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又上9分
写在前面
今晚写一档访谈节目,叫《和陌生人说话》。
这不是什么新节目了,2017年更新了第一季,你可能都不知道节目的名字,但你一定在微博热搜上常年累月地看到过它的内容——中老年的性与爱,杀马特教主,恋爱杀猪盘(当时连电诈都还没什么人关注),PUA教程课.....
它是反当下的传播逻辑的,不是什么火热便关注什么,而是什么需要关注,那便关注什么,倒是它关注的在几年后都成了热点。
所以,它的第一季至今在豆瓣维持着9.3的高分,也是这个原因,它经历了下架停播,招商困难。
每一年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后一季了,但每一年都还是如约而至,维持着相同的视角和质量。
上个月刚刚推出了它的第5季,豆瓣评论区依旧全五星,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不叫第五季了,只叫暖冬季了,一起传出来的还有又一次“没法做下一季”了的传闻。
因为这个熟悉的传言,看完这一季的时候,我顺势回头重看了前面几季的每一集,突然发现,它的时间跨度大得有些吓人,整整7年。
并且,它关注的这些事情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记忆,缄默地记录下了这七年。虽然它可能无法代表这七年的全部,但一定是凝固成了这七年里的某个方面,一个最容易被遗忘、最容易消失的方面。
某种程度上,它不再是一个节目了,我们也不是在写这个节目了,是写它记录下来的这7年,以及透过它的眼睛,看我们的变化。
一.
陌生人
就从片名里的“陌生人”聊起吧。
这几个字出现在节目名字里的时候,疫情还没发生,但它好像完成了一种无意中的预言,预言了“陌生人的出现”。
疫情对当下最大的影响是“我”和“你”之间的“边界”线更清晰了。
在风险社会里,陌生即未知与不确定,而“陌生人”也等同于不安全因素。身居其中的我们,比起期待逃离风险的出口,其实会更关注对于更坏情况的提防和规避。疫情的出现,从客观与主观两个层面,强化了这种不确定与不安全感。
这种排外心理的表现,是我们开始或主动或被动地划分“陌生人”,构筑边界并不断强化,从而与内部区隔开来。比较典型的“边界”,是赋予特殊身份,比如保洁阿姨、外卖小哥、保安大哥,还有病毒携带者、传染源。
我们来看《和陌生人说话》这档节目的表面,其实就是一群被界定为各种身份的陌生人,杀人犯、杀猪盘、同性恋者、酒鬼、失独父母、新闻当事人。
这种身份在社会生活中是具有优先级的,它服务于边界强化,让我们更清晰地看见边界,通过满足排外心理从而形塑安全感与舒适感。
但与此同时,这种不断被强化的边界又具有极强的破坏性,因为我们只看到身份,而忽略背后具体的人,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我们对此都漠不关心。
更进一步,我们甚至可能会带着这种固有的偏信与狭隘,因为当事人某一被放大行为而对其发起全面攻击,比如因极端情绪而生发的网暴行为。
像《暖冬季》里中科院博士被骗到缅甸,大部分网民对此表现出对高知分子被骗的嘲弄,说他“白读了”“读傻了”,什么声音都有,但就是没有对背后个人经历的关心,求职环境的质询。
这里聊到的这种行为不只关乎于网络,关于网民,网络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发生区域,它的本质是一种群体行为,是社会行为的延伸,是人之于人的刑罚与暴力。
而进入后疫情时代,矛盾的是我们又开始表现出对外部联结越来越强烈的需求。
“陌生人”作为“最初五百米”的中介,又被迫变成重建附近的方法。我们开始需要陌生人,急切想要重拾曾被淡化的人际关系。
这也是《和陌生人说话》的一种底层逻辑,它让这群“陌生人”重新拥有自己的姓名,拥有呈现与陈述自我经历与个人选择的可能。
比如第三季中的《意定监护》,老人把遗产留给陌生的水果摊主小游,这个行为因挑战了传统伦理而引发不满。但在镜头前,当小游回忆自己与老人相互帮扶的过去,当老人谈及自己后事都要交给小游时,那种坦然与信任就像提及自己的儿子一样。不同身份之间的隔膜都在那一瞬间被穿透了。
我们看见的不再是身份与怪异,而是透过具体的人,理解了非血缘间的特殊关系。
再比如第一季里《一个杀人犯的忏悔》,节目想要做的是让观众在去身份下重新来看部队复员后南下打共的王磊,比起忏悔,更重要的是节目留出一条缝隙,让我们冷静下来去了解背后的犯罪动机、心路历程以及某种需要解释的无意识。
所有顿然的理解,其实都建立在看见的基础之上,这也是为什么重建附近的前提,是要与陌生背后那些具体而微的人建立联系。
而我们看到“陌生人”这个词在当下语境中的人文性的同时,也应该坦诚它本身的残忍,裹挟着人之于人的偏见、审判与裁决。
二.
