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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导演对话亚欧影展 | 滨口龙介大师班:准确地讲述,胜过华丽的修饰

青葱导演对话亚欧影展 | 滨口龙介大师班:准确地讲述,胜过华丽的修饰

11月前

本文转自:青葱计划

1月10日,青葱导演在澳门参与了亚欧青年影展滨口龙介大师班,与滨口龙介有了一次面对面的交流。本次影展共放映了滨口龙介的六部影片:《激情》《欢乐时光》《夜以继日》《偶然与想象》《驾驶我的车》以及他的新作《邪恶不存在》,其中《邪恶不存在》入围了第80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这几天展映的影片中,青葱导演王越洋最喜欢的是滨口龙介导演的新片《邪恶不存在》,还有李鸿其导演的《爱是一把枪》。《邪恶不存在》总让他想到杨德昌的《恐怖分子》,结尾很像,都是一个很“怂”的人,爆发出了力量。滨口龙介在大师班的分享中说他的电影台词很多是因为没钱,不得不让演员处在室内,让每个演员看起来更有意思。这给了王越洋很大的信心,“我也喜欢写台词很多的剧本,这对我的启发很大。”

青葱导演王越洋

青葱导演董劼在本次影展系统地重看了滨口龙介的影片,有了一些新的感受,“重新看了《驾驶我的车》,第一次在大荧幕上看他的片子,在大荧幕上的那些演员的面孔、包括他们的声音、念台词的音节、节奏,是日语特有的。感觉大荧幕更放大了一些他电影的视听魅力。”

滨口龙介在大师班讲述了自己的片场风格,这触动了青葱导演刘斯逸、林伟彬,刘斯逸说:“他以前会觉得导演是一个领导者,得让大家都听他的,好像需要比较强势,但他说自己不是那样的性格,他比较害羞,我自己的性格也是这样,他让我觉得我这样也是可以的。”

青葱导演董劼、刘斯逸

滨口龙介和演员的相处之道在他的个人书籍《滨口龙介:那些欢乐时光》有许多详细的阐述,为了让演员找到更舒适的状态,他创立了表演工作坊,本次大师班他提到了自己在片场的做法,这对新人导演来说无疑是一种鼓励。他在片场不会以一个至高权力者去对待主创和演员,更多的是用平和诚恳的态度去相处,获取对方的肯定和支持。他的做法对新人导演来说同样具有实操上的参考意义,青葱导演林伟彬说:“滨口导演还喜欢待在现场直观感受演员的表演,而不是把自己拘束在监视器前被形式和元素分化精力。”

青葱导演林伟彬

滨口龙介的名字近几年在国内被反复提及,他真正进入中国观众的视野,可能要从《夜以继日》开始,这部讲述爱情中的傀儡与实体的故事,显现了他将荒诞离奇的情节融入日常生活的能力;此前,他五小时的电影作品《欢乐时光》则让观众进入了四位女性矛盾密集的人生节点,五小时后,观众跟随着他的影片,在平静中感受到一场巨变;而使得他站在国际舞台大放异彩的《驾驶我的车》,则是他对文学文本和影像语言交织的一次试验,讲述作为个体面对伤痛的同时,他抛出了关于语言、身体、戏剧疗愈等多个命题。

在议题上,脱离自己擅长的“关系讲述”,滨口的新作《邪恶不存在》似乎聚焦于一种社会讨论,呈现城市生活对自然主义的一次入侵,而在这样的外壳下,他本质上是在讨论“因果”。这部新作在亚欧电影展的展映,也引发了青葱导演们的热烈讨论。

作为如今已经享誉国际的滨口龙介导演,在此次亚欧电影展大师班上仍旧显得十分谦逊,同时也分享了自己早期制作低成本电影的一些心得体会。

以下是滨口龙介大师班实录。

滨口龙介:大家好(中文),非常感谢大家到来,我看到来了很多人,我非常感动。

主持人:您的电影中,讨论自我和他者的关系常常涉及道德性,您怎么看待自我与他人之间伦理的关系?

滨口龙介:我在来之前看了主持人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全部回答上来。我考虑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在电影中表现为摄影机与演员之间的关系。我是在摄影机后面的人,对我来说,问题是要让摄影机之前的人展现给我内心的确信感。我知道让对方展现这样的东西是很困难的,所以我要让那个被摄体有一种安心的状态。然而,问题是,我们都知道,那个被摄体把他的内核展现给我,实际上是展现给了所有的观众,所以我们不可能让那个人百分之百安心。我在写剧本的时候,需要确保台词是能说出来的,同时,作为创作者,我需要考虑如何把自己的东西表达出来,所以这是一种平衡。当我打破这种平衡,会变成对我的一种暴力或者对他者的一种暴力。我也在不停地探索如何做得更好。幸运的是通常从结果上来讲,摄影机后面和摄影机前面的人做出的平衡是好的。摄影机前后的关系就是您刚才说的自我和他人之间的关系。

主持人:自我和他者的关系,一层是作为电影创作者,您与摄影机前人物的关系,另一种就是电影中人物之间的关系。

滨口龙介:关于这个点,我知道自己受到很多电影创作者的影响,但这与我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在一般人看来,导演有绝对权力,王者一般的地位,我之前也想过自己是否要成为这样的角色,觉得我也要成为一个王者,有绝对的说服力,但是最后我还是做不到,因为我害怕如果我非常强势,对方也会非常强势地对我或者无视我。如果他这样做了,我会觉得是我的问题。这是我自身性格所致,我无法改变,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当然随着我的年纪增长,对别人的顾虑也减少了,慢慢从其他导演那里学到,对他人可以强势一点。但好像也不一定需要那样做。

