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天体物理学家”滞留美国后,沦落到街头要饭丨戏局
今天的故事里,两个做梦都想成名当网红的人,策划了一场欺骗全世界网友的骗局。
他们没去过美国,但这不妨碍他们忽悠村里的三舅姥爷当演员,自导自演一场美国政府迫害中国科研人员的大戏。
专业的剧本,强烈的冲突,这场戏最后演得美国官方都出来承认了,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两人又该如何收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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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声明: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蔡永强用了三天时间和李平复盘了他们的成名大业,才发现整个计划最大的阻碍在于他俩都没去过美国。
“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李平问蔡永强。
“不然呢?去尼日利亚?”蔡永强满脸鄙夷地看着李平:“你在网上发条短视频,告诉网友,说我三舅姥爷毕业后去尼日利亚留学,在尼日利亚遭到政治迫害,最后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你觉得网友会相信吗?动动脑子好不好。”
蔡永强点燃一根烟,严肃地说:“只能去美国,英国日本意大利都不行。只有最强烈的冲突才能激发网友的好奇心,刺激他们的良心,让他们关注咱们、给咱们打赏,咱们才能成名、才能挣钱,明白吗?”
李平对蔡永强的话一知半解,不过他依旧信任蔡永强,将蔡永强的话奉若圭臬。蔡永强答应过他,要带他做大网红,他确信蔡永强不会食言。
蔡永强是一名不知名网红,在这个人人都能成名十分钟的年代,蔡永强苦等数年也没能等来自己的成名机遇。期间他跳过舞、喝过酒、探过店,还组织人拍了半年段子,可那些看似简单的成名机会却像一个个飘在天空的泡沫。无论蔡永强多努力,都没办法握在手中。
眼瞅着自己年近三十,蔡永强不想再籍籍无名混下去,毕竟钱包日益变瘪,回老家过年吹牛的勇气都所剩无几。蔡永强痛定思痛,决心给自己挖出一条特立独行的成名大路。
差不多从六月份开始,蔡永强正式辞去工作,闷在出租屋里研究各个平台的爆火短视频,脑子也随着屏幕上跃动的人流在奔向金钱名望的大路上狂奔,最终蔡永强终于想出了一个能让自己一举成名的定位——做一个“慈善”博主。
此“慈善”非彼“慈善”,短视频里固然有很多真正的慈善博主,靠着救济贫苦、帮助底层劳动者成名,但是蔡永强的财力并不足以支撑走这条路。
他能想到的成名方式灵感来自于上海街头,有一位年迈的高知在经历打击后一蹶不振,最终流落街头。等到被人发现他后,他凭借渊博的知识瞬间折服无数网友,高知也在互联网上重生,做了网红。据传一场直播下来,光打赏费用就高达百万。
悲惨的境遇能让底层群众心生怜悯,人生无常的落差能让高阶群众惋惜哀伤。遥望当今互联网,能做到上下层阶级通吃的手段已然不多。找准方向的蔡永强决定放手一搏。
他找来了自己之前的同事李平,李平懂摄像剪辑,才毕业不久遭到公司裁员,找了近两个月工作颗粒无收,也是缺钱的时候。两个人一拍即合,蔡永强负责筹划故事,李平帮忙拍摄剪辑。
“咱们双剑合璧,一炮而红。”蔡永强握着李平的手说。
蔡永强开始给李平描绘自己的成名蓝图:首先他们要找一个年迈的老人前往美国,假装八十年代的国内高材生,前往美国学习先进技术,遭到美国政府迫害,最后精神失常流落街头。这时极具正义感的蔡永强出现了,他发现了无依靠的老人,然后自掏腰包将老人接回国安享晚年。
在蔡永强徜徉的蓝图里,他有两个赚钱途径,一条明线,一条暗线。明线是自己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网友的欢呼;暗线则是将老人推到前台,让网友用金钱展示他们的同情。其中的重点就是让网友的内心受到触动,并为之疯狂。
关于留美老人的人选,蔡永强在构思成名计划时就有了选择,他远在老家的三舅姥爷。三舅姥爷是个年逾七旬的老鳏夫,守着深山两亩田地过活,身边没有亲近的人,留守村里的基本都是不上网的老年人,既不必担忧有亲友扰乱蔡永强的赚钱大业,也不必担心三舅姥爷的身份被戳穿。
想好合适人选后,蔡永强带着李平马不停蹄买票回了老家,先回家里看望了父母,又托亲戚找到了三舅姥爷的联系方式,电话联系好后,蔡永强忙采买礼物准备前往三舅姥爷家。
三舅姥爷家位于远离小镇的当铺地村。蔡永强从家出发,沿着镇子上新铺的柏油路一直向南开车,过了黄花山后连柏油路也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混杂着石头的乡间小路。路两旁是嫩绿的玉米地,齐膝高的玉米苗随着微风波动。蔡永强又在田隆间开了十多分钟,才见到另一座线上地图都叫不上名字的荒山。
荒山横亘在蔡永强眼前,连绵四五里山路,蔡永强怕石头刮伤底盘,放慢车速缓缓开着,沿着蜿蜒山路绕了半个小时,终于瞧见窝在半山腰的当铺地村。还没进村子,李平就瞧见村口守着一个人影,问:“是你三舅姥爷吗?”
蔡永强上次和三舅姥爷见面时,他还念高中,那年蔡永强姥姥过世,三舅姥爷前往奔丧。蔡永强对三舅姥爷印象模糊,只记得是个细长的老头,佝偻着腰,说起话来却底气十足。一晃过了十余年,蔡永强对三舅姥爷的印象也逐渐陌生,远远瞧着面孔陌生又熟悉,不敢冒失,停在老头身前,放下玻璃试探着问:“三舅姥爷?”
守在村口的是个须发尽白、瘦骨嶙峋的老头,拄着根拐棍,微微仰起头,颤巍巍地说:“永强来了?”
