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库布里克只用95分钟，就毁灭了地球

科幻片应该怎么拍？

是不停地制造视觉奇观，用电脑特效炮制让人眼花缭乱的奇幻场景？还是堆砌一系列教人摸不清头脑的高概念，用这些东西去设定故事背景？

今年是库布里克导演的《奇爱博士》上映60周年。这部在类型上主打战争标签的电影，其实也带有一丝科幻色彩——其原著发表《红色警戒》之处，也是按照科幻来分类的。

我们不妨借《奇爱博士》被搬上银幕的幕后故事，管中窥豹地看一下，库布里克如何把科幻探讨，嫁接在真实故事之上的。

POST WAVE FILM

《奇爱博士》的拍摄，从1963年的2月持续到11月，整部影片构建在现实生活的噩梦情景之下。在现实里，这是一个没有人会笑的场面：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全世界在核战的阴霾中，惴惴不安地煎熬了13天。

库布里克是《原子科学家公报》的忠实读者，也是核战的狂热追寻者。他早已对“意外引发核战”这个主题信心满满。

年轻时的库布里克

寻寻觅觅的库布里克，发现了一个可行性的蓝图——彼得·布莱恩·乔治的小说《红色警戒》——这位前皇家飞行员，在这本虚构小说里，写了一个关于两个核大国，互相毁灭的故事。 

这部小说出版后无人问津，库布里克就瞅准空档，以3500美元的低价，购入了小说的电影改编权。

小说《红色警戒》封面

很显然，库布里克抓住了小说的精髓——核弹引爆前的那种紧张感和不安感。他没有魔改小说，在剧本和原著间，找到了平衡。

不过他还是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1962年10月，《周六邮报》开始连载尤金·伯迪克（Eugene Burdick）和哈维·惠勒（Harvey Wheeler）两位政治学教授所著的《奇幻核子战》(Fail-Safe)。随后，该小说以单行本的方式出版，并备受好评。小说描绘了B52轰炸机被意外给出绿灯，无法召回，引发核战的故事。

资深制片人麦克斯·E·杨斯坦，用40万美元买下了小说版权，希望导演西德尼·吕美特在30天内完成拍摄，并在《奇爱博士》之前上映。 

库布里克在《奇爱博士》片场

1963年2月11日，库布里克和《红色警戒》的作者提起诉讼。在伦敦多切斯特酒店的新闻发布会上，库布里克宣称自己对于“末日核战”题材的“所有权”，并指责《奇幻核子战》团队剽窃。他把自己即将上映的影片，描述成“梦魇喜剧”——“一个精神病空军将领启动了一个巧妙的、无法撤销的计划，美国总统无法召回飞机，被迫和苏联合作，试图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拯救世界”。

然而，这并不是《奇幻核子战》的故事细节。在这本书里，B52因为计算机错误而被派遣。作者声称，这个构思在1957年就已经成型。不过，《奇幻核子战》并没有选择硬刚，而选择了和解。 

西德尼·吕美特导演的《奇幻核子战》海报

库布里克守住了故事的底线，他抢先一步、先声夺人地强调了自己影片的原创性。而无论这两个故事有多么不同，他永远是胜出的那个。而后续上映的“核子危机影片”，在某种程度上，都成为了《奇爱博士》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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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当时所有的电影一样，《奇爱博士》也受到了制片管理局的审查。

库布里克说：“我认为，这会比《洛丽塔》更简单些”。可是，一切并没有变得更简单：工作人员担心剧本中有“太多的亵渎”；美国观众并不喜欢在银幕上看到“该死”、“地狱”；而“该死的杂种”这个词，则是被明令禁止的。

除此之外，原著小说中还有非常多的名场面，如何把它们呈现在剧本中，成了特别棘手的问题。

比如原著中有一个“令人反感的避孕套”——那个是飞行员生存包中的“宝贝”。除此之外，还有俄语手册、小版本圣经以及口红和丝袜等等必需品。所有这些，都被库布里克偷偷摸摸地保留了下来。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唯一的女性，丰满的特蕾西·里德，她有一段戏穿着比基尼——审查委员会的意见是，她不能穿着太过于极端的样式。

这也是小说中的“名场面”，如果放弃，会遭到原著读者的口诛笔伐。

他向审查机构表示：“比基尼不会是极端的款式，语言也会被缓和”——但是，影片中对于政府，无论是军事还是文职部门的嘲讽，还是保留了下来。

时代的确在变，审查部门从来没有允许任何电影，对于总统或是政府职能部门这般不敬。甚至是政府的智囊团，高级将领，以及指挥官，都在影片中被嘲讽了遍。

这是小说的胜利，也是剧本的胜利。对于审查，库布里克给出了一个完美的反击样本：先是抛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随后想尽办法在这个问题的细枝末节极限拉扯——丢掉一点点所谓的“创作自主权”，无伤大雅地保留影片最重要的讽刺性。

