有些东西仍然是不变的。我们需要专家带我们去世界各地,在我们生病时治疗我们,在我们出错时解决问题,创造美好的事物并激励我们当然,具体的事物会发生变化。
我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事物会过时。在今天的大部分情况下,我们不再在暗房里冲洗照片,不再用手动打字机,不再发电报,所以我们不再需要这些领域的专家了。
现在我们有不同的方式生成图像、远距离交流、书写文本。很快,这些也会改变。然而,未来的发展会像过去一样需要专家——随着世界越来越错综复杂,情况更是如此。机器人、人工智能、新能源、资源的负责任管理——所有这些都将依赖于专家。
这些专家必须像今天的标本剥制师德里克、木版雕刻师安德鲁和裁缝约书亚一样,怀着同样的使命感专注于自己的技艺。
尽管他们的领域可能大不相同,但这个过程会保持不变。
成为专家的机会应当是我们不可剥夺的权利之一。这样我们才能发挥我们生而为人的潜能。
就像任何有机的过程一样,成为专家需要养分。这包括指导和鼓励,犯错,花时间与你的工作对象、工作时接触的人在一起,允许自己的个性逐渐展现出来。但是大背景无处不在。
整个童年,我们一直沉浸在感官的世界里,体验着世界和周围的人。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我们都在内在的信息库里积累大量感觉、知识和技能,我们日后会在这个基础上不断发展进步。
我们需要体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需要和其他人一起工作;需要与他人共处一个空间,在自我和他人的意愿之间找到平衡。
成为专家是我们人生故事的一部分,这个故事从我们出生时就开始了。
然而,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包括英国在内,成为专家的条件受到了威胁。这些威胁包括使一切加速的无情压力、学校课程的缩减,以及从成本、收益的角度看待一切、将短期利益置于长远价值之上的新自由主义思维。
更多的压力来自社会接触的减少,亲身接触物质世界的机会的减少。矛盾的是,随着我们在全球范围内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地区的孤立却越发严重。共同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注意力和专注力正在被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蚕食。紧急的事情优先于重要的事情,立即做出反应的压力可能会让人不堪重负。无论是在美食、阅读还是手工艺方面,循序渐进的过程都受到了冲击。
缓慢的学习过程受到了环境压力的打压——这种压力要求学生用更少的努力和资源,更快地获取资质。对于评估的痴迷已经扭曲了资质本身。但是,以牺牲学习质量的代价来量化学生的学习内容,是一种危险的短视。
年轻人失去了充分发挥自身潜能所需要的机会。新人进入一个专业领域的时候,我们希望他们具备阅读、写作、算术和使用电脑的基本技能,了解周围的世界。我们希望他们对物质世界有基本的了解,这种了解是通过多年在家、在学校的经历建立起来的。
我们希望他们能与工作中的他人建立良好的关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照看彼此的安全。如果我们不再把具备这些基本能力看作理所应当,我们就必须做些事情来纠正这一点,或者为这些能力的培养预留出一些时间。
我们知道成为专家所需要的条件,但我们却放任这些条件受到破坏。
我在大学工作时就发现了这一点。直到最近,你可能还以为,一年级学生在入学时,应当掌握一系列他们在家和在学校里通过动手学习到的基本技能。用剪刀剪纸、用胶水粘东西、用笔写字、系鞋带、给绳子打结——所有这些技能都应该是在童年期培养的。
当然,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手巧、更自信,但学生群体本应该有一个基础的水平,一种做过这些事情的共同经历。年轻人还应该通过音乐、戏剧和舞蹈学会在别人面前做事。即使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优秀表演者,但他们也会因此获得重要的经验。
近年来,同事和我发现,我们不能再如此想当然了。在我们的大学里,进入理学和医学领域的年轻人成绩优异,但许多人连打绳结、用剪刀剪裁图形、在他人面前讲话都会遇到困难。
虽然看一眼英国公立中学的课程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
艺术、设计、音乐、舞蹈、烹饪,以及其他涉及技巧与表演的学科都从课程表里消失了。甚至连科学的学科也在以抽象的方式讲授,学生很少有机会在实验室里学习,凭自己的兴趣做实验。
在科学课程上,为了节省老师的时间,确保实际操作“正确无误”,学生要用的化学物质都已经为他们称好了。由于我们的制度厌恶风险,犯错的机会正在消失。年轻人不会再体验到犯错、必须纠正错误的感觉。