蔡永强见找对了人,忙和李平下车,先介绍了朋友,又把三舅姥爷迎上车,沿途都是破败的房屋,仿佛整个村子不久前才遭到强盗的洗劫。
蔡永强家虽也在农村,两处相隔不到三十公里,又是同个县城,可两处比较起来差距如同纽约到非洲。三舅姥爷有些不好意思,盯着窗边叹息:“年轻人都走了,留下的都是我这种没出息的老光棍。”
蔡永强没接话,李平在后座搭茬:“历史进程嘛,国家富强了,大家都在进步。”
这次来找三舅姥爷,蔡永强心里有个小算盘,提前和李平商量好,不告诉三舅姥爷真相,一是怕三舅姥爷不配合,更怕三舅姥爷狮子大开口,后面局面失控。于是约定好李平自称导演,要拍一个老华侨流落海外的故事,特意来请三舅姥爷客串,约定好价格是五百块。
三舅姥爷听说只要在摄像机前说几句假话就能拿到五百块,又看看蔡永强摆在地上的牛奶饮料,满脸欢喜应承下来,还特意留蔡永强和李平二人在家吃饭。蔡永强推辞不得,只得应了。
趁着三舅姥爷出门买酒,蔡永强和李平二人又开始为取景地发愁,两个人都没去过美国,连护照都没办理过,更别说带着年逾古稀的三舅姥爷了。几个人银行存款加起来不到十万,国内又没有稳定工作,就差把要“黑”在美国刻在脸上,美国大使馆肯定不会给几人办签证。
李平忽然有了主意:“咱们去不了美国,不如就地取景怎么样?”
蔡永强忙问:“你什么意思。”
李平接着说:“这个村子偏僻,随意装修也没人管。咱们去镇子上买些油漆石材,照着美国街道的景象造个假景不就成了?反正拍短视频只录入一小段外景,咱们只要保证镜头里像美国就可以。”
蔡永强一拍大腿:“你还真是个天才。”
两个人商量定了,起身去院子里找可以取景的地方。
三舅姥爷家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土坯房,院子里没铺地砖,还是黄土地,又养了几只鸡和一条看门狗,鸡飞狗跳得黄土喧嚣,没一处能安稳下脚的地方。两人又出了院子,沿着院墙向西走,离三舅姥爷家不远有一条长沟,是累年被雨水冲刷而成,有四五米深,长沟两旁长满杂草。顺着长沟向南走出不到一里地,竟瞧见一座荒废的小教堂。
“你们家还信基督?”李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怕你笑话,我这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教堂。”
小教堂只有不到二十平,两层楼高,楼体是红砖堆砌,历经岁月冲刷,蒙上了厚重的灰尘,门板也不知何时被人卸下。教堂里面空荡荡,杂草挤破铺在地面的红砖,墙壁内侧还发了霉,湿漉漉的好像才被雨水浇过。相比较教堂,更像是一个荒废的大烟囱。
“强哥,我觉得咱俩的事能成。这个教堂简直是老天爷给咱俩的礼物。”李平兴奋地拍手称赞。
等两人回到三舅姥爷家,三舅姥爷已回家多时,蹲在灶台前炒鸡蛋。蔡永强问及那个荒废的教堂,三舅姥爷告诉他们,教堂原址是一座观音庙,建国前县里曾来过一个传教的洋人,手里那本书四处传教,可惜县里镇上没人信,洋人就往山沟里走。正巧那年大旱,村里人在观音庙拜了三个月滴雨没下,洋人来村里才传了三天教,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村里富户见外来的神仙比本地的神仙管用,索性推到观音庙,用老砖又盖了这座教堂,村里一大半人也从信观音改成了信上帝。后来大家发现信上帝,除了那场雨外,都不顶用,该穷穷该死死,最后连上帝也不信了。有人拆了门板回家烧火,有人卸了窗子按在自家窗框上,也有人想过要把教堂拆了,把砖拿回家盖房子。但是砖少人多,谁都盯着那几块砖,都不想让别人占便宜,最后大家都没占成便宜。教堂也算侥幸躲过被拆的命运。
蔡永强忙把自己想重新装修小教堂的说法告诉三舅姥爷,三舅姥爷听罢摆摆手:“那破玩意修它干啥。”
李平在一旁说:“拍戏得用景,看着才像美国。”
三舅姥爷就说他去帮忙找村长联系,要是村长批了,蔡永强他们随便折腾。蔡永强听了也不敢怠慢,又去村里小卖铺买了牛奶啤酒,托三舅姥爷带过去。
吃过午饭,三舅姥爷拎着礼物去村长家串门,蔡永强和李平坐在炕上盘算收益,一边刷着短视频软件,想看看网上有没有类似的事件曝光。毕竟如今的短视频已经是一片红海,大量创作者挤破头涌入,拍摄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一旦有人捷足先登,先在流浪海外的老华侨身上发现了商机,蔡永强两个人充其量只能算模仿者,捞不到太大的流量曝光,得到的利润也少得可怜。
幸好蔡永强这主意想得准,两个人在几个短视频软件上搜索了关于“华侨”、 “流落海外”等各种词,都没找到和他们撞想法的。李平不由得对蔡永强又是一阵赞叹:“强哥,你这主意真是绝了,咱们这次想不火都难。”又有些担忧:“强哥,你说咱们这假景假人假身份合适吗,一旦被网友戳穿怎么办。”
蔡永强之前在短视频公司上过班,对于视频内容造假已见怪不怪:“这又怎么了,短视频内容本就图一乐呵,网友见了哭哭笑笑,内心得到了满足谁有心思追究真假?再说了咱们又不是犯罪,短视频上亿条内容都是哗众取宠的,别人不管,专门来管咱们?记住一句话,法不责众。再记住一句话,一切向钱看。”
两个人说话间,三舅姥爷笑呵呵回来了,告诉蔡永强,村长那里已经打点好关系,别说缝补小教堂,就是把小教堂推倒了也没人管。据说村长原话这么讲的:“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信那玩意。”
蔡永强见事情已妥当,也不多说,忙示意李平将五百块“演出费”给三舅姥爷。三舅姥爷起初推辞不肯收,李平执意要给,三舅姥爷攥着钱嘿嘿笑:“帮个小忙你们就给这么多,孩子现在有钱了。”蔡永强一旁附和:“没事舅老爷,咱们常来常往,以后还得找您补拍镜头呢。”
三舅姥爷又把蔡永强二人送到村口,也依依不舍作别。蔡永强也没回家,和李平径直去了县城,两个人先吃了晚饭,算是提前预祝事业开张。饭间又在网上搜起来美国建筑样式,发现美国的建筑和国内区别还不小。
