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很窝囊的男人死了,全村的老人都羡慕他“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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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天沉沉地压着地面,北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切得肉疼。
因为气温太低,雨落到地面就直接结成了冰,加上下了一场冰粒子,地上全结了冰,屋外的一切全都挂着冰棱子,形成一个大型雾凇世界和溜冰场。
我和老公回娘家时,在路上遇到步履匆匆的邻居李叔。老公连忙开烟、点火:“叔,抽烟。”
李叔衣着单薄,脸冻得紫红,背着竹篓、拿着镰刀,接过烟猛吸了两口,一边吸溜着冻出来的清鼻涕,一边和我们打招呼:“回来过热闹年了?孩子们都回来了吧?”
“李叔也过热闹年呀!这么冷的天,你伞也不拿干嘛去呀?”我搓着双手,在嘴边哈气。
李叔指着对面的菜地憨笑:“我去扯点香菜、菠菜回来,再砍几棵大白菜,这天只怕一下子不会晴,儿子儿媳孙子都回来了,给他们多备点菜!”
他絮絮叨叨,说儿子儿媳在打牌,孙伢子吵着要吃火锅,他看家里的蔬菜不多了,这才急急忙忙出门扯菜,还不忘叮嘱我:“路上滑,你慢点走,可别摔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多备点菜做什么?你又不上桌,这天寒地冻的,年轻人在家打牌,让你一个70多岁的老人去地里挖菜,可真吃得下!
可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不好多嘴,只说了声“你也慢点,最好拿根棍子当拐杖,菜少扯点儿,重了更不好走。”
李叔嗯啊应着,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我一声惊呼扶起他,三件单衣根本抵不住呼呼的寒风,他枯树枝般的手一片冰凉。
老公在路边找了根棍子给他,看他走去了地里,我们才回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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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李叔,算是我们村里最可怜、最老实的人了。
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李叔穿过棉袄。夏天一件汗衫褂子,冬天三件单衣,是他的标配。
李叔的爸爸是个木匠,在那个靠手艺吃饭的年代,按说他们家的条件比一般的庄户人家要好得多,应该是不愁吃穿的。
可李叔的妈妈是个奇怪的女人,对自己对儿女抠门到有点变态的程度。
大冬天的烤火,别人家都是怕孩子冻着,把火烧得旺旺的,她家火塘里只有零星一点火星,能让烤火的人冻出鼻涕来。
李叔兄妹4个,他是老大。他妈妈就要求李叔做表率,吃的穿的玩的都得让着弟弟妹妹。
稍不听话,他妈妈就会用纳鞋底的针扎他。他要是跑了没扎到,除非不回来吃饭,否则他妈妈一定要扎到他出了气,才有饭给他吃。
在这种高压镇压下,李叔变得特别老实,心里想的全是家人,一分一毫都没有自己。他的口头禅是“他们吃了就行,我吃也是浪费。”
后来李叔成了家,有一儿两女三个孩子。和父母分了家单过后,他也是一切以老婆孩子为重。
他甚至一辈子没有和家人一起上桌吃过饭,总是做好饭菜端上桌后,要么在炉子边烧火去了,要么扛把锄头去地里了。
可能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他不上桌吃饭,家里人也不会给他留菜。
等老婆孩子吃完了,他再装点饭过去,剩点什么就吃什么,要是没剩,就倒点开水拌饭,最多夹点辣椒酱或酸萝卜,也算应付一餐。
因为长期没怎么吃菜,李叔特别瘦,做起事来没什么力气,老婆儿女经常嫌弃他“连个女人都不如”。他听到也不计较,随他们说。
李叔做事特别细致,田地是村里的“模板”,一直被复制,却从没被超越。
他的菜地跟豆腐块一样四四方方,水沟和拉了线一样笔直;他家的田埂干净平整,没有一根杂草。
他不管天晴下雨,总是一个人在田地里忙碌,一大家子的粮食蔬菜,都是从他手里长出来的。
可能是李叔太过固执,他老婆孩子和他都不太亲,一开口就说他是“癫子”,他说的话根本没人当数,在家里就是个透明人。
倒是左邻右舍可怜他,看他从门口走过,有事没事会叫住他:“老李,来喝口酒,干活有力气!”
