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漂”带娃,我才知道她有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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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回老家的第一天,想她;妈妈回老家的第二天,想她想她;妈妈回老家的第三天,想她想她想她。
天知道,和妻子独立带娃这段时间我是掰着指头熬过来的。早上照镜子,自诩年轻的我意外发现几根白发耀武扬威地发出挑衅。
其实,在我和妻子最早的规划里,是有准备独自带娃的。在妻子怀孕后,我们早早备下哄娃神器,钻研带娃妙招,还特意读了几本育儿书,如何换尿片、多久喂一次奶、判断孩子冷热这些小问题更是了然于胸。在我的一贯认知里,这么小的奶娃子主线任务不就是吃喝拉撒睡吗?我信心满满地认为带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现在,没有妈妈帮衬的日子,现实给我上了一课又一课。孩子是天使,也是恶魔,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不知道小家伙哪里来的精气神,最喜深夜开演唱会,没有安可也要返场两三次。正赶上她学走路的时间,不扶怕摔,扶吧,对老腰真是不小的考验。她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而你要猜测她是不舒服还是饿了。好不容易哄好了小祖宗,大脑开始马不停蹄下达各种指令:水池里攒了一堆的碗筷必须清洗,客厅一地狼藉无从下脚……好不容易摸着手机,倒头就睡着,深感快要溺毙在琐碎里,什么都不如拥被好眠,结束这折腾的一天。
生活成了脱轨的火车,横冲直撞,我们乖乖就擒,束手无策。因为睡眠不足,我好几次在开会时被抓包神游外太空,下班后也是脚下生风带头冲出办公室,扎扎实实的在领导面前刷足了存在感。朋友间偶尔的小聚也不能随意应下,慢慢在公司里得了个“妻管严”的名头。可是养育孩子,本就是我们夫妻两个人共担的责任。
遥想当初宝宝出生后,基本上都是我妈在带。妻子到孕晚期时双腿浮肿,呼吸都很费力,身边没人可不行。求救电话打回老家,妈妈二话没说拎着大包小包正式进城入住我们这个小家。这一住,由伺候月子到照顾新生儿和一切的生活琐碎,全权由她掌舵。
有了妈妈的加持,我的生活简直开启了easy模式。妻子调侃我越活越回去,活脱脱一个“妈宝男”。是啊,谁还不是妈妈的宝贝好大儿呢?
新手爸爸不用上岗营业,一夜之间回春到读书时候。家里的绿植重新生机盎然,脏衣服听话的跑进洗衣机,小娃娃发脾气了,我抬头叫一声“妈”,继续玩游戏。早起有热气腾腾的早餐,公文包已经妥帖放置在玄关蓄势待发。下了班伸个懒腰,和同事贫两句,领导走我再走,我把领导送到大门口。周末时间甚至还能撇下孩子,和妻子过一过二人世界。我只需要在父爱泛滥时,逗弄一会儿孩子,享受快乐的父女时光,小娃娃香香软软,像个天使一样。
那时的我还没有经历同事们口中所说的,带孩子疲惫到直不起腰的窘迫。有位女同事结束产假上班后,隔三差五便需要去按摩扎针,我当时私心认为她有点矫情。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活了三十来年,此刻我也算体验了这把辛酸泪,明白了什么叫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晚上打电话询问爸爸身体状况的时候,差点没忍住想多问一句妈妈哪天能过来。倒是妈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想小孙女了,提醒我们记得在她睡前一小时喂奶粉,如果睡前吃容易消化不良。她的心被分成两半,一半留在老家,一半顺着网线回到我们这个小家。可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明显比在城里时雀跃很多。
之前妈妈的状态不太对。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说不好,可能是妻子出了月子,也可能是孩子两三个月的时候。多数时间里都是无精打采,吃饭也是没几口放下碗筷。电视上放着她爱看的《乡村爱情》,她呆呆地看着窗外。窗外有什么好瞧的,雾蒙蒙一片。以前她是最爱说笑的,毫不夸张的说,走到胡同口你就能听到她的声音,精力充沛和陀螺一样。这些异常妻子向我念叨了好几次,彼时我春风得意,完全没把这点子事放在心上。
接妈妈来城里时,遇到的老邻居们无不说她有福气,老了还能去城里享福,这其实也是我的心声。小时候最常听到妈妈说的话就是“好好学习,以后去城里生活,带妈开开眼界。”每到年底,妈妈都会早早约上邻居进城里逛一逛,她对城里的一切爱不释手。我理所当然认为妈妈是憧憬在城市生活的。
虽然进城后妈妈的主要任务是带娃,但城里的生活舒适便利,我也算间接完成了她的小小心愿。在我看来这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就是有点对不起老爸,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这波操作直接令他们过上分居生活。老爸大男子主义半辈子,人到暮年反而要学着做饭、洗衣。晚上回了家,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屋子里,说话的伴都没有。
直到一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看到妈妈房间里闪着微亮的光,她怎么还没休息?好奇心驱使下,我敲门进去,妈妈在刷抖音,看到我立马按下手机的锁屏键,像犯错误被抓现行的小孩:“吵到你们了吗?”