国内建筑大多是红砖白瓷砖,而美国建筑则多是成块的石材或者青红瓷砖,不仅颜色差别大,形状差异也不小。李平见后,挠着脑袋发愁:“看来不好弄了。”他才喝了两杯酒,脸燥得通红。
蔡永强反而不慌:“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去建材城转转,实在不行找几张壁纸贴上。”李平点点头,两个人又开始对剧本。
蔡永强原意是想让三舅姥爷假装成流落海外的科学家,李平则有不同意见,他见过三舅姥爷后,感觉三舅姥爷说话磕绊,也没学问,如果用科学家的身份包装极容易被网友发现端倪,不如让三舅姥爷假装成普通打工人。
李平告诉蔡永强:“强哥,你想,如果一个普通中国人偷渡去了美国,起初在美国端盘子,然后发家当了小老板,又被美国人抢劫,导致自己一无所有,流落街头。在美国因奋斗而成功,又因为种族歧视而失败,这流量不就刷刷来了。”
“不行,中国大多网友对民族歧视的认知感不强,黑人也好、白人也罢,在普通网友眼里,不过都是普通美国老百姓。老百姓和老百姓的矛盾没人在乎,极容易被忽视。要说矛盾,还得上升到美国政府对中国老百姓的欺压。唯有激发网友的民族荣誉感,网友才会投入精力跟进后续,咱们的成功自然水到渠成。三舅姥爷说话磕绊也不是问题,正好佐证了他被美国政府欺压的真相。”
“可是这样很容易被网友戳穿的。”李平对蔡永强的计划依旧心有疑虑。
“无所谓,”蔡永强摆摆手:“大家只想看矛盾,没人在意真相,风向哪边吹他们就向哪边跑,古代有‘疾风知劲草’,现在只剩下‘风吹墙头草’。退一步说,哪怕真相被网友戳穿了也没有大碍,被人黑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人知晓。”
蔡永强的话听得李平拍大腿叫绝,两个人开始商量分工,李平去建材城准备造景的材料,蔡永强回家准备剧本,约好次日早上在李平的宾馆碰面。
开车回家的路上,蔡永强盯着大街上逐渐亮起的灯,不由得感慨:“这么多年,老子终于能出人头地了。”
次日早上十点多,蔡永强在家里起了床,也顾不得洗漱,径奔去找李平。李平已经采购齐全,几张上面刺着紫色花类大理石材质的壁纸铺在床上,两块仿古大理石砖铺在地上,李平信誓旦旦地保证:“有了这个背景,加上我的PR技术,保证没人能看出来不是在美国。”
蔡永强也掏出自己写好的脚本,昨晚通宵达旦,蔡永强一直写到后半夜才睡。
第一个脚本是蔡永强和三舅姥爷初次见面的场景,三舅姥爷穿着破旧的衣服,花白的头发飘飞,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一心为国的忠诚,正蜷缩在角落里啃着冰冷的面包。蔡永强和三舅姥爷搭讪,问他是不是中国人。三舅姥爷抬起头,眼里噙着热泪,开始叙述自己的悲惨境遇。
他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公费前往美国学习的留学生,在美国学习先进的天体物理学,学有所成决心报效祖国之际,遭到了心胸狭隘的美帝国惨无人道的迫害,不仅强制没收了三舅姥爷的护照,还构陷罪名将三舅姥爷软禁。直到二十年后技术更新,三舅姥爷掌握的技术不再对美国造成危害,才解除了三舅姥爷的软禁。
虽然重获自由,可和社会脱节近二十年,三舅姥爷又没了护照,只能成为在美国流浪的他乡人。
“最后,一定要三舅姥爷说出那句我想回家。”蔡永强将烟灰弹进烟灰缸:“主题升华,网友一定潸然泪下。”
李平一旁拍手喊好,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去三舅姥爷家布置?”
“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现在的MCN机构聪明着呢,搞不好已经想到了咱们这个主意,咱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
两个人匆忙吃过早饭,买了点鸡鸭鱼肉开车又赶往三舅姥爷村子。进三舅姥爷家门时,三舅姥爷正坐在门口和另外一个灰白头发的老人聊天,见了蔡永强二人,忙介绍说:“张村长,这是我外孙永强和他朋友李平。”又介绍那个灰白头发的老人说:“这是村里张村长,听说你们想在村里拍戏,今天过来看看。”
蔡永强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害怕村长看穿两个人意图,影响二人的计划,忙说:“不劳村长费心,不是什么大电影,小投资,我们自己拍着玩。”村长嘿嘿一笑,说:“不碍事,我就是跟着学习学习,我家孩子在城里也天天拍短视频,我想跟着学学。”
蔡永强二人害怕言多有失,也不敢推辞,只得允了。两个人搬着李平在建材城买好的瓷砖壁纸走向荒废的教堂,三舅姥爷和村长拎着胶带剪刀跟在后面。才过了一天,教堂似乎又变了样,破旧的教堂前本是荒草丛生,如今已被清扫一空。三舅姥爷一旁嘿嘿笑道:“上午没事就顺手收拾了。”
蔡永强大喜,忙开始布置教堂外围。李平架起摄像机,先找好了拍摄角度,两个人顺着镜头先找好三舅姥爷位置,喊他在教堂旁坐好,调整了几次角度,确认无误后,就开始忙着贴壁纸、铺瓷砖。期间,村长在一旁搭话,问的尽是关于搞短视频的问题。蔡永强心里厌烦,嘴上却不敢说,只能含糊应承。幸好村长对短视频也是一知半解,以为取了真经,忙不迭道谢。
几个人忙乎到六点,眼瞅着太阳即将落山,才准备好次日拍摄的场景。三舅姥爷带着几人回家,用蔡永强准备的菜张罗了席面,还留村长一起吃饭。整个过程中,李平都以大导演自居,村长也更贴近李平,还显摆着手里他儿子给他新买的智能手机,说打算趁着还能动弹搞二次创业,也当个网红。李平尴尬地恭维着。
唯有蔡永强站在三舅姥爷破旧的院子里,在鸡飞狗跳溅起的灰尘中,盯着太阳一点点西行,余晖映着山边发紫,晚霞在冲他微笑。蔡永强也高兴地笑了。
