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善版《异人之下》上映后口碑如此尴尬，是出乎我意料的。《封神》后，他几乎已坐稳内地商业大导的头把交椅，续作拍的是人气大IP，却引发批量吐槽批评，可谓大失水准。对这档子事，飘的好朋友、也是《一人之下》原著粉的@过期野柚子 有不少话想说。
今天由她执笔，带我们细细聊一下电影版扑街的始末及缘由。上映头两天，排片超过24%，票房却不足4000万，猫眼预测总票房从3.65亿下调至1.06亿，上映一周后排片下滑至8.5%，还不如上映了一个月的《默杀》。豆瓣开分6.4，目前已下滑至6.1，甚至有观众把它和烂片代名词《富春山居图》相提并论，戏称“没在影院看的富春山居图今天补上了”。乌尔善的爆改，没讨好年轻人，反而气坏了年轻人，更让不少女性观众感到了强烈的背刺感。电影《异人之下》上映，一个话题突然出现在热搜词条：#如何看待原著粉霸凌式攻击#。点开话题词，大V们为《异人之下》喊冤叫屈，称电影遭到动漫粉“霸凌式”谩骂，行为过激，令“路人”反感。哪怕漫威影业拍烂片被漫画粉追着骂的时候，也不敢还嘴怼回去啊。既然选择搭这趟流量的顺风车，就要做好被比较的准备。《一人之下》是米二于2015年开始连载的玄幻漫画。故事讲述大学生张楚岚的爷爷尸体被盗，随着神秘少女冯宝宝造访，张楚岚的平静校园生活被彻底颠覆。为帮失忆的冯宝宝寻找身世，也为查清自己与爷爷身上的秘密，张楚岚与冯宝宝一同踏上了“异人”之旅。电影基本沿用了《一人之下》的世界观和人物线，故事截止于二人参加异人大会“罗天大醮”（醮 jiào，指仪式）前，还比剧版更保留了“怪力乱神”的设定。剧版用科学来解读“异人”世界，把原著中的“炁”（音同“气”）解释为暗宇宙中的暗物质能量；异人如“穿肠毒”窦梅，则干脆把她的超能力解释为心理师的治疗效果。影版照搬了原著来源于道家玄学、中医经络和阴阳五行的概念——人类的生长和死亡都离不开一种叫炁的神秘能量，异人能感知并使用炁来施展异能，普通人则无法调动炁。不过，影版保留了炁和异人说，却犯了买椟还珠的毛病。开场不久，拥有各式异能的异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入，乌尔善还嫌不够热闹，给每个异人都定制了专属的炁色和专属音乐。单拎出来，有够唬人；但混搭在一起，效果堪比大卖场，双眼双耳同时信息过载。
这种用力感恰恰透出一种露怯感。
因为不能精准理解二次元，才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去掩盖。
乌尔善说希望观众“看电影好像参加了两个小时的蹦迪”，我只想回他一句“你胆子真的很大”。《一人之下》虽然通过张楚岚的视角展开故事，但第一部漫画名为“冯宝宝”，米二曾说这是“以冯宝宝为灵魂的群像戏”。她无欲无求、无知无畏，是道家世界观里人的理想状态——赤子，象征着至纯的原始生命力量，是异人中的战力天花板。然而，电影削弱了冯宝宝的过去线，强化了张楚岚与“全性派”（异人中的反面派别）的对弈，在原创的两场大战中，还让冯宝宝先后被“全性派”的夏禾与沈冲击倒。结尾高潮戏对决，一边是突然战力觉醒的张楚岚，一边是吸收了众人炁法的沈冲。两个男人在战斗，旁边是躺在地上等着被张楚岚拯救的女人们。国产玄幻片发展到今天，依然离不开男人才是救世主的大男主爽文逻辑。无趣极了，老套极了，说它“魔改”都客气啦。
我承认，在做漫改电影这块，乌尔善确实下了苦功夫，也一直在琢磨新路子。《异人之下》沿用了《封神》训练营的模式，一众年轻演员在训练营中“边训练边淘汰”，不仅要接受高强度的体能与武术动作训练，还有针对性的喜剧表演特训。至于漫画里情感浓度极高的回忆部分，乌尔善则采用技术创新：真人摹片动画。从拍摄到成片，每个“漫画名场面”的再现都要经过真人实拍、原画摹片、动态摹片、3D特效制作、2K转4K技术5道工序。长达20分钟的回忆画面视觉效果高度统一，乌尔善称，这是为了向原漫画致敬。传统文化融合当代观念和创新表达，开拓中国电影新类型的可能性，这不仅是《异人之下》的尝试，也是乌尔善一直以来的创作规划。回望乌尔善迄今为止的6部电影，除了处女作《肥皂剧》是先锋艺术片，之后的作品均为超现实题材的商业类型片。乌尔善把电影分为两类：“展厅电影”与“院线电影”。第一件事是，他偶然间去电影院看电影，发现上映的都是美国和香港的片子，“质量也不怎么样，原来我想看的电影都在盗版盘里。”这件事震惊到了他，于是想回归真正的战场——电影院，拍出好的主流娱乐电影。