疼痛感
那到底是什么让我们能够与陌生人产生交集呢?
《和陌生人说话》给出的一个答案——讳莫如深的疼痛感。
这种疼痛感,一方面是建立在共生的时代土壤之上。时代的公平性就在于它会以自己的方式在每个人身上留下一种印记。而我们与他人产生交集的原因,在于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公共层面的话题。
比如第四季《带货逆袭梦》,无数人决定背水一战来义乌做直播带货,从吉林农村过来的英姐,从一开始不会架手机到如今的轻车熟路;经商失败的作家;靠猎奇靠拼命博眼球的带货博主。
这些“英雄不问出路”的背后仍然是梦想与现实的抉择。同时,嵌在这群人背后的还有直播电商的出现与兴盛所搅动的人口流动与结构调整。
还有第一季里与自封为杀马特教父罗福兴的对谈。
他的成长经历以及想要被关注被认可的需求呈现,让关于杀马特的刻板印象都在一种城市孤儿的语境中被消磨了。这一特殊的圈层文化,不仅是个体层面上心理需求的照见,也是社会层面对于城市乡村二元化的映射。
另一方面,能够与他人产生交集的前提,则是对于困难与差异的感知能力。
就一个例子,《暖冬季》里那个毫不犹豫要把生父送上断头台的男孩。
听完整个故事后我们能够理解他所有选择的原因,不仅是他和母亲曾受过的伤害以及彼此的爱足以解释他对于父亲的恨,同时还在于共情着这样一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在经历创伤后,还要在缺乏足够社会资源的条件下应对所有困难。
这也已经足以解释,为什么与陌生人说话、重回人际互动,并非鸡汤言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反鸡汤的。因为与陌生人产生交集的过程,实际上是重新建立疼痛感的过程。
虽然我们常说感知困难和差异的能力,是稀释麻木和漠然的前提。但与苦难产生共鸣,其实是需要足够的胆量与勇气。
三.
包容性
最后想聊的,是这档节目所具有而我们所欠缺的“包容性”。
它看起来好像在讲被遮蔽被忽略的一些事情,但却没有在挑战什么,反叛什么。而是像一个有回声的山谷,接纳每个人的诉说,并给予回应,包容偏见,包容差异,包容困境。它给每一个人都留下气口,让他们去喘息,再呼吸。
第一季里的第一个节目,女儿在母亲54岁生日当天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其实自己喜欢女孩。
节目把更多的篇幅留给这位母亲,展现她在一开始因为女儿性取向的难过,到后来因为女儿受到情感伤害的难过。但这些情绪,最后都在女儿感慨于母亲为自己征婚同性伴侣的幸福中完全消散了。
还有聊老年人性爱话题的那一期。
总爱打扮成外国华侨样子的李经理,喜欢模仿电影台词去和相亲角的姑娘们打招呼,可以毫不避讳地坦诚自己的情感与生理需求。六十多岁的大爷聊到自己喜欢的相亲对象时,就像遇见初恋一样疯狂。
这里的谈话成了一个出口,成了允许生命继续呼吸的气口。而在这个气口面前,所有的无常都变得寻常,抽象的概念都变成具体的人和具体的情感。
当然说回《和陌生人说话》这档节目,它以访谈形式似乎完成了一种人类学的书写。
在理性层面上,它提供了更多的视角,去夺回被偏狭占据的空间。
而当它做得越多,跨越的时间越长,意义就已经超越了节目本身。
它让我们可以相信,对话的意义,是在听说与看见中,让自己重新介入具体的生活,构造一种爱的关系。
这是最广义层面的“爱”,它建立在包容与理解的基础之上,包容少数、未知与差异;理解意外、无常与困境。
这里的“爱”是介入具体生活并对之进行叙述的胆量和勇气,是抵抗消失与遗忘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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