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最后一集,没想到是他点了题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442 篇文章
来自电视剧《繁花》剧照
作者:非非马,前报社首席记者,而立之年赴英学习电影研究,曾为著名文化国企英国子公司创始人、总经理。现从事写作和中英文化交流。本文来自:非非马(ID:feifeima-uk)。
非非马写在前面:
不出意料,王家卫《繁花》开年爆火出圈。随着大结局的播出,豆瓣评分已从 8.1 升至 8.4。
看完 18 集时,我曾写王家卫和《繁花》的关键词是腔调,分析了王氏腔调的四重境界——情义,是腔调的最高境界。我还写了:腔调,是王家卫看待世事人情的方法论,也是他的世界观,并且构筑了他的美学依托。
《繁花》如今落幕了,没想到点出全剧主题词的,是剧中的“看戏人”景秀阿哥——这位“黄河路大戏台”的资深“定点观众”观戏有感,在剧末以“过客”替代“景秀”重新命名自己的小卖部。
他问汪小姐:过客,灵吧?
汪小姐答:这个名字好。
我也觉得特别好。因缘际会,命运交错,纵使一切都将风流云散,但江湖儿女也依然会有腔调地走完这趟生命旅程,做一个姿势漂亮的过客。
追剧过程中,我时常会被剧中人与事打动落泪。今天就跟大家聊聊王家卫和这部《繁花》。
《繁花》播剧过半时,好朋友问我:好看吗?有人觉得节奏太慢,一集就弃了。
我这才意识到,其实对于绝大多数观众而言,一部电视剧好看吗,吸引人看得下去吗,才是最简单也最直击要害的问题。
然而,好看否、有吸引力否,每个观众的标准却又如此不同。如今,王家卫作品,就像春晚一样,不论端出来是盘什么菜,都注定众口难调,褒贬不一。何况,王家卫是个人风格如此突出的一位导演,争议向来不少。
风格是这样一种东西。有它,人也好事也罢,才有辨识度,才有灵魂,才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腔调。可风格,也是把筛子,只有喜欢这个风格的人才愿意留在筛子上,不喜欢它的,一定都哧溜到筛子下面去了。火气大的,没准还要来一句:切,什么玩意儿~
所以,《繁花》好看吗,吸引人吗,每个人的回答都只能代表自己。无标准、无对错,无高下,也就无需互相扯头花。
我自己对朋友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从 2017 年开始相对集中地看国产剧,也补课了以前的不少爆款剧,在最近几年出品的国剧里,《繁花》是唯一一部我完全没开任何倍速看的剧。
因为它的摄影、台词、节奏、氛围,都完全值得一个“原倍速”。
对我而言,需要倍速否,就是一道最直接的指标。毕竟,即便加上之前补课的一些爆款剧,我全程一点倍速都没开过的,也就是《走向共和》与《父母爱情》。
虽然《繁花》有它的问题,甚至还有一些在我看来颇为致命的剧情 bug,但我依然是每日都等着更新的。王家卫不止有独特的美学风格,也其实是懂电视剧拍摄技巧的。电视剧需要的故事、冲突、悬念、对白、金句、节奏、包袱、音乐、情绪,《繁花》里居然都有。
带着好奇,特地又去查了下王家卫的履历,这才发现原来这位电影名导居然是 TVB 导演训练班出身,在无线当过电视编剧的,深受彼时无线节目部经理甘国亮赏识,获得了大量戏剧创作机会。王家卫后来也一直视甘国亮为恩师。也就难怪了。
话说王导最初是在香港理工大学学习美术设计,大二那年在一个酒吧碰到了在无线担任节目兼职的陈以靳,彼此相谈甚欢。回去后王家卫便报了 TVB 导演训练班,被录上后便把学给辍了。
可以说,陈以靳是王家卫入行的直接推手,后来她也成了王家卫的太太,参与了他几乎全部电影的制作。
2017 年王家卫获颁法国“卢米埃尔大奖”,他带着妻子一起上了台,并把奖献给了她,称妻子是他的缪斯女神。
▲ 王家卫和太太陈以靳
他也公开说过,没有妻子就没有今天的他。也就难怪王家卫这么多年来从无绯闻传出,他是个对女人讲情义的男人。一如《繁花》中的宝总。
▲ 胡歌在《繁花》中饰演宝总
早年的阿宝曾经毫无保留地爱过雪芝(杜鹃饰演),在成为宝总后,也许是因为和雪芝的十年之约,也许是因为那样的时代氛围里,男人的爱情很容易让位给“发展”,总之宝总在情感上的确是黏黏不清的。