拍摄在第二天正式开始,前天晚上蔡永强就把写好的脚本留给三舅姥爷,还耐心给三舅姥爷仔细讲解了他的人设。最初听到要扮演落魄留美老学者时,三舅姥爷还有些抗拒,毕竟三舅姥爷小学都没毕业,识的字不多。蔡永强忙劝慰他:“您别担心,用不上专业知识,主要是批判美国政府的残酷不仁,让现在的年轻网友不要沉溺安逸,激发他们居安思危的想法。”
村长在一旁偷偷盯着三舅姥爷的脚本,提出给自己争取个角色。李平忙说:“我们这是小制作,就在村子里取个短景。”村长又问:“你们这个到时候会发到哪,我也去看看。”蔡永强慌张解释:“我们打算上电影院,等影片上映后我请大家去看。”
开车回县城的路上,李平忧心忡忡问蔡永强:“这个村长可能要坏事,他有智能机,还会刷短视频。”蔡永强忙说:“不碍事,现在是信息爆炸的年代,每天新生成上亿条内容。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明天打听下,看村长主要用什么软件,咱们换个平台发。”
次日的拍摄进度异常顺利,三舅姥爷通宵将脚本背熟,竟还能自己添加了对人物的认识,这倒是超出了蔡永强的想象。
几个人三天一共拍了五条素材,第一条是蔡永强扮演的外派美国工作人员在街头巧遇流浪异乡的三舅姥爷。三舅姥爷正蜷缩在街头乞讨,背景是前一天几人精心装饰的美式建筑风格,镜头里虽只露出一角,可做旧的异国墙砖壁纸,能让人一眼看出背景是在国外。
第一条视频被蔡永强称为“迫害篇”,主要交代了三舅姥爷凄惨身世的起源。恰好当天是个阴天,灰暗的天空下三舅姥爷穿了件破旧的半袖,花白的头发昭示着惨淡的过往,粗糙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黯然无光。三舅姥爷面对李平的镜头,声泪俱下讲述着自己悲惨的过往:“我是三十二岁来美国的,新中国第一批公费赴美留学的研究生。我学的是天体物理,当时在国内都是很前沿的专业。那时候中国学生学习都很认真,我是在加州读的书,从硕士到博士,很快就要毕业了,中美关系恶化了。美国警察拿走了我的护照,不让我回国,还找了个房子把我软禁起来,这几年才恢复我的自由行动。我学的知识都落伍了,也没别的能力挣钱,如今护照也丢了,只能在街上要饭。”
第二条视频被蔡永强称为“放逐篇”,主要是三舅姥爷叙述自己在美国街头乞讨的经过,为了展现三舅姥爷蓬勃向上、不屈不挠的精神,蔡永强特意让李平打了光,在漫无边际的阴沉环境里多了一丝光:“乞讨的日子很难啊,每天吃不饱,我今年六十八了,人人都欺负我。除了美国人,黑人、墨西哥人,都有小团伙,他们见不得别人好。你看我碗里,哪怕有两美元,被他们看见,他们都要抢走,这些人坏得很。美国人坏得很。我现在别的不想,和家里早没有联系了,我爸妈也早死了,留学前谈过一门亲,后来说要出国,对家说怕我当陈世美,婚事就黄了。现在饥一顿饱一顿,谁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第三条视频是“饮食篇”,主要内容是蔡永强给三舅姥爷买了个汉堡,三舅姥爷狼吞虎咽吃汉堡的情景。这个视频是拍摄最难的,一是找到合适的汉堡不容易,毕竟蔡永强两个人都没去过美国,美国汉堡和中国汉堡尺寸大小、外观有哪些差别两个人都不清楚,另外美国汉堡的包装纸肯定都是英文,而国内汉堡纸上面大多用汉字,最后不得已用餐巾纸代替。二是三舅姥爷和村长之前都没吃过汉堡,见了汉堡先是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李平看出来两个人意思,先拿出两个汉堡给两位老人解馋。三舅姥爷觉得那汉堡味道不错,拍摄时吃得入迷,连词都忘了,导致第二天上午拍摄遇到阻碍,从早上到中午一条能用的素材都没成型。
蔡永强心里不悦,又不敢挑明,只能返回县城又买了二十个汉堡。三舅姥爷中午没吃饭,等着蔡永强的汉堡,吃得饱了,才能安稳配合拍完第三条内容:“这汉堡真好吃,孩子,不怕你们笑话,我两年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了,美国人不是人啊,遭天谴的玩意,我一辈子都毁在他们手里了。你们一定要自强,要努力,时刻想着我们这代人受过的屈辱。等到未来你们有能力了,也要让美国人尝尝咱们中国人的能力。你问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愿,我爸妈死了,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我出国的时候他们都已成家,现在大姐应该也有八十岁了。你要是能帮我找到她们,托我带个话,说我还活着,我就很满足了。”
第四条视频是“火上浇油篇”,主要内容是三舅姥爷透露的美国政府迫害他的“铁证”。按照蔡永强的计划,这个视频将成为他们成名大业的重要推手,构思这条视频脚本时,蔡永强可谓绞尽脑汁,先是收集了近三年来中美外交上所有大小摩擦,又在几个主流论坛里找了些美国政府迫害中国公民的传闻轶事,才琢磨出这个能让网友沸腾的“火上浇油篇”全部内容:“美国政府想祸害你,他不会直接和你说他要害你,他找理由。他理由可多了,我们有同期来美国的同学,被特工引诱去吸大麻,警察再上门抓人,人赃并获,你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我还好,我不碰大麻,但是耐不住美国人聪明,说我剽窃美国的先进科学技术。我学的都是老师教的,他不怪老师怪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认栽,毕竟我也不能把自己脑子里的知识抠出来还给美国人。被美国政府软禁这些年,最开始我的待遇还不错,有吃有喝,还有电视看。差不多到了十年前,科技进步了,他们觉得我学的知识不足以对美国构成威胁,待遇也逐渐下降,开始有一顿没一顿。直到前几年正式恢复我的自由,我这一辈子也彻底毁了。”