凌晨三点,世界安静的只剩下心跳声,我才知道进城后的妈妈失眠很久了。
当时当刻,我真正明白了妻子话里的意思。可能进城生活对妈妈来说不是享受,更多的是困扰。
那时起我开始留心妈妈的生活,才发现她的一天如此枯燥乏味。日常除了看孩子就是打扫卫生买菜做饭。电视摆在那儿,她很少打开。闲余的时间,不是呆坐着,就是用我淘汰下的手机刷抖音,翻来覆去看村里那些人那些事。我真害怕妈妈抑郁了,尝试鼓励她走出去社交。
但我们住的是步梯房,妈妈每次上下爬一次楼梯都累得气喘吁吁,坐在沙发上按摩好半天的腿,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困扰,妈妈并不爱出门。小区公园里老年人的消遣是跳舞打太极或三三两两结伴散步,妈妈不愿意参与,因为不想人前露怯。小区的路在妈妈看来迷宫一样绕来绕去,单单买菜的地方她记了好久。付钱时大家清一色手机支付,她不懂这些,慌里慌张从口袋里翻出现金,那几秒钟的难堪令她有了深深地挫败感。
相比原本生活在城镇的老人,我妈大半辈子都在农村,没有坐过高铁,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现在这座城市。这里对她来说太大又太挤了。路上人多车多,人们说着普通话,晚上霓虹喧嚣,亮如白昼,她的农村规则在这里完全不适应。
当我们深夜在网上发疯称自己是城市孤独症患者时,我们可以走进商场,网吧,一人食餐馆。城市对年轻人始终是友好的,这些漂泊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城市孤独者,她们变成看孩子机器,每一个人的代号是“某某奶奶”“某某爷爷”。慢慢活成了一座孤岛,热闹是别人的。
站在妈妈的角度,我绝对不是合格的儿子。自以为把父母接到身边就是孝顺,我的所谓对妈妈的好,原来只是在感动自己,未必是老人想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妈妈也会局促不安,没有想过社交困境下妈妈如何自处。
我妈只有爸爸打电话时才会恢复一点生机。她进城时和爸爸约好,每天晚上7点,从地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通电话。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都是不善言辞的人,说来说去那几句话。“吃了吗?多喝水,早点休息。”间或伴着几句邻里的八卦,谁家孩子要结婚,谁家老人生病了。对妈妈来说,简短的一通电话,是她和故土的羁绊,隔着话筒,仿佛能听到家乡的风声。还有一点妈妈没有言明,便是确保今天的爸爸健康平安。怎么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谁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二月初的一个周末,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爸爸的电话没有如期打过来。妈妈有点慌了,催着我打过去问问情况。反复拨打几分钟后,接电话的却是农场老板,说爸爸在工作时不小心滑了一来,正在赶往医院。
我和妈妈由市里驱车赶去县城人民医院,好在拍片子后显示骨头没问题,但脚肿得厉害,毕竟上了年纪,还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小家到老家,60公里左右的路程,开车一个多小时,真的不能算远。这一路开回去,我有担心有愧疚。担心爸爸的身体,愧疚于对妈妈的忽略。我完全可以在周末时早起一小时,开车带妈妈回趟老家,哪怕让她在村口坐一坐,喝一口家乡的水。但我都没有,细细算来,妈妈自从进城看娃后,也就到过年时回去呆两天。
借着爸爸需要照顾的契机,我告诉妈妈在老家多待一段时间。孩子日渐长大,我和妻子有手有脚,肯定能忙过来的。我希望被束缚的妈妈能哪怕短暂地放松一下。
都说养儿防老,现在反成了父母养儿到老,我终于明白自己只是个手忙脚乱的普通人,需要父母的帮衬。但我同时暗暗给自己下了“军令状”。一是不要再把老人当保姆。我们有赡养老人的责任,她们没有照顾孙辈的义务。回家后躺在沙发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管孩子不顾家务的行为比啃老更恶劣。二是不要把老人当圣人。她们也有喜怒哀乐,她们会自卑和孤独,束缚在长辈的身份中,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向我们倾诉。我们要注意观察父母的情绪变动。对于留守在家的老人,也要给予多多关注。
我希望时间快一点,孩子快快长大,妈妈能早点回到她的舒适区;希望时间慢一点,放缓妈妈老去的步伐。
又一天晚上,妈妈在电话中兴奋地告诉我,爸爸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几个老邻居也在市里带娃,她们商量着到时候一起带孩子逛逛公园聊聊天。妈妈在在城里找到了“组织”,她很高兴,我也很高兴,以后的事交给以后吧。
排版:布雷克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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