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水天才姜萍的背后
作者: 摩登中产
转载: 摩登中产
天才的底气并非天赋。
01
太行山下,16岁的张俊成跟随父辈,炸山开矿,挑筐运石,一天挣二三十元。
挖矿之外,少年每天5点起床,下田割麦,麦子无边无际,像日子一样望不到边。
3年后,他进长治市一汽配厂当临时工,北京过来招工,表哥帮他报名,他懵懂上了大巴车。
大巴车绕过山峦,一路开进北京,把他们放到昌平村庄,他才知道要培训当保安。
他每天踢正步、练擒拿,每项都是第一,只为能不回农田。
1995年5月,大巴车拉他们离开村庄,送去不同单位,张俊成最后下车,抬头看到北大西门。
红门金匾,石狮威武,望而生怯,那是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成为北大西门保安,同龄男女笑语而过,而他的人生只有岗亭。
他珍惜有限的立锥之地,模仿国旗班,创立交接仪式。保安换岗也要敬礼,喊号,踢正步,众目睽睽,一丝不苟。
试用期他被任命为班长,转正后,他接送宾客,搬运货物,雨天送伞,最后西门岗被评为北京十佳保安示范岗。
然而,他的骄傲很轻易就被碾碎了。
一次,7个外国学生要进北大,没有证件,张俊成不允许,语言不通,7人恼怒离去。
走前,他们对张俊成比出侮辱手势。张俊成记住了那眼神,如同一个世界俯视另一个世界。
他难过了一夜,早起去早市,淘到初中英语教材,学了一段后,开始尝试用英语喊,“请出示证件”、“北京大学谢绝参观”、“请您下单车推行”。
一天晚上,北大西语系教授曹燕路过,听后忍不住说,“我听几天了,以为你说的是德语,你要这样说,会把外国人气疯”。
一个月后,曹燕跟保安队长要来照片,给张俊成办了两张听课证,一张GRE考前培训,一张成人高考培训。
张俊成感动后,准备婉拒,他一月工资214元,两个班都学费都数千,曹燕宽慰说,用这两个证都免费:
“我不需要你感动,需要你行动。”
张俊成走进门内的世界,一切再不相同。
他听课,自习,考试,早起绕未名湖散步,因此结识西语系教授张玉书。
张玉书带他绕湖,一路讲黑格尔、尼采、叔本华,他如听天书。很久后,教授跟他说:哲学让人聪慧,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打开思维。
他开始读书抄书,所有轮班都申请夜班,因为能在岗亭里看书。
深夜的北大西门寂静无人,他看困了就起身跑步,“我见过每一个时间点的北大”。
培训班同学偶遇换上保安服的他,惊讶“你们保安也学习”,他平静回复“是个人就要学习”。
他落榜两次,第三次通过成人高考,考上北大法学系专科。多年后回望,他说最大改变是认知: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还有这样美好的生活,有这样美好的事物。”
1999年,他回老家成婚,为不分隔两地,他带着三麻袋书,从北京返回山西。
他入职职业学校,成为讲师。班里学生散漫叛逆,带刀上学,张俊成说:
“我不管你们在别人眼里什么样,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天才。”
那个班毕业时逆袭,成为全年级成绩最好的班。毕业典礼上,他说,“努力和奋斗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吗?不是的,但只要奋斗了,就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辗转多个学校后,张俊成一路升至副校长,最终决定自己办学。
他创办中职学校,9年来,近万学生毕业。有次学生起哄,他上台唱了首《愚公移山》。
学校里有面许愿墙,贴着历年来毕业生心愿,其中一张写着:当下不负,未来可期。
02
00后姜雨荷,在河南南阳长大,母亲外省打工,她从小捉虾掏鸟,捅马蜂窝,8岁能给自行车安装链条。
上初中后,她好动厌学,觉得读书费钱,辍学随亲属去广东打工。
夏日酷热,电子厂流水线轰鸣。她每天重复动作:抓起手机壳,用海绵砂打磨,10秒一次,十几小时重复,“快得要命”。
那流水线循环无尽,然而姜雨荷很快看到尽头:存不下钱,学不到知识,没有进步空间。
春节返乡,她主动和爸妈说,想读书,学个技术。邻居带回一页招生简章,河南化工技师学院,不要学费,包就业。
姜雨荷重回校园,这次主动坐在教室第一排。2019年,学院挑选学生参加大赛,老师注意到了姜雨荷。
姜雨荷成绩中等,但心理测试成绩第一,而心态稳定,对参加大赛至关重要。
那场大赛名叫世界技能大赛,相当于行业奥林匹克。大赛起源于二战后的欧洲,各国竞争激烈。每名选手,一生只能参加一届。
在韩国,获奖选手和赢得世界杯一样,可以免兵役,并受总统接见。