最后一条视频是“思国篇”,蔡永强在创作该视频脚本时给整个系列做了妥当的完结设置:“什么?我大哥还活着,感谢你们,能知道家人近况我就很满足了,关键时刻还得看咱们中国人。我就不回国了,现在我掌握的知识都成了旧黄历,回国也没什么作用,对国家和社会做不了任何贡献,就不给国家和社会添麻烦了。我现在身体也不太好,也活不了几年了,以后就安心留在美国,我的尸体烂在美国大街,污染他们的环境,算是我对祖国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哭,哭。”李平在摄像机后面小声提醒三舅姥爷。三舅姥爷自然知道该哭,可毕竟不是专业演员,强挤了几分钟,浑浊的眼里还不见一滴泪。蔡永强摆摆手:“算了,情绪到了也挺好。”
村长这几天鞍前马后帮忙搬器械,见他们拍完,又凑上前争取:“不需要我再出个镜吗?”蔡永强忙说:“暂时不用,我们回去先看成品,如果片子能用,制片人那边觉得可以,我们还会回来补拍镜头。”李平也在一旁附和:“两位老人放心,我们再回来时一定带着更专业的团队,到时候争取帮村长也搞个角色,正面角色。”村长笑呵呵道了谢,三舅姥爷又要请两个人进屋吃饭,蔡永强害怕村长喋喋不休一直纠缠,以家里有事推辞了。
蔡永强慌张开车返回县城,这次也不回家,在李平隔壁又开了个房。李平蹲在屋里剪视频,蔡永强则和之前联系好的几个营销号沟通炒作。李平从村长嘴里已经套出话,县城里的人大多钟情快手短视频平台,而对国内流量最高的抖音平台使用率不高,因此蔡永强将沟通重点放在了抖音平台。
他曾经在业内有过运营经验,认识不少做营销号的,不过大多是酒肉朋友,不敢交心。就没把实情相告,只说自己前一阵子去美国散心,在街头偶然遇见个被美国政府迫害的老华侨,他想帮老华侨找家人、筹集生活资金,最好能把老人接回国内,可惜自己的账号粉丝少、影响力低,掀不起多大风浪,想请朋友们帮忙。
几个做营销号的朋友听了蔡永强的话,纷纷表示支持,紧接着开始诉苦说疫情后生意不好,养活团队都困难。蔡永强自然听出他们话内外的意思,又开始和大家谈钱。蔡永强清楚,这些人都是互联网老油条,熟知各种套路,想和他们合作,必须不能让他们吃亏。否则网友还没发现自己视频的问题,他们就能暗中搅黄自己的打算。
和营销号谈好价格,又付了首款后已经接近凌晨。蔡永强下楼买了些烤串啤酒去了李平房间。李平的第一个视频已经剪好,正戴着耳机一遍遍查找问题,接过蔡永强的啤酒,激动地说:“强哥,我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一个被时代埋没的人才,终于要发光发热了。我刚逛了会儿抖音,发现不少博主都是瞬间起量,趁热搞直播,用短短几天就赚到了咱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我敢肯定,咱们的视频发出去后,一定也能和他们一样。”
蔡永强笑笑:“没出息的样子,咱们这次只是小试牛刀,出人头地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迫害篇”在二〇二三年七月二十日傍晚八点正式发布,发布的是蔡永强两人斟酌再三决定的内容,发布的账号是蔡永强之前拍段子时用的账号,之前的名字叫“疯狂小蔡爷”,还遗留了两千多粉丝和十多条视频。在新发布内容前,蔡永强将账号名改成了“蔡哥带你看世界”,顺便删除了曾经呕心沥血拍出来的搞笑视频。
发布时间则是蔡永强花了五十块钱在网上找大师算好的,大师在微信里告诉蔡永强:“七月二十日吉星当头,百无禁忌,是整个七月最好的日子。”蔡永强得了大师指点,选择了网友最空闲的晚上八点,郑重点下了发布选项。
内容发布后,蔡永强又买了五千块钱抖加,和李平捧着手机不断刷新消息。蔡永强也通知几个营销号帮忙造势,各类二创内容在抖音、小红书等平台铺天盖地展开。果然不出蔡永强所料,在强大的网络造势下,蔡永强精心准备的内容很快受到了网友关注,一个人为制造的热点假新闻在一个大众娱乐的平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捧。
“属于咱们的十分钟降临了。”当观看量超过两万时,蔡永强告诉李平。
如果把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成名之路比喻成一间屋子,蔡永强终于打破了第一面墙。他脚踩着破碎的砖瓦,昂然立于微风中,静静等待着第二面墙的倒塌。
蔡永强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抖音账号被刷爆,密密麻麻有上千条评论和上百条私信,粉丝也在一夜间暴涨了近六万。网友评论的内容大致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是对美国龌龊手段的批判,另外则是对三舅姥爷扮演的留美华侨的嘲讽。前者站在国家和民族的角度宣扬着他们崇拜的价值观,巧合的是,后者的出发点也是所谓的民族大义。他们似乎不识字、耳朵也有问题,对于三舅姥爷被迫害的事只字不提,话里话外都是对三舅姥爷失败留美生活的嘲讽。
对于网友的评论,蔡永强自然不会去做纠正,这也不属于他的工作范畴。蔡永强想要的唯有视频热度,至于热度是好是坏,蔡永强懒得搭理。事情正按照蔡永强的想象,在预定轨道顺利发展。网友沸腾了,近两个月网上都没有太大的热点值得网友关注,仅有的几个明星出轨、偷税漏税的小问题不值得让网友沸腾。如今三舅姥爷留美遭受迫害的话题就像一块石头,被狠狠丢进寂静的互联网湖面,荡起了阵阵波涛,让那些无处发泄的愤怒再次有了施力点。
“要回复他们吗?”李平推开屋门,兴奋地走到蔡永强床边,显然他也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只挑有影响力的大V回复,想办法让他们多扩散。”
“那第二条内容什么时候发布?”