第二件事是，他跟女朋友去天文馆看了个短片《神奇宇宙》，超越现实的视听体验令他感动到落泪。从电影院出来后，他就跟女朋友说，我知道要拍什么样的电影了。“我要拍有强烈电影感的作品，它要创造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有强大的视听力量，磅礴的视觉效果，震撼的声音和丰富的情感。观众不可能在现实中经历，但会在精神上神往。”能满足他需求的电影类型，就是武侠、幻想和史诗三类。做过多年广告导演，在控制成本、团队协作和流程管理上有经验，完善的工业管理体系能助力他实现天马行空的想象；办过多场先锋艺术展的经历，令他可以通过数字技术尽情发挥视觉表达优势，建构奇观影像。《画皮2》特邀日本概念设计师天野喜孝，打造东方魔幻风；《封神》融合再创造元明水陆画、商周青铜器与宋人山水三个元素……“中国所谓主流的电影是没有电影感的，都是电视剧，这是我对现在中国电影的一个感受，我觉得他们不是在用电影语言讲故事，基本上是大银幕电视剧。电影不是故事，电影不是思想，电影是一段视听体验，这是我对电影的定义。”以视觉奇观见长的影像，大致分为四类：动作奇观、身体奇观、速度奇观和场面奇观。它们以不同形式融入到乌尔善电影里，构成他鲜明的个人印记。而随着导演话语权的上升，他开始将人的躯体作为奇观展示的重点。《刀见笑》里的张雨绮，身为青楼花魁，最风情的一幕也只是露腿跳舞。《画皮2》则不仅有公主浮于水中的裸戏，还安排狐妖小唯与她在浴池里起伏、纠缠，以面换心。男有质子团裸着上身跳战舞，女则有妲己撩拨皇后与商王三人共浴。不同的是，《封神》里的男性呈现的是更为完美、有力的理想自我，通过理想形象控制并占有女性及世界。女性则是被观看的客体，在男性角色凝视下发挥身体奇观的视觉冲击力，迎合色情的欲望想象。如冯宝宝当张楚岚面脱衣服洗澡，张楚岚被冯宝宝打到“爆衣”裸体，“刮骨刀”夏禾作为色的代表，更有不少撩拨男人的画面。不过，《漫画》有充足的篇章填补空白，为角色建立丰满的可信度——冯宝宝当面更衣，是在有意识地创造这样一个无性别意识的角色，突出她的赤子心态；张楚岚爆衣甚至月下遛“鸟”，与他的独特功法有关：他修炼的阳五雷需保持处子之身，从小就被种下了守宫砂；夏禾天生就会让男人痴迷自己，即使易容成大汉也无法杜绝，这个能力对她也是负荷，让她被贴上“水性杨花”的标签，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影版保留了擦边糟粕，去掉了人物铺垫，还进一步放大了男凝色彩。短裙、皮裤、低胸紧身衣……女性角色穿得性感，镜头语言更为露骨。或仰拍裙底，或俯拍长腿、乳沟，或推进扫射女性抖动的前胸。漫画里，冯宝宝穿着连衣裙向张楚岚道歉一段，只是乖乖站定，鞠躬赔礼。冯宝宝先是脱掉高跟鞋，跨坐在贾大师头上，双腿夹着他的头。后是连番恶战后全身无伤，浓妆艳抹地站在张楚岚面前。它“致敬”了周星驰《喜剧之王》里夜总会吴小姐柳飘飘的戏码。把不谙世事的冯宝宝比作柳飘飘，脑回路真的很清奇。请问，什么样的医院，会专门架着管子供人方便随时起舞？这段正拍、反拍、侧拍，还要让剪刀擦着乳沟飞过的战斗，又是要突出角色什么样的战力？让女性不适乃至生理性抗拒的，还有一段被改写的审讯戏。漫画里，为逼供柳妍妍说出全性派的目的，软的不行，徐四就来硬的。脚踹柳妍妍，口头威胁要把她“玩残”，令小姑娘恐惧到颤抖。电影里，徐四把中了媚术的土猴子套上铁链，放他爬到被绑的柳妍妍身上，又摸又舔。性骚扰从口头警告直接落到实处，满足的不知是什么特殊癖好。这些多得令人下头的性明示，取悦到乌尔善自以为的下沉市场没有？我不知道。“商业片”不代表审美降级，拿最肤浅的东西去讨好人，反叫人觉得受了冒犯，好像自己就值这些。因为国内大银幕上出现的青春片，都不像他经历过的青春。可是，浓烈的青春不是满脑子黄色废料，卖弄三俗也不等同于讨好御宅及年轻人。《异人之下》没有尊重我们，反而是矮化、侮辱了受众。对不起，对影版《异人之下》，我要画一个大大的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