当然,这些都离姜雨荷十分遥远,她只是学院20多名集训学生之一。
她所参加的项目是化学实验室技术,整日萃取称量,枯燥难熬。考核淘汰同时,陆续有人退出。
到了2019年年底,集训队只剩两人,最后一名男生也退出了,“要去找工作”。
姜雨荷成为唯一坚持的人。她每天训练,周末无休,春节也只放三天。冬天实验室寒冷,手冻无法坚持,她和老师电炉烤火训练。
国际大赛考题是英文,但姜雨荷只有初中水平。她抄单词硬背,用翻译软件念,老师急得想和她对练口语,最后发现自己也不会。
最后,学校找来一名留过学的老师,从头开始教。
此后,市赛、省赛、国赛,姜雨荷一路过关斩将,2021年进入国家集训队。
2022年11月,姜雨荷飞抵奥地利,参加第46届世界职业技能大赛。赛场穹顶下,一张张工程台,展示文明的骄傲。
三天比赛内,她完成3项大型实验和70页英文报告。她说,那些化学操作已训练成肌肉记忆。
最终,她夺得大赛金牌,也是该项目中国首枚金牌。去年,她留校任教,成为学院史上最年轻老师。
她说,从没有奇迹,只有坚持:
“也不往回看,也不看其他人,只要做好我自己,我就能够成功。”
03
从涟水中专五楼教室远望,窗外是大片荒芜草野。姜萍的世界就嵌在这荒野中。
她在苏北农村长大,家中只有两间低矮平房,墙面斑驳,后墙外就是农田。
她和姐姐从小沉默寡言,学习刻苦,奖状糊满墙壁。
受访同学称,中学时,姜萍开始展露数学天赋,但并未偏科,其他科成绩也属优秀。
2022年中考,她考了621分,被当地一所四星级高中录取,然而军训后,她转学至涟水中专,改读服装设计专业。
央媒采访中称,这是姜萍和姐姐商量后,考虑到家里经济条件做出的决定。
成名后,姜父受访称,说家里不富裕,但上学的钱还是有的。
然而村里负责人称,姜家经济困难,今年3月已申低保,村里为照顾,还给姜父安排了巡视禁烧秸秆的工作。
入学后,姜萍在考试中,数学成绩远远甩开同学,引起了数学老师王闰秋的注意。
王闰秋是江苏大学数学硕士毕业,任职涟水中专后,依旧在研究数学。在他眼里,数学如同巨大的迷宫,所有的跋涉都痛并快乐。
他将姜萍领入迷宫之中,推荐她读同济大学的《高等数学》、谢惠民的《数学分析》、以及国外编写的《偏微分方程》。
姜萍用晚自习自学,入睡闭眼都是符号,她很快触碰到数学的魅力,“它们的对称性太美了”。
而数学更大的魅力来自于可以对抗荒芜。姜萍说,数学是她的朋友。
在荒野包裹的教室,她没同龄人可交流,那些数学符号如咒语天书,即便她决定参加全球大赛,告诉相熟好友,好友也只是随意拍她肩膀:那你加油。
她喜欢看《火影忍者》,用鸣人那句话做支撑“我怎么可以倒在这种地方?我还有非得实现不可的梦想啊。”
那场让她骤然成名又卷入风波的大赛,是老师王闰秋劝她参加的。
这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在线数学竞赛,阿里达摩院是发起方之一,已办六届,北大韦神曾夺金奖。
比赛耗时两天,除了吃饭睡觉,姜萍都在做题,结束后大睡一场。
6月13日,17岁的她以93分成绩,名列预选赛全球第12名,在她排名后的是国家奥赛队员、中科院数学博士、高考理科状元。
寒门贵子、中专逆袭、心灵捕手,一系列元素搅动起巨大的流量旋涡。
涟水商场定格她的照片,当地文旅借势宣传、网红千里打卡、企业家登门送酒,最后连她家门前的路都要修了。
然而,流量反噬很快到来。有人质疑她符号写得不规范,质疑比赛非闭卷,她可抄袭,用AI,以及背后有老师或枪手作弊支持。
事实上,他的老师连续三年都参加了比赛,成绩分别是125名、166名、432名。而此次比赛已有AI参加,获得分数是34分。
枪手则更难寻觅。复旦大学数学科学院教授姚一隽受访称,“国内95%的数学专业的学生在规定时间内是写不出那样一份答卷的。”
风波中,姜萍一直沉默备考,而事件真相,终会随时间水落石出。
相比于真伪,我更喜欢这故事中闪耀的热爱。天才的底气不是天赋,而是热爱。
那些岗亭外浓稠的长夜,实验室里枯燥的气泡,课桌上无人在意的演算纸,闪耀着当下最宝贵的热爱。
在迷惘、困惑、失落时,需要更多热爱的故事激励我们。
……
石油大亨洛克菲勒曾给儿子写过一封信。
人们记得他是美国首位亿万富豪,却常忘记他出身贫寒,没上大学,16岁混迹街头,卖糖果艰难度日。
在信中,他写道:
我们这个世界就如同一座高山。在多数情况下,父母的位置决定了孩子的人生起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的起点不同,其人生结果也不同,永远没有穷富世袭之说,也永远没有成败世袭之说。
我坚信,我们的命运由我们的行动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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