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会酿米酒,度数不高,入口跟喝水一样,但是后劲足。李叔就好这口,一听喝酒就挪不动步了,放下锄头来喝酒。
李叔酒量不行,二两下肚就会说车轱辘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他儿女都恨他喝酒话多,因此谁叫他喝酒都要受一顿数落。时间一长,大家也避嫌不叫他喝酒了。
回到家,我跟爸妈说看到李叔了。我爸摇头:“他呀,太不晓得照顾自己了,终究会被混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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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语成谶,当天晚上李叔起夜摔倒在卫生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李婶起来上厕所才发现,这种冰冻天气冻了一夜,李叔已经人事不知了。
李家人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救治的希望不大,要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考虑到马上是春节,很多店铺都会关门,李叔家人赶在大年三十买回来棺木。看到他们把泛着酱色光泽的木盒子抬进屋,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和慌乱。
大过年的,见过买吃买穿买烟花的,就没见过买棺木的。我爸叹息:“老李是大年初一生日,只怕是难熬过这个坎了。”
我妈抹着眼睛:“听说现在还没醒,可别中风啊,不然真会混死呢!”
我妈说,李叔的儿子儿媳前几年去了县城打工,孙子也在县城读书,李婶就跟过去照顾孩子,留下李叔一个人在家。
儿女进城务工后,老太太一般会跟过去带孩子,老头儿就成了留守老人,只能一个人在老家守家。
用我爸的话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连叹息都能听到回音,“和孤寡老人没区别”。
下午,村里几个儿女没回来过年的留守老人来家里玩,先是感叹老头子招人嫌,一年到头留在家里,除了要菜要蛋时记得他们,其他时间都没人念叨。
话题聊到李叔身上。我妈说有一次去李叔家买鸡蛋,看到他灯也舍不得开,一个人在昏暗的厨房吃开水泡饭。我妈问他:“老李,你家的鸡下蛋吗?”
“下呀,今天还捡了6个呢!”李叔很得意,说每天用菜叶切碎拌米糠喂鸡,鸡肯下蛋些。
我妈看了一眼他的光米饭:“怎么又吃光饭呀,也拿个鸡蛋炒点辣椒嘛!”
李叔摇摇头:“不要!一把年纪了,又赚不到钱,吃也白吃了!”
“照你这么说,赚不到钱的人就该死,饭都没资格吃啰!”我妈被他的奇葩理论气笑了,“那你把鸡蛋卖给我吧,这样就赚钱了。”
李叔不肯:“不能卖,土鸡蛋营养些,儿子孙子要吃呢!”
说到这事,一个伯伯搭腔:“老李对孙子宝贝着呢!他这么抠门的人,每次去赶集,买零食都是一斤一斤买回来,说是周末孙子可能会回来,没零食呆不住。可惜他心里记着孙子,孙子不一定记着他哦!”
伯伯说有时菜长得太快,或者鸡蛋比较多,李叔就会给儿子送去。可每一次都没在那里吃饭,一来他本身不上桌,二来孙子嫌弃他“一股味儿”,要他“放下东西快走”。
他不会骑车,又舍不得搭班车,每次都挑着担子而去,空手而归,来回二十多里地,水都没喝一口。
“老话说得好,爹娘心疼崽女路程长,崽女孝敬爹娘扁担长。”我妈眼圈泛红,“这个老李啊,以前能动能做,儿子女儿都没一个心疼他的,现在不能动了,要么快一点儿,不然可怎么办呀!”
