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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2日6时许，云南昭通市镇雄县塘房镇凉水村发生山体滑坡，造成18户房屋被掩埋、47人失联。据通报，各方已投入救援力量1000余人。截至1月23日17时40分，共搜救出31名失联人员，均无生命体征，其余失联人员正在搜救中。
多位村民则告诉本刊，在事故发生前两三年里，当地多个村子里，已经出现山体裂缝及房屋裂缝的情况。镇雄县应急管理局和能源局工作人员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对于当地村民提到的“事发前山体就已出现裂缝”、滑坡是否与附近刘家坡煤矿开采有关，以官方通报为准，“不信谣、不传谣”。
本来这是一场平静的雪夜。1月21号，在镇上读初高中的孩子们，坐车一个小时回到村子，和家人团聚。1月21号晚上八九点，村里开始下起大雪。起初，40岁的凉水村村民李玲（化名）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只知道雪一直下到了天亮。到第二天早上，地上已经堆了两公分左右的雪。异常出现在1月22日凌晨4点多。距事发地1公里多的张强（化名）感觉房子开始晃动，“还以为是地震了”。但晃动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没太在意，起床后才听闻，附近发生了严重的山体滑坡。据报道专家组初步研判，此次灾害属坡顶陡崖区发生崩塌，崩塌体横宽约100米，高约60米，平均厚度约6米——坍塌面积相当于6个400米的操场。
2024年1月22日，云南昭通，镇雄县塘房镇凉水村山体滑坡灾情航拍状况。（图|视觉中国）
凉水村中寨村小组的洪鹏，是在凌晨4点40被像火车从耳边驶过一样的巨大轰鸣吵醒的。他一开始以为是刮大风，但5点多，父亲冲进他房间时说“山垮了，赶紧起来，带奶奶赶快到山下去。” 洪鹏冲出家门时，全村已经形成一股人流，打着手电筒或手机灯，在大雪中往600多米外的主公路走去。那里地势相对平坦，有一座小山掩护。主公路边，已经有人升起火堆。洪鹏还告诉本刊，滑坡的山，本地人叫郎崖垭口，山下从西向东，有5个村小组，当地民间统称为“小倮块”，“小倮块”又分为上寨、中寨和下寨，其中下寨离山脚最近，也是滑坡主要掩埋的地方。洪鹏家居住的位置在中寨，与山脚之间，隔了一大片田地，目前没有受到波及。但洪鹏的姑姑家就住在下寨，到了安全地带，他才发现，凌晨5：20，姑姑在家庭群里发了一条语音“山掉下来了，大家赶紧跑到安全地方去！”直到上午姑姑打来平安电话，洪鹏才知道，姑姑家的房子已经位于土石淹没的边缘，外立面已受损，姑姑一家也被政府转移到了镇雄县的宾馆里。
事发地正在救援（受访者供图）
1月22日上午9点多，政府告知没有受到灾害的村民，先暂时回家。（22日晚，因安全问题，政府将主干道上方的村民安置到了山下的小学里过夜。）在回家的路上，洪鹏看到，靠近山脚边大概十几户的房子，已经被巨大的石块和土堆掩埋，山上还不时有碎石滑落。他同时注意到，现场有5台挖掘机和数十名消防人员，天上还有无人机勘察地貌。第一批救援人员在早上7点多到达的。镇雄县一名挖机公司则告诉极目新闻，上午8点，他接到救援电话后，立即调取4台挖机前往现场。但现场滑坡面积比较大，救援艰难，场外有很多挖掘机在等待进入。另一位在22日12点时赶到事发现场的村民则向本刊发来一段视频，当时山上的积雪还没化，发生滑坡的地方裸露在外，一片黑色。山下，积雪和倒塌的砖瓦混成一片，消防人员正从一处空隙中，拉一位被困人员出来。
2024年1月22日，救援人员在云南昭通市镇雄县凉水村进行搜救。（图|视觉中国）
据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1·22”山体滑坡灾害处置指挥部，截至1月23日17时40分，共搜救出31名失联人员，均无生命体征。实施紧急转移安置223户918人。李玲和洪鹏告诉本刊，平时村里大多数人都在外打工，但最近学校放了寒假，年关也近了，因此，除了高三初三在补课的学生，其他孩子和部分务工人员已经回家。李玲甚至估计，“被埋的人可能孩子占一半”。洪鹏告诉本刊，小倮块附近居住的大都是彝族和苗族，彝族占80%左右，他自己就是彝族，他记得，小倮块5个村小组，总共2000人左右，大都沾亲带故。洪鹏2020年读完职高后，就跟当地大多数人一样，去江浙沪一带打工了，工地、工厂、烧烤摊都做过。今年1月13日他就从浙江回到村子，算早的，因为要回来参加姐姐的婚礼。“村里人，办事要挑人多的时候办，到了年关，大家都回来了。不管红白喜事都爱在这个时候办，”洪鹏说，他回村一周左右，就参加了五六次酒席。山体垮塌前一天，他还在隔壁村参加了一位邻居的白事，和村民走了好几里路，把棺材送上了山。凉水村及周边村落都是依山而建，山体陡峭。顺着山谷，有一条西南-东北走向的高速公路。昭通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局长吴君尧告诉媒体，此次发生山体滑坡的地形坡向60°，斜坡坡度大于30°，坡顶呈陡崖状，坡脚为缓坡平台，居民区分布于坡脚平台区。
中国科学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的李泳教授则告诉本刊，出现在冬天的山体滑坡非常少。而土质滑坡一定跟雨水有关，目前能推测的滑坡直接诱发因素可能是降雪。但是他同时提到，滑坡的原因分析，需要更多细节，不能简单归因。