影片最终得到了A-IV的分级，审查机构不爽的是“成年人带有保留的道德感”。这要远远强于B（反感）和C（谴责）的分级。

控制好莱坞的神职人员已经意识到，这是“对国内军事思维和国防政策的反讽”，但也觉得库布里克“沉溺于一种不敬和危险的小丑闹剧，这在它自己的方式上和它所声称要讽刺的国防机构概念一样幼稚”。 

《奇爱博士》上映9个月后，西德尼·吕美特执导的《奇幻核子战》上映。两部电影截然不同。《奇爱博士》就像是情绪波动的过山车，让人又笑又叫；而《奇幻核子战》则从头严肃到尾。唯一相同的是面对核战，人们选择了毁灭。

在这个奇幻的案例中，库布里克完整地保留了小说的精神，并将其幻化成华丽的场面。站在文本-影像的角度，他完成了蜕变，并让影响超越了小说原著，成为了更为著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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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爱博士》含混的结局，给续集留下了操作空间：奇爱博士有没有进入地下矿井，并实行了自己那个雄伟且反人类的计划。规划中的续集，诉诸于这样的看点——如果纳粹卷土重来，奇爱博士会做些什么。

或许，这部电影永远不可能问世，但它依旧是探寻库布里克心灵的途径。

有趣的是，库布里克自己真的尝试过要拍摄一部续集。1995年，他找回《奇爱博士》的编剧特里·索泽恩，为这部续集撰写剧本。当时，他给影片定名为《奇爱博士之子》。库布里克想让特里·吉列姆来导演。

但是特里·吉列姆显然并不知道此事。一直到库布里克逝世，他才被释放出来的资料震撼到。他说：“（库布里克）去世后，有个与他有交道的人告诉我，他想过让我来指导这部《奇爱博士》的续集。但我直到他去世后很久才知道这件事。”

索泽恩去世后，他的资料和手稿被转移到了博物馆，其中就包括两部《奇爱博士》续集的笔记和剧本大纲。这证实了库布里克计划拍摄“三部曲”的想法。2003年，《纽约时报》称，这两部续集的工作标题是《托德森的母亲》和《穆夫利的反击》。托德森和穆夫利都是《奇爱博士》中的关键人物。

根据索泽恩的笔记，人们大致能推测出影片的细节。故事会发生在地下掩体中，奇爱博士和一群女性，将在那里避难。而这也与原版影片的情节相吻合。只不过这一次，剧本是原创的，而不是改编的。在失去了文本加持的情况下，索泽恩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失去了“制造”惊奇的能力。

但是，《奇爱博士》的剧本，却把后续的故事带入了不一样的境地。它自成一格，令人遐想。奇爱博士的儿子，在这个世界会做些什么，一个机会主义者的纳粹父亲，会对孩子做些什么，对人类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因此，库布里克的下一部电影，展开了对于这个观念的讨论。只是，他从人类跨越到了人工智能，从地球跨越到了“星际婴儿”。库布里克拓展了亚瑟·克拉克“星际旅行”的主题，并让自己影片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文本”。而这就是《2001太空漫游》，有趣的是，《太空漫游》的工作标题，恰恰就是《奇爱博士之子》。

不过，任何进一步妄图弄清这两部电影之间关系的尝试，都会越来越多地陷入文本、文化甚至是文明的纠缠。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会鼓励观众，用新的眼光，反反复复地不断重新观看这部电影。

可以说，这是电影的胜利。但在《奇爱博士》这个个案上，库布里克对于剧本的执着，对于IP的保护，甚至是对于未能拍摄影片的布局，才是奠定艺术成就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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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述改编的来龙去脉可以看出，库布里克似乎并没有在意《奇爱博士》到底是真实还是科幻——库布里克在意的是这样一个以真实为基础设定的事情，到底会不会发生、为什么会发生，如果发生了会怎么样？

换句话说，库布里克就是想弄清楚：距离当下只有一步之遥的可怕未来，为什么会从现在变成那个样子？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牵涉到很多推衍。

比如，如何选定自己感兴趣而且又适合的科幻概念？又怎样从这个科幻设定出发，把它提炼成科幻构想，接着再把这个科幻构想推衍成属于自己的科幻世界？

以及，如何为这个科幻世界，赋予自己的独到见解和价值观？这里边又涉及到哪些构建科幻世界的基本原则？

为了解答这些问题，我们邀请到《流浪地球》系列的著名编剧杨治学，开设了一门《科幻电影剧作课》。

杨老治学师是南开大学历史学学士，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电影学硕士，同时还是《流浪地球》系列的编剧，作品曾先后获得第32届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第18届华表奖优秀编剧奖、优秀影片奖，第18届长春电影节最佳影片奖。

开设这门课，杨治学老师旨在深入探讨科幻电影剧本的创作理念和过程，从概念构思到完善剧本，为有志于科幻领域的编剧们，提供创作指导和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