老人们唏嘘着,都盼着李叔快点咽气,千万别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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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祈祷灵验了,大年初一晚上,一辆救护车把李叔送了回来。这个可怜的老人,就这样长眠于龙年的第一个晚上,再也没有醒来。
听到这个消息,村里的老人都很羡慕,说李叔“死得好”。
他们一桩桩数起来:
一是李叔得病到去世,前后不过三天,自己没受'床债',后辈也没受累,这是福气好;
二是李叔死在春节,按传统属于上元,是会上天堂的,这是日子好;
第三年前湖南冻雨,除夕开始就出太阳了,这是天缘好;
第四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回来过年了,帮忙的人也多些,更热闹,这是人缘好。
这么多“好”凑一块儿,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分”,因此他们都说李叔“死得好”。
我们村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红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到。初二一早,大家都自发去李家问情况,好规划自家的行程。
有人提醒李叔的儿子:“小李啊,这大新年的,大家都还没有开工就来帮你家做事,你就客气一点,每人打个18块的小红包,也算是给大伙儿讨个彩头吧!”
小李一听,几乎跳起来:“打红包?有没有搞错?我们家是白事,你见过村里谁家老人过世打过红包?你这是欺负我是吧?”
“别人家是没打红包,可这不是春节嘛,你去打工老板也会给个开张红包不是?”
“哪有那么多讲究?见棺发财就是好彩头!我爸就是个穷鬼,又没给我留下一分钱,我哪有那么多钱来铺张浪费?”小李怒了,甩手走开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再提这茬。
办丧事要花钱,小李要求安葬费姐姐妹妹和他平摊,理由是李叔是他们三个的爸爸,不该他一个人安葬。
姐妹俩不同意:“家里什么都是你的,我们结婚时什么陪嫁都没有,彩礼也都扣下花你身上了,我们的孩子连个鸡蛋都落不着,凭什么和你平摊?不能得好处时就说你是儿子,得顾着你;要出钱时就成了大家的责任了,这不公平啊!”
“我得了什么好处?这几间房子都是我借钱建的!他一个癫子,能给家里作什么贡献?还不是靠我养着,这些年也没要你们出赡养费,你们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小李的大道理一套一套,好像他有多么大度,这些年吃了多大的哑巴亏。
关乎切身利益,三兄妹加上他们的对象六个吵成一团。李叔灵前的长明灯无人添油,灯火猛地亮了一下,倏然灭了。
最后经李家本家人和村委领导调解,两个女儿出1/3,小李出2/3,收到的人情归小李所有,才算解决了这个难题。
安葬费有了着落,该讲的排场还是要讲。初四初五,小李给李叔做了两天法事,初六出殡,就安葬在他家对面的山头。
初六那天,晴了几天的太阳躲进了云层,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北风呜呜地吹着,天地好像都在为李叔而悲鸣。
出殡的礼炮响过后,16人抬的棺木缓缓而行,绕村子一周再上山安葬。
李叔的儿孙们披麻戴孝,机械地跟着队伍前行。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甚至没有人哭灵,好像棺木里躺着的那个人,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天虽然阴沉沉的特别冷,好在没有下雨,直到李叔坟头培上最后一抔土,天空才开始飘起雨丝。雨越下越大,最后把天地连成一片,只听见哗哗的雨声。
李叔的一生就在这雨中完结了。我们都觉得没意思透了,可村里的老人们还是无限羡慕。
他们说死是最公平的事,谁也逃不脱。能够不受折磨得急症而死,就成了老人们可遇不可求的“幸事”了。
在他们的议论声中,李叔生前那些水泡饭、那些嫌弃的目光、在厕所一晚的受冻,还有最后儿女们为着安葬费的吵闹……都可以忽略不计了,最后只剩下几个字“寿终正寝”、“风光大葬”。
特别是那些个留守老人,都祈祷自己能有李叔的“福气”:“我那些儿女都跟鸡一样,要不停地啄食才能填补肚子。我要是瘫在床上,他们各有各的事,谁有时间来照顾我?不知道要受多少闲气呢!
老李窝囊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倒争了一口气,修了个善终。生得好有什么用?修得好才是真的好呢!”
我鼻子一酸,什么时候“死得快”成了老人们的“终极目标”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社会的进步,还是悲哀?是人心的冷漠,还是豁达?
-End-
亲爱的
在兵荒马乱的朋友圈
谢谢你不是为我而来,却能为我而留
如果不能渡你上岸,我愿陪你数尽人生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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