“别急,让舆论先吵一阵子。”
蔡永强拿着手机,反复查看着留言,找出几个知名大V的消息回复了。这时微信响了,是昨天合作的一个营销号负责人老刘打来的语音。蔡永强皱着眉头,犹豫了很久才接听。
“恭喜啊蔡老板,昨天那条视频都上热搜了。”老刘笑呵呵地祝贺。蔡永强不喜欢老刘的声音,他含糊的发音像一只吞了青蛙的癞蛤蟆。
“刘老板客气了,我这也是无意间看到了这个事,感觉老人一辈子为了国家操劳,挺不容易的。”蔡永强忙打哈哈。
“蔡老板回国了吗?”
“回老家了,才回来不久,想着让更多人看到老人的事迹,帮帮老人。”
“我记得蔡老板是赤峰人吧,”老刘又问:“我下午想去一趟,有件事和蔡老板当面谈谈,不知道蔡老板有时间吗?”老刘又“嘿嘿”一笑,继续补充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有个合作的想法,想听听蔡老板建议。”
蔡永强脑海里不断闪过他和老刘的过往交集,思忖片刻才说:“既然刘老板有兴致,我当然有时间,稍等我把地址发给刘老板。”
结束了和老刘的通话,蔡永强窝在沙发里,敲打着旁边的烟灰缸,回味着老刘刚才的话,他难道发现了什么?老刘是传统媒体出身,在北京广州多家大型纸媒工作过,后来受互联网冲击,纸媒效益下滑,老刘停职创业。传统媒体出身的老刘灵敏得像条狗,社会上的热点稍稍冒头,老刘就能敏锐地将热点收入囊中,然后像操控木偶般将热点引向自己预期的方向,借以从中牟利。创业不到六年,老刘已经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MCN机构负责人,上千个营销号遍布各大平台,大家日常在网络上看到的炒作热点不少都是老刘的手笔。
老刘能利用热点,一定也能区分热点。蔡永强惊起了一身冷汗,他的小把戏可以愚弄网友,在老刘这种老狐狸面前则显得稚嫩。他忙叫来李平,把老刘计划前来拜访的消息告诉李平,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李平对老刘也有所耳闻:“强哥,咱们该怎么办,要不你说临时有事要出门,拒了他。”
蔡永强摆摆手:“不行,文化人都是小心眼,和他说话没用敬词都能疑神疑鬼半年。我先应后否他不得恨死咱们,一旦他真的看透了咱们的秘密,肯定会挟私报复。咱俩别慌,兵来将挡不怕他。切记,三舅姥爷视频作假的事谁也不能告诉,你妈也不能。”
和李平对好应付老刘的话术后,蔡永强不敢怠慢,去县里最好的“金满堂大酒楼”定了桌酒席。老刘上午九点开车从北京出发,傍晚时分就到了县城。蔡永强之前和老刘见过两面,交情不深,还特意看了几眼老刘微信里的照片才敢确认本人。老刘则不同,紧紧握着蔡永强的手,思念的话术层出不穷,仿佛和蔡永强有管鲍之交、高山流水之情。
蔡永强向老刘介绍李平,也不提合作伙伴,只说是好朋友。和老刘同车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一身休闲装、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是老刘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叫段子峰。还有个面容娇俏的年轻女孩,是首席商务官,叫王彦。几个人相互吹捧后,就进了酒席,蔡永强先提了一杯,欢迎老刘一行人远道而来。老刘则献上了礼物,金色的礼盒里面是一件晶莹透亮的猛虎飞天奖杯,奖杯正面刻着“2023年飞天金老虎传媒最具公益价值账号”,奖杯背面则是飞天金老虎传媒的logo。
蔡永强捧着奖杯,满脸疑虑:“刘老板,您这是……”
老刘笑着接过蔡永强手里的奖杯,放在桌子上端详:“我们公司每年都会给业内有影响力的账号发奖杯,当然了,收不收是对方的事。但是我做自媒体这么多年,我始终保持着初心,优秀的账号、优质的内容不该被埋没。”
“刘老板是我们的伯乐啊。”李平一旁笑着起身,冲老刘敬了杯酒。
“伯乐谈不上,不过如今互联网内容纷繁复杂,大多数都是重复抄袭的东西,千篇一律。实不相瞒,昨天蔡老板找我谈内容宣发,我一开始也大意了,照顾不周,让底下小孩和蔡老板对接的,蔡老板别介意。”说着话,又和蔡永强喝了一杯。
“但是今天早上,我看了蔡老板的作品,就一个字‘好’,实在是好。家国情怀、美国霸权、流浪他乡的老人,在一个视频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就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所以带着子峰和小彦赶紧来和蔡老板道歉,蔡老板不会介意吧。”
老刘一席话听得蔡永强头皮发麻,只能陪笑脸和稀泥。
老刘又接着说:“来的时候小彦问我,说带什么礼物,我说就带上奖杯。从年初到现在,我没见到第二条比这个更好的内容,从现在到年尾,我敢担保也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具戏剧性的内容。为了蔡老板的优质内容,我再提一个。”
几人又是一杯酒尽,老刘忽然关上了话匣子,独自夹菜吃起来。段子峰不等蔡永强开口,直接在一旁接过话头:“刘总这次和我们过来,主要是想和蔡总看看后续还有没有能互相合作的地方。两位应该也听说过我们,在国内虽然算不上头部机构,大小账号也有上千。说句不好听的话,刘总底下那些账号哪天想种树,互联网一半能变绿。”