我们还有一种将生活分门别类的有害倾向。“动手”被归为艺术教室里的事情,而艺术教室正在被废除。表演则仅限于音乐或戏剧,而音乐和戏剧课则正在被削减。
这是一场悲剧和耻辱。我们正在剥夺学生与生俱来的权利——他们与周围的物质世界打交道的信心。在与伦敦北部一所学校的校长交流时,我大吃一惊:有些学生不会握笔,或者不会使用剪刀,因为他们从没有尝试的机会。
这不是因为学校缺乏意愿。恰恰相反。这是由于他们几十年来的资源不足,以及不了解人是如何成为专家的。这不仅仅是年轻人进入社会面临的问题。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问题。
这种快速追求成果的做法,产生了极为有害的影响。视觉的、电子设备屏幕上的信息占据了人的大部分注意力,因此这个问题变得更加明显。年轻人通过在线观看科学家的实验来学习化学实验,而不是自己动手做实验。科学的声音和气味正在消失。
大家成了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丰富的感觉信息被重视视觉、忽视其他感觉的技术所消除了。
如你所见,我完全支持技术进步。我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写作本书。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一直在与那些在技术创新前沿工作的人合作,每一代年轻人都将在我无法想象的事情上成为专家,这让我感到很兴奋。
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利用技术进步和社会变革来丰富我们的体验,而不是让体验变得贫乏。
我们正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我们可能会失去许多技能,却没有意识到它们正在消失,就像世界其他地方的生物栖息地逐渐消失一样。相关的统计数据让人担忧。
在英国,自2010年起,创意类学科的入学考试参加人数下降了20%以上,设计类和技术类专业的入学人数下降了57%。动手技能的教学正在从课程设置中消失。有一种隐秘而危险的假设认为,科学比艺术更有价值,科学中没有艺术的一席之地。这种目光已经短浅到了疯狂的程度。
这种“精简”的弊政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掏空了实践社群的专业精神。如莱夫和温格所说的“新人与老手的交流”正在迅速消失。成为专家被看作是个人的事情,而不需要集体的力量。
然而,本书中的所有故事都表明,在我们成为专家的路上,我们多么依赖彼此,依赖实践社群。
这不是一种对假想的黄金时代的怀旧渴望。传统的学徒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那种制度鼓励霸凌与剥削,要求不人道的工作量;它将一套规则摆在处于这种制度下的人的面前。
这种学徒制往往会抑制人的主动性,妨碍他们发挥自己的潜能,让他们在本应取得进步的很长一段时间后,依然困在毫无意义的工作里,或者根本不允许他们参与到工作中来。
然而,现实情况可能不全是糟糕的。不同的实践领域可能出现又消失,但“专家已死”的说法实在有些夸张。成为专家依然是人类的基本需求,在这条道路上探索的机会应该为我们每个人所有。这些威胁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们是可以被应对的。
本书中的这些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们践行了我概述的原则:长期专注于有价值的事情——这些事情需要持续的投入,而这种投入能带来奖赏;让自己的欲求从属于他人的需要;即使自己的领域不在主流之内,也要精益求精。
我之前说过,专长的生态系统依赖于我们有责任提供的养分。这些养分包括提供支持性的环境,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成为志同道合的群体中的一员。
一个给养丰富的环境应该提供机会,让人获得身体技能、事实性知识,以及对待工作对象和他人的敏感性。
也许最大的威胁就是缺乏耐心。我们正在忽视缓慢学习的必要性。学习者需要时间和支持。
专家必须经过漫长的成长和成熟过程,就像树木在森林中成长一样。就像树木一样,专家需要发展,而不是被连根拔起、移植。拔起和移植浪费了重新生根的能量,而这些能量本可以更好地用于向上生长。
当成为专家的过程恰如其分地发生时,它就像一种人与人的关系。它具有经久不衰和丰富充盈的潜力。
它能为人提供极大的满足感,让人为之奉献终生。就像其他的长期关系一样,这个过程没有明确的终点。这个过程足够宏大、足够灵活,能容纳你的成长和进化,它也会随着你一起成长和进化。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笔记侠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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