事实上在镇雄县，严重滑坡已经不是第一次。2023年1月11日8时，镇雄县赵家沟村曾因山体滑坡导致46人死亡2人受伤。
张强所在的打蕨沟村，离凉水村仅2公里多，2023年6月30号早上7点多，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也发生过一次滑坡，而且掉下来的都是“一两吨重的石头”。好在当时没有人受伤，他记得，因为担心之后还有滑坡，大家都聚在路上，不敢回家，直到晚上才不得不散去。
打蕨沟后山，开裂山体延伸了几百米（受访者供图）
第二天，村民们到山顶一看才发现，山体上有一条最宽处直达2米的大裂缝。还有一些远看有草有植物的地方，走近一看，里面却是个大大的空洞。张强在这里生活了50年，“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1月22日的事故之前一二十天，打蕨沟村也出现山体滑坡过。“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半山上石头开始滑落，下来的还有点多。但山上有树，把石头拦住了，没落进院子，然后树一直倒，一直倒，最后没伤到人。”
张强回忆，除了山体开裂，他家的墙壁也在这几年间出现了一道弯弯曲曲的裂缝，从房顶一直裂到地上。张强怀疑房子裂缝和周边的煤矿开采有关。根据镇雄县人民政府网站公开信息，镇雄县矿产资源丰富，煤炭资源远景储量达74亿吨。张强家所在山上，有一座“后山煤矿”，距离村里人集中居住地只有几百米。
受访者供图张强说，每次煤矿里一放炮，自己家里的房门、窗户就会震动。“一个星期至少3次，玻璃碎是不碎，但就是会摇啊摇，像是快要掉了。一看到窗户晃，就知道是采煤的放炮了”。他家房子上那条弯弯曲曲的裂缝，就是这两三年里出现的。
而此次事故发生的凉水村，同样有一座煤矿，叫刘家坡煤矿，天眼查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05年11月，主要从事煤炭开采和销售。而刘家坡煤矿开业的2005年，也是煤矿企业开始大举进入镇雄县的一年。在天眼查上，2004年之前，尚未查到镇雄县有煤矿企业，但2004年11月，镇雄县有了第一家煤矿企业，2005年，镇雄县的煤矿企业猛增至100多家。不剔除公司吊销、注销等的情况，2020年后，镇雄县煤矿企业注册量达到214家。2022年，随着煤价上涨，这一数字更是飙升至400多家。到现在，全县存续、在业的煤矿企业显示有389家。
据潇湘晨报援引镇雄县能源局一名工作人员的说法，山体滑坡事件发生后，县能源局已有相关领导前去了解情况，原因尚不明确。“刘家坡煤矿有限公司目前还在运营，但应该是属于停工状态，去年（2023年）11月已停工。”另据中国新闻周刊，一位家里该煤矿较近的村民称，“它在上边采的时候就开了（裂缝），应该有几年了，后来煤矿又改了位置，到下面去开采了。”
除了打蕨沟村和凉水村，镇雄县五德镇比旧村的一位村民也告诉本刊，他家的房子同样在2018年左右出现裂缝，而且“整个村子的房子基本上都有这样长长的裂缝。”村民们怀疑是采矿导致的房屋裂缝，专门找了鉴定机构，当时测量发现，山体的裂缝已经达到55厘米。不过，其附近的煤矿企业负责人否认山体和房屋裂缝为采煤所致。
开裂的山体（受访者供图）多位镇雄县不同村落的村民还回忆，近两三年，村里的溪水已经从原来的变小，开始直接干涸，村民们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打水。另据极目新闻2023年6月14日报道，自2023年5月下旬以来，镇雄县泼机镇庙山村曾接连发生响声和震动，有村民家的房屋出现裂缝。对此，镇雄县泼机镇庙山村异响震动调查工作专班的通报称：“泼机镇庙山村区域自今年（2023年）5月26日以来，地震部门共监测到地面震动事件35次，其中：2级以上3次、1.0-1.9级11次、1级以下21次，最大震级为6月13日10时26分36秒发生的2.5级。”据云南省镇雄县“1.22”山体滑坡灾害处置指挥部消息，截至22日10时30分，紧急转移群众500余人，组织救援力量300余人，调集各类救援设备50余台（辆）投入救援。同时，当地气温已降至零下。李玲告诉本刊，“村里一共七八个小组，我们组还在原处，应该是只有受灾的两个组转移了”。她还提到，这些年，凉水村的生活条件一直很差，“村民都是种玉米、土豆，在山区，一家连一亩地都没有，种的刚刚够吃，没有其他收入。”
2024年1月22日5时51分，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塘房镇凉水村合兴、和平两个村民小组发生一起山体滑坡。中国安能紧急驰援。（图|视觉中国）
如果不出门打工的话，当地人就是种地，喂喂猪，“把猪卖了，才有钱去买件衣服，吃个酒席。”而临近的打蕨沟村，张强说，村子的人想过搬走，但绝大多数人没有条件，“搬不走了，能搬去哪儿？一辈子的钱不够再建一个房子，卖血卖骨头也不够”。也有村民在2023年向村代表反映过山体裂缝的事，村代表的回复是“注意安全”，后来160多户人里，有20多户被鉴定为处在重灾区。根据张强的了解，这20多户人家，按每月500块的标准，得到了三个月的补贴。据云南省昭通市气象局发布，预计镇雄县塘房镇未来三天有降雪和道路结冰，需防范道路湿滑、低能见度等对交通的不利影响；镇雄县塘房镇未来三天气温低于0℃，夜间最低-4℃，需注意防寒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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