▲ 杜鹃在《繁花》中饰演雪芝
直到 18 集,宝总也都没正面回应过玲子(马伊琍饰演)和汪小姐(唐嫣饰演)的感情,但是对这两个女人,他一直是很有义的。
▲ 马伊琍在《繁花》中饰演玲子,唐嫣饰演汪小姐
为她们甘愿放弃利益都算小事;他甚至可以替汪小姐当众吃记耳光的。
这样的男女关系、这样的男性形象,是不是很江湖气?在我看来,看上去处处精致考究的王家卫,骨子里正是一个江湖气很重的男人。
腔调,一直是王家卫的关键词,也是宝总的关键词。
王家卫、宝总和《繁花》的“腔调”在我看来有四重境界:
第一重,行头上的腔调。
比如墨镜是王家卫的外在腔调;西服三件套、一把剪刀、和平饭店的英伦套房,则是宝总的外在腔调。
第二重,气质上的腔调。
就是爷叔口中的“派头”,观众口中的“起范儿”。《繁花》中的爷叔(游本昌饰演)、宝总、李李(辛芷蕾饰演)、雪芝,都是有范有腔调的。事实上你看王家卫所有电影里的主要角色,也都是有派头有范儿的。
第三重,行事上的腔调。
造型和气质上的腔调和行事上的腔调比起来,都是低一级的。行事上的腔调不止在举手投足之间,更在处事有自己的主张。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有所为有所不为。
比如至真园的潘经理(佟晨洁饰演)永远谨慎持重不出错,待人接物永远彬彬有礼。
比如27号里科长金花(吴越饰演)对原则的坚持,可谓六亲不认。
比如黄河路的闯入者、老板娘李李的冷静果决凶猛。
▲ 辛芷蕾在《繁花》中饰演李李
再比如爷叔的“做生意时心要热头要冷”。在他这里,生意面前是理性比感性更重要。但是当宝总选择情义时,他也能尊重。
▲ 游本昌在《繁花》中饰演爷叔
而第四重腔调,也是最高一层的腔调,是情义。
不止是对两个女人玲子和汪小姐有义,他对男人也是有恩必报的。明知蔡司令(张建亚饰演)才是“股市大战”中的泄密者,但宝总感念他当年的提携之恩,甘愿替他背了这个锅。
情义,才是一个人最高级的腔调啊。墨镜、和平饭店的英伦套房、西服三件套、举手投足间的“起范儿”——这些都只是一个人外在的腔调而已。
这两天重看了王家卫的电影处女座、黑帮片《旺角卡门》(1988)。
那时候的王家卫,还不能算形成了他外在的独特腔调,他自己还没戴上墨镜,片里也没有典型的王氏风格台词,也还没有那么鲜明独特的影像美学——虽然时任摄影师的刘伟强已经用手提式摄影刷新了下观众和影评人的眼睛。
但我觉得从《旺角卡门》开始,你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王家卫把“情义”、“江湖气”化成了他内在的腔调。某种意义上,王家卫其实是个看上去洋派、叛逆,但精神上很古典的男人。
▲电影《旺角卡门》剧照
古惑仔乌蝇(张学友扮演)再是一无用处、不断惹麻烦,作为他大哥的阿杰(刘德华扮演)也从未放弃护佑他。江湖、兄弟面前,何止是不讲利益,不分对错,连性命也不讲的。(请好事者别抬杠,我完全无意赞美古惑仔赞美暴力和非法行为。)
扮演乌蝇的张学友那年凭借这个角色拿了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后来他演了《东邪西毒》里甘愿为了一篮鸡蛋送掉性命的杀手洪七。
这种极致的反现实、反利益的“腔调”,现如今是越来越稀薄了。你更多只能在江湖片中的江湖人士上看到。那很洪七,也很王家卫。
总之,王家卫的所有作品里,都充斥着“腔调”,表达着腔调的四重境界。那是他看人看世界的方法论,也是他的世界观,被悉数贯彻在了他的作品中,构筑了他的美学依托。
作为一个古龙迷,我在大学课堂上第一次看到《东邪西毒》的时候就惊呼:终于有人拍出了古龙气质的武侠片了!!虽然,东邪、西毒都是金庸小说里的人物。
在武侠的世界里,金庸相对好拍,但古龙难拍得多。看过他们的读者自然会明白我在说什么。虽然我到了今天也会承认金庸的确是比古龙综合造诣更深,但从情感上我依然会更偏爱古龙的风格。而王家卫在我心里,就是电影世界里的古龙。
所以在看《繁花》的时候,几乎是从爷叔一出场,我就感觉自己是在看江湖片了。与其说它是一部年代剧,不如说它是一部江湖版商战片。