老刘、段子峰两个人连环炮式的发话搅得蔡永强心绪不宁,却也理出了头绪,他们不远万里来到县城,并非单纯为送个奖杯、相互见面认识。隐藏在笑脸背后的,是他们看上了蔡永强内容即将带来的巨大流量,想趁着蔡永强立足未稳分走一杯羹,他依旧假装糊涂:“段总的意思是?”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蔡总,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机构,咱们一起挣大钱。”段子峰挑明了目的,和蔡永强想法相差无几。
“几位老板太抬举我们了,我们这个小账号,也没有多少流量,别拖了大家后腿。”蔡永强对是否加入飞天金老虎犹豫不决。
一直在劝酒的王彦忽然加入聊天:“蔡总也不用担心,我们机构的账号哪个不是从小号做起来的。蔡总你想,现在短视频账号竞争多激烈,新起的高流账号哪个后面没有机构推波助澜?你今天发视频火了,流量能持续多久?现在的形式不比当年,大家只有聚在一起才能抱团抵御寒冬。”
段子峰又趁热打铁:“不知道蔡总有没有考虑过后面的路,现在视频火了,账号流量上去了,后面该如何变现?现在各平台的内容激励费用逐渐走低,唯一的挣钱出路就是直播带货,但是直播卖货的水可比拍视频要深,如何选品?如何卖货?看着简单,都是学问。”
蔡永强对合作还有些抵触,推辞说:“我们也没想挣钱,纯粹是公益行为,帮帮老人嘛。”
沉默许久的老刘忽然开始教训段子峰:“咱们来是祝贺蔡老板的,你们谈什么合作?扫兴!大家吃菜。”端着酒杯对蔡永强说:“蔡老板别介意,他们混生意场太久了,张嘴闭嘴都是钱,早没了做优质内容反哺大众的初心。我敬您一杯,您见谅。”
蔡永强忙说:“刘老板见外了,段总王总也是为了我们好。您多吃菜,都是家乡菜,您吃得还习惯吧。”
“当然习惯,我也是东北人,你这溜肉段、杀猪菜和我家那边的口味都一样,唯独这个锅包肉,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咸口的。好吃,与众不同。”老刘不等蔡永强应和,紧接着说:“我刚毕业的时候在广州,南方的菜吃不惯,每天吃饭时满脑子都想着咱们东北的美食。我就在网上搜,发现离我家不远有个东北菜馆,评分还挺高,进去要了一份锅包肉、一份溜肉段、一份糖醋里脊,您猜那味道怎么样?厨子是个半吊子,三样菜用一样的料,味道也一样。我分别尝了一口,当时就怒了,这不是骗人呢,叫过来厨子还死不承认,和我吵了一架。我越想越气,回到公司,在网上开了几篇帖子,狠狠地打了假。后来听说那个餐馆黄了,用咱们的话说,活该!作假骗骗外行还凑活,想忽悠内行,难啊。”
老刘一席话听得蔡永强汗流浃背,心里暗骂了几百个王八蛋,脸上却故作镇静:“刘老板做得对,败坏咱们名声,咱们当然不能放过。”
老刘似乎喝醉了,红着脸拍拍蔡永强肩膀:“蔡老板说得对,国家发展不容易,人民娱乐也不容易。咱们要爱护每个行业,坚决抵制哗众取宠肆意作假的行为。”
蔡永强低着头,两根手指捏着根筷子在酒杯里转动,荡起的酒花沿着杯壁不断破裂,蔡永强望着酒杯里映出的半张脸,半晌才开口:“我想了想,段总的话有道理,单打独斗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关键时候还得麻烦刘老板这棵参天大树。”
老刘皱起眉故作深沉:“蔡老板不要这么说,咱们是合作关系,有钱一起挣。你放心,只要咱们合作顺利,别的不敢保证,这波热度我能帮你至少维持一个月,帮你至少搞到一百万铁粉。这一百万人的贡献多了不敢说,一年挣的钱能让你子子孙孙都荣华富贵。”
老刘画的饼噎得蔡永强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以后多指望刘总提携了。”
“提携不敢说,我们的宗旨只有一个,让互联网上的朋友都赚到钱。对了,视频后续几条是什么内容,我们能先睹为快吗?”
蔡永强忙招呼李平拿出之前写好的脚本给老刘看,又和老刘分享了自己的视频发布计划,每隔三天发布一条视频,直到第五条视频发布后沟通平台开始直播。老刘听得直皱眉头,半晌才开口说:“蔡老板,恕我直言,您是个炒热点的高手,但是对打造个人IP、流量把控还有些不足。”
“您有什么好的建议。”蔡永强忙虚心请教。
老刘说:“首先是内容,您这一连五条视频,都是老人出镜,您连镜头都没有。如果不让网友记住您的脸,有了初印象,直播的时候网友怎么可能会买账?其次是视频发送的节奏也不对,三天一发隔得时间太长了,网友等不及啊,今年的互联网好比久旱的天,就等着你这一泼大雨滋润网友枯燥的心。大家翘首期待,你不能让大家干等着。听我的,明天一早赶紧发第二条视频,后面的视频重拍,每条你都要出镜。”
老刘的话虽短,却字字珠玑,一席话说得蔡永强拨云见雾。蔡永强又请教了几个关于账号运营的问题,几个人相谈甚欢,一直聊到深夜,还谈好了分成比例,定好次日早上签约。回酒店后,李平借着送蔡永强酒醉的由头送他回屋,悄声对他说:“强哥,你干嘛对他们交实底。”
蔡永强拍着李平肩膀说:“傻兄弟,咱们的小伎俩被人看穿了,现在不顺着他们走,咱们这些天都白忙乎了。我也想了下,他们平台大,有操盘做号的经验,咱们能傍上大腿挣两年快钱也不失为好主意。”
次日早上十点多,蔡永强起床后急忙发了第二期视频,就去老刘房间签合同。合同一式两份,厚厚的得有三十多页,摞在桌子上。老刘满脸笑意坐在沙发里喝茶,段子峰和王彦分列左右,仿佛是老刘的近身护法。
合同内容多而全,条条框框看得蔡永强和脑壳疼。相比较下,李平只在意和“钱”相关的条款,双方合作属于并入式合作。蔡永强的账号未来要归属在老刘的MCN旗下,赚的钱双方五五分成,老刘给予的帮助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现金激励,如果蔡永强的账号能达到一百万粉丝,老刘会分批次给予五百万现金的奖金;另一方面是流量和服务加成,后续蔡永强账号的所有推广、直播选货由老刘团队一手操办,蔡永强只需要在台前出面即可。此外,蔡永强和李平两个人每个月还可以分别从老刘团队拿到五万和三万的工资。