主持人:您的电影中,有种特殊的关系,是艺术家和他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让你选择呈现这样的关系呢。

滨口龙介:确实有很多人指出我电影中艺术家常常出现,也有很多解释,但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就是自然而然的放进去了。当然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早期我没有钱,所以我的美术不能做得很完美,所以不能拍特别大的场景。既然客观条件有限制,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的人物更丰富,所以会出现戏剧之类的形式。这是我电影中出现艺术家的原因。对我来说这是社会中正常出现的事情。

当然社会中不只有艺术家,还有别样的人,但我觉得如果我连这个都拍不好,那我也不能拍好社会。我作品中的艺术家会有很多的身体劳动,就非常单纯地表现他们会做什么事。这个过程中,我会对演员进行一定的训练,信息量会慢慢增加。

主持人:在电影《邪恶不存在》中,也有自我与他者的邂逅,最后也有一个暴力悲剧的结局。我觉得您作品中有一种暴力的暗流,这让我想到黑泽清导演。您师从黑泽清导演,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

滨口龙介:如果您让我说从他身上学到什么,我觉得一个小时也说不完。大家看过《X圣治》(Cure,1997)这部电影吗?我觉得这是20世纪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我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这部电影。电影中,凶手每杀一个人都会留下一个X的印记;人们内心的恶被一种催眠术诱导出来。主人公本来是个警察,但是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也慢慢地被催眠。这部电影很有趣,同时也很恐怖。看到一个非常普通的人身上发生那样的事情,会让我们想到自己,想到我身上会不会也发生。我们经常会看到电视中报道这种杀人案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凶手会做这样的事情。黑泽清说,看起来不像杀人犯的人才最有可能杀人。我觉得这是黑泽清的哲学。好人和坏人之间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我也不能说得太准确,但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这些。您刚才提到的暗流就是人的阴暗面。与其说我在黑泽清身上学到了什么,也是我在他作品中学到的。希望大家在看完我的作品之后也看看我推荐的这部。

《X圣治》海报

主持人:《邪恶不存在》的结局反映了真实社会。

滨口龙介:自己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作为生活在社会当中的个体,我会产生一些思考,但我没有刻意反映到我的剧本当中。我只会考虑人物的特性,考虑角色应该说什么话。《邪恶不存在》的结局,很多人问我是否没有写完,但这个就是我设想的结局。角色的行动并不是出于伦理的考虑,而是直觉。我对于自己创作的这个结局有强烈的确信感,主角也很好地表达出来了。用言语和身体不能表达的感觉,我都表达在了影像中。

主持人:《邪恶不存在》在我看来,视觉感觉非常强烈,也许是因为大部分的场景都在户外。您以往的作品可能室内比较多。邪恶不存在中有很多森林,这里有特别构思吗?

滨口龙介:背景中有很多户外镜头,我的想法其实自然拍摄,没有太多设计。电影是运动的影像,所以运动才是最有魅力的。但是动起来要花钱,所以我就去找自然而然会动的东西放在电影中,这也是一种方法。结果而言,就是户外镜头。但《邪恶不存在》可能有些不同。音乐是石桥英子女士提供的,她来找我做演出音乐影像,这个是作品的出发点。我在《驾驶我的车》中与她有过合作。我觉得她的音乐有一种纤细感,根据这个创作了《邪恶不存在》。我们一起创作,最先出来的就是《邪恶不存在》的第一个镜头,十分钟的长镜头,那些树木都是在视觉上有渐进的。那一片树林给我的印象与石桥英子的音乐联系了起来。

观众:想问获奖成名对您的生活和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滨口龙介: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有名啦,我做的也并不是主流商业片。虽然说《驾驶我的车》卖得比较好,但也是比较罕见的。获得奥斯卡之后有一阵搭地铁确实有人和我搭讪,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就没有了,最终也没有什么变化。

陆晓浩:您拍摄高成本与低成本的片子感受上有什么区别?

青葱导演陆晓浩

滨口龙介: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人数的多少。高成本的片子沟通上可能会更复杂。其实我的片子通常所有人加起来也就十个左右,沟通起来比较顺畅,给我一种小家庭的感觉。人员比较多的时候,可能会划分很多的部门,我作为一个导演要成为各个部门的领导者。

我也不是说觉得自己不适合拍大制作,多人的团队能产生更震撼观众的影像,这也是好事。我会更多考虑作品的完成度。

龙凌云《邪恶不存在》和《驾驶我的车》结尾都有对一些东西的揭露,是您的创作习惯吗?《偶然与想象》有三个部分,您的创作顺序是什么?您最喜欢哪个部分?

青葱导演龙凌云

滨口龙介:暧昧这个东西是我作品中非常重要的元素,因为我觉得这能刺激观众的想象。电影当中的“迷”能勾起观众的兴趣,吸引他们。但是我不能单纯把“迷”作为一个诱饵,这样会破坏我和观众的信任关系。所以我觉得很重要的是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但又留有一定的暧昧。这个是我想要的状态。

《偶然与想象》我就是按照成片的顺序写的,写故事只能这样写。如果我把顺序倒过来,我也会很好奇观众的反应,因为我觉得每一个段落都有自己相应的职能。

德格才让您创作剧本有什么习惯吗?《邪恶不存在》中音乐的戛然而止是设计吗?有什么意图?

青葱导演德格才让

滨口龙介:我觉得我至今没有找到特定地创作剧本方法,有原作通常会轻松一点。但能够拍摄的原作也没有很多,不能有太多期待。在积累的过程中,剧本自然而然地就成形了,但什么时候完全成形没有明确的答案。如果你有好的答案的话也请教教我。


撰稿 |FY

速记|亚欧青年电影展官方

编辑熊嘴兽

责任编辑 | 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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