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好学生”患上偏头痛，请个假有多难？
“领导，我偏头痛犯了，想请假一天。”一觉醒来头痛欲裂，我在床上做了一刻钟的心理建设，终于拿起手机在给领导的微信框里输入了这行文字。这是我入职三个月以来第四次因为偏头痛向领导请假了。点击发送，我立刻把手机丢在一边，不敢再看。此时手机就像沉睡在我旁边的洪水猛兽，我不敢靠近，心却高高地悬着，时刻注意着它的反应。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手机纹丝不动，我闭上眼，一边喃喃念着放松放松，一边支起耳朵捕捉着手机的动静。终于，一声振动响起，我的心脏也随之颤了一下颤。我拿起手机，只见领导回了两个字，“好的。”那一刻，如释重负的感觉和沉重的疲倦同时淹没了我，我后知后觉地去拿止痛药，倒水，蒙上眼睛，开始单纯地感受疼痛。
这是我偏头痛发作时无可避免要经历的一遭，比起疼痛本身，同时给我带来痛苦的还有“请假羞耻”。
《谈判官》剧照
我是在外界的夸赞中长大的，“别人家的孩子”、“乖学生”是我的典型标签。渐渐地，我开始在别人的目光中活着，在一声声夸赞中给自己设下一道道隐形的枷锁，必须听话，必须优秀，必须守规矩。上课时我要做坐地最端正的那个，下课后我要做作业写地最工整的那个。在学生时代，这种处事准则让我收获了无数肯定与艳羡。但当我进入研究生学习，我的苦日子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实验，几乎24小时待命的工作模式，永远不尽如人意的测试结果，每一件事都在告诉我努力是没有尽头的。
更令人绝望的是，不是努力就会有好的结果，当我认识到这一点时，我的世界震颤了。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不停歇的驴，“优秀”就是挂在我面前的胡萝卜。但顺风顺水了二十年，我竟然无法忍受自己不优秀，甚至憎恶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或许再咬咬牙，就能吃到那根胡萝卜了呢？也许是上天为了点醒我的执迷不悟，偏头痛这个在我身体里蛰伏了多年的猛兽彻底苏醒了。当我的太阳穴鼓鼓跳动的时候，我就知道必须停下手里的实验了。请假，回宿舍，在黑暗里熬过一两天，我才能获得新生。一周一次的组会，总看不见我的身影，导师找我谈话，“小A啊，你该是很优秀的，怎么老是请假呢？”我支支吾吾地解释，感到羞愧难当。大概从这时起，我开始患上“请假羞耻”。
进入工作，这样的心态也并没有发生转变。此时，社交媒体上“反PUA”和“自我意识觉醒”之风正盛行，影视剧也开始聚焦“坏女人”和“差生逆袭”。我看着那些勇敢做自己的人，恍惚觉得自己成了生活这堂课上的差生，他们就是我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我笨拙地向他们学习，甚至买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学书籍，无奈纸上得来终觉浅，需知此事要躬行。我有时看着自己的请假记录和领导每次都一样简短的回复，会觉得自己的“请假羞耻”就像一个自导自演的笑话，观众只有我自己。而这个观众毫不留情地对我批判着，“你的纠结，担心，焦虑，忐忑，都是自我矫情和无端臆测，痛苦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但结果却是陷入自我厌弃的怪圈。
《小欢喜》剧照
偏头痛带给我的，还有“社交回避”。如果i人有分级，那我一定是最i的那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偏头痛这个小鬼就会恶作剧心起捉弄我一下，因为不想失约，面对不熟悉的人的邀约，我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拒绝。加上本就内向，便越显得孤僻不合群了。曾经我也会和朋友们一起去游乐场，一起相约旅游，但每次中途发作的偏头痛，会将所有人的好心情浇灭。大家忙着照顾我，安慰我，却使我陷入最愧疚的境地。
说起来还有一个好笑的误会。和男友在一起很久后，他才咬牙切齿地控诉，“当初追你的时候，明明觉得你也喜欢我，约你出去你却总拒绝。好不容易答应了，还三番两次临时放我鸽子，期待了好几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我大呼冤枉。“是啊，那时候被你弄的疑惑又忐忑，觉得你的心思可真难猜啊。没想到，背后的原因就是偏头痛而已，可害地我辗转反侧夙夜难寐啊。”男友感叹着，属实好笑又无奈。
若不是对方的坚持，我很难建立起一段亲密关系。据说在我国有一亿人正饱受偏头痛的折磨，我也在网上寻求了很多偏头痛的小伙伴。但在实际生活中却很少遇到理解它的人，多数人的认知都是，头痛而已，睡一觉就好了。甚至有些人会觉得偏头痛是矫情病，指责遭受这种疼痛的人不够坚强。于是渐渐地，我也不想在不熟悉的情况下去解释。顾城有句诗我很喜欢，“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是啊，因为害怕误解，索性直接避免。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拥有直面的勇气呢？
《恋爱先生》剧照
与“社交回避”相似，在工作上我也不得不放弃很多东西，考虑到偏头痛，我在毕业找工作时几经权衡，终于还是放弃了大厂，选择了“稳定穷”的工作。环境的选择很容易，心态的转变依旧艰难。嘴上跟风说着“打工而已，不必拼命”，手上依然力求把每一件工作做到完美。偏头痛依然困扰着我的工作，让我不敢努力，不敢争取额外的项目，乖学生的心态依然让我不能容忍自己浑水摸鱼，于是在岗位上卷不动躺不平，找不到人生的出处，成为了一条时不时蹦跶的咸鱼。
我常常幻想，要是没有偏头痛，我或许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会大胆去干好多我想干的事情，但事实是偏头痛大概会伴随我的一生，我只能学着与它友好共处。就当它是我头上的紧箍咒吧，人生路亦是取经路，我的修行还长着呢。
排版：布雷克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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