“社保公积金你们想交到哪个城市,我们就能交到哪个城市。”老刘似乎宿醉未醒,说话仍带着醉意。
蔡永强一直为他制定的成名计划而骄傲,以为自己预料到了未来的每一步,直到看到了老刘给他的合同,才恍然大悟,网红的路子如同太平洋般深不见底。他和李平多日的苦心筹谋在老刘完善的体系面前不堪一击,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面对洞察人情世故的学究。老刘的骤然出现,虽然分走了他未来遥不可及的大部分收益,却给了他和李平一个平稳的保障。想到这里,蔡永强不忿的内心稍有平静。
签完合同,老刘又对蔡永强提出了自己的新要求:“我想和这个出镜老人见一面。”
老刘的要求略有些越界,如今在各大平台爆火的人物是三舅姥爷,数以亿计的流量导向的终点也是发生在三舅姥爷身上的故事。换言之,三舅姥爷是目前蔡永强手上最大的王牌,如果贸然让老刘和三舅姥爷有了联系,一旦老刘过河拆桥,蔡永强的一切努力将前功尽弃。
蔡永强思略片刻,忙解释说:“刘总,我们当初和老人聊合作,只说拍电影试镜,压根没提会放在网上卖惨。您要是再去,我怕老头趁机敲诈咱们。”
老刘没有怀疑,反而很慌张:“你们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啊,这老头一旦看了视频,找你们赔偿,你们该怎么办。”
蔡永强说:“这点您放心,这个老头是我俩开着车去山区找了很久才找到的,老鳏夫一个,手里就一台老年机,日常听听广播,压根不会上网。”
老刘说:“既然你已经和老头说了谎,我也没必要再拆穿。不过现在咱们都是家人了,有两点我必须劝你。第一,再返回去找到那个老头,确定他不会出问题,然后和我说一声。第二,镜头尽量按照我昨天和你说的进行补拍,自己一定要多露脸,给网友留下印象。”
蔡永强忙和李平应承下来。几个人聚在一起吃过午饭,老刘和蔡永强约好,回北京后立刻帮蔡永强准备后面的人设打造和直播带货,还说出了几个能帮蔡永强造势的账号名,都是粉丝过百万的业界翘楚。一席话真真假假听得蔡永强忙不迭道谢。
送走了老刘一行人,蔡永强不敢耽搁,和李平去超市买了牛奶啤酒,再次开车前往三舅姥爷家补拍镜头。和老刘签订合作后,蔡永强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冷静,沿途景色也随着心情舒展逐渐绽放,薄弱的玉米苗在烈日下撑开一片翠绿欲滴的屏风,才没过膝盖的玉米仿佛用不了几天就能收成。李平也被蔡永强的激动感染,嘴里哼着歌,手指敲打着车窗,一边和蔡永强畅想着美好未来。
和蔡永强不同,李平对老刘的贸然造访一直抱有敌意,昨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毕竟三舅姥爷的爆火是多日来他忙前忙后的结果。在他心里,他是默默无闻耕耘蟠桃园的土地公,老刘就像孙悟空,依仗着一身本事强行摘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仙桃,耽误了他的飞升。可早上瞧见老刘亮出的合同,不仅给资源,还给他留了一大笔保底的基本工资。闪烁着金光的人民币比世间任意的灵丹妙药都管用,如今李平对老刘只有两个字:“服气。”
两个人各怀心思,再次到了三舅姥爷的村子,进院子时,三舅姥爷正和村长躺在椅子里捣鼓手机。瞧见蔡永强来,三舅姥爷忙笑着起身打招呼:“快来永强,正好我和村长弄不明白呢。”说着话,挥了挥手里的智能手机。
三舅姥爷的智能手机让蔡永强吃了一惊,毕竟他最初选中三舅姥爷参与拍摄,就是看中了三舅姥爷独居山野、不和外界交流的特点。现在三舅姥爷有了智能手机,就掌握了了解外界的渠道,蔡永强苦心拍摄的视频则有大概率被三舅姥爷发现。
蔡永强强忍内心的惊诧,问道:“您开始赶时髦了。”
三舅姥爷笑着说:“不是前两天你们过来拍视频,村长给我看了他的手机,真好,比听收音机有趣多了。昨天我和村长一起去了趟镇子,花了八百多买了这个手机。”
“买手机只是第一步啊三舅姥爷,这八百多只是该花的第一笔钱,后面每年都要交网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李平在一旁劝三舅姥爷放弃使用智能机。
三舅姥爷摆摆手:“没多少钱,我昨天问了,一个月也就多交二十多块钱。服务商昨天就帮我装好网了,以后你们来也能用,我这里的WiFi是这个……”说着话,三舅姥爷给蔡永强二人介绍了自己的WiFi账号和密码。
李平看向蔡永强,他面色惨白,仿佛蒙上了一层石灰。旁边的村长也过来和二人打招呼:“你们三舅姥爷还说呢,以后电影上映,他买不起电影票,就能在网上看了。”
蔡永强更像吃了口狗屎,昨晚喝的酒此刻也在胸口翻涌,身子跟着不自觉抖动,血压上升,三舅姥爷粗糙的声音在耳边环绕,似乎下一步就化作一把利剑,从他两个太阳穴间刺穿。
蔡永强脑子乱得很,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清醒下,盘算好接下来的应对措施。
在几家互联网公司摸爬滚打多年后,蔡永强深知推荐算法的尿性和营销号的见缝插针的恐怖之处。
虚构的三舅姥爷的故事如今已经登上了各家APP的热搜榜,在第二条视频发布后,某论坛已经针对三舅姥爷的凄惨过往展开了激烈讨论,多位资深网友各抒己见,吵得不亦乐乎。
三舅姥爷若发现自己被蔡永强塑造成一个真正的流量小丑,断然会找他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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