你拿它当江湖片看,就会觉得它营造的影像气质、场景氛围、冲突设计,乃至爷叔的范儿、胡歌的范儿、辛芷蕾的范儿,都没那么“装”了。
如前所说,范儿就是腔调呀,不论是剧作本身,还是剧中人。
真要说起来,《上海滩》的许文强、《东邪西毒》里的欧阳锋,哪一个不起范儿、不装?只是你好不好这口而已。
话说王家卫也真是好会拍演员,他拍出过最美的张国荣、梁朝伟、张曼玉、刘嘉玲、章子怡,如今也拍出了最美的辛芷蕾。
至于宝总么,胡歌整体是有腔调的,但有时候也的确是有点儿过的。但幸好也是胡歌来演,否则这种知道自己很帅所以耍帅的“起范儿”,一不留神就容易汪出一片油田来。
除了胡歌,当下男演员里,你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演宝总。
最关键的,作为一个曾经经历严重车祸、险跨生死门的演员,胡歌身上很难得的兼具了“一边怒放,一边凋零”的质感。他既阳光积极、浪漫英雄,也破碎迷离。
一如王家卫自己的精神底盘。他的主色调是赤子之心的浪漫,但破碎、无常、疏离、错过乃至虚无感,也在他的赤色底盘上投下了斑斑驳驳的阴影。
王家卫的欣欣向荣里会藏着几许颓败凋零,他期盼的“下一个冬去春来繁花似锦”里,也有看透“天地悠悠、过客匆匆”的冷峻。
为什么我会觉得“过客”一词点了《繁花》的题?
因为说到底人人皆过客。我们即便是自己人生戏台上的主角,可相对于他人,终究是过客。面对天地悠悠、山河岁月、时代变迁,个体更加是匆匆过客。
因为是过客,所以就必然有告别。人来人往,聚散离合,每个人都得不断与人告别、与事与物告别,与必将流逝的时间告别,又被时间的浪头不断推涌向前。
但王家卫浪漫英雄的一面则是:纵使繁花落尽,过客才是每个人的宿命,人还是可以有“无可选择”之下的“主动选择”——做一个有腔调、有记忆的过客。
如阿宝在剧末的旁白:
“赤子之心常在,人不响,天晓得。”
所谓腔调的最高境界,便是赤子之心,是人和人之间的情义,也是江湖儿女式的侠气。
《繁花》里,多的是有腔调有情义的角色,如阿宝、爷叔、玲子、汪小姐、李李、金花、范总,而作为对照组的存在,则有资本市场上如狼似虎的强慕杰、唯利是图的服饰公司蔡总、踩着同事上位的梅萍,还有黄河路上见风使舵利益为先的老板娘们。
当“时代”成为人性的放大器,个体的选择才尤显珍贵。“时代的洪流”、“命运的裹挟”,是人性堕落最为便手的借口,也的确常会被不讲腔调者充作“无奈(无赖)的说辞”。
在王家卫这里,他显然是有明确褒贬的,他把态度藏在了人物命运的“因果”中。名带寓意的强慕杰被判入狱,逐金的金老板坠楼而亡,屡出阴招的卢美琳被迫退出了黄河路。
与之对照的,汪小姐终于活成了自己的码头,玲子的夜东京大获成功受邀去香港开店,而宝总,危机时刻被麒麟会拉了一把,他当初给发根儿子留的退路——浦东的 20 亩地,后来也变成了他自己的退路。
过去无所不在,因果无所不在,我们遇到过的人,发生过的事,会组成我们的身体发肤,呼吸心跳,融进我们的生命之中。所谓“主客”也在这个意义上达成了辩证统一。
剧中引了普希金的一句话:“一切都终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这句话特别适合搭配上宝总的旁白“一边怒放,一边凋零”来看。
赤子之心是什么?是一腔情义,也是看清消逝凋零的本相依然选择怒放生命的热血。
这就是王家卫的浪漫腔调。严格来讲,《繁花》不能算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它是一部浪漫主义的江湖片。
因缘际会,命运交错,纵使一切都将风流云散,能留下的惟有回忆,而有一天,甚至连回忆也终将飘散,但江湖儿女依然会选择有腔调地走完这一趟生命旅程,做一个姿势漂亮的时代过客,也善待自己和自己生命中的过客。
“无所选”中的有所选,“有所为”中的有所不为,这是《繁花》最打动我的腔调。
赤子之心常在,人不响,天晓得。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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