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陆六六
来源 | 最人物
ID | iiirenwu
每个人都在期待春天，“朝阳冬泳怪鸽”却在等待冬天。那一年，短视频行业刚刚走入黄金时代，举起手机，录个段子，人人都有可能被流量选中，获得一夜爆红的机会。“冬泳怪鸽”就是被选中的“幸运儿”——因为一句“加油！奥利给！”；他成为B站鬼畜区的常驻顶流，目前在快手上有940万粉丝，人气最高时，他的每一则短视频作品都有几千万的浏览量。从2016年注册快手账号以来，“冬泳怪鸽”发布的作品内容，多为他在东北朝阳大凌河冬泳的视频。没什么特别，无非就是光着膀子一个猛子扎进冰窟窿，动作难度系数还不抵天津跳水大爷从桥上纵身一跃。他表演的快板、相声、唱歌、二人转，都不算出彩，顶多就是听个热闹。不游泳时，他会到公园或者海边找个宽敞的地方，跳一段“张牙舞爪健身操“、“手刨脚蹬健身操”或者“鸭子舞”，有时还会穿着恐龙服饰在草丛里狂奔。没有音乐，没有节拍，他瞪着双眼、咧着大嘴，毫无章法地挥动四肢……相比其他网红连线打PK、带货吆喝，使出浑身解数赚流量，“怪鸽”的直播间很“无聊”。他不定时开播，直播不是做饭，就是吃饭，要么就是给弟弟剃头。做的菜品相当简单，都是很家常的东北菜，白菜、萝卜、土豆往锅里一扔，没什么观赏性。要说唯一的“花活”，就是他会用四双筷子用餐，左右手同时夹菜，速度飞快。偶尔说几句话，也只是介绍一下菜品，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最后抱拳感谢一下直播间里在线打赏的“各位师傅们，小伙伴们”，然后火速关掉镜头。除了那句众人皆知的“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他还说过很多励志语录：“人活着不是靠泪水去博得同情，而是靠汗水来赢得掌声。”“所谓的铁饭碗，不是在一个地方吃一辈子饭，而是到哪都有饭吃。”
瞪大双眼，嘴角上扬，挤出满脸的褶子，然后嘿嘿一笑。他的声音永远浑厚嘹亮，仿佛有穿透一切的能力，很多网友留言：2019年，“冬泳怪鸽”凭借一句“加油！奥利给！”走红全网；那段时间，他的素材出现在各类二创视频中，很多人都见过他的脸，却不知道他是谁，就连那句他频繁喊出的“奥利给”也不明就里。就这样，“奥利给大叔”慢慢从一个具体的人，变成了一种情绪符号，代表着积极、乐观，永远盎然的精神面貌。有关“冬泳怪鸽究竟是谁？”的探讨也在互联网上流传开来。在那些已知的答案里，“冬泳怪鸽”的真实人生故事，其实并不“奥利给”。“冬泳怪鸽”本名黄春生，1970年出生在辽宁朝阳农村，家里一共5口人，爹娘，还有两个弟弟。黄春生家里困难，老娘死得早，老爹患病不能自理，二弟有智力障碍；在三弟能自力更生前，全家都指望着黄春生每月不到400元的工资过日子。早些年，黄春生在老家当老师，自考的，村里人听说后都夸他有本事，到现在提起都说，“这人挺有才的”。根据黄春生的一位老乡回忆，黄春生在学校教书那会儿就“不那么安稳”。别的老师讲课要么照着书，要么照着图，三言两语说清楚拉倒，偏偏他净整新玩意儿。他教过体育，也教过毛笔书法，据说美术也略知一二，都是外人眼中不难么重要的课程，糊弄着学一学就可以，可他每节课都教得格外认真。上课时要求学生抬头挺胸，发言时要求声音洪亮、清晰，为此他还专门拿出一节课，训练学生的坐姿和体态。上体育课，大冬天带着孩子们去雪地里练习高抬腿、蛙跳，动作必须标准，不然就要一直练习，时常累得孩子们呜嗷乱叫。穿着一身迷彩服、大黄靴，往讲台上一站，腰板永远挺得比直，说话特别大声。和电视剧里演的“魔鬼教练”一模一样，喊一句“同学们好”，吓得全班抖三抖。因为他板书写得漂亮，懂得东西也多，热爱艺术，时不时还会在课堂上打快板、说相声逗大家笑。放学后在路上碰见学生，还会特别热情地打招呼，叫对方“小娃娃”。但黄春生和同事都不熟，日常交流很少，更别提私下聚餐、喝酒。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健身，谁都不想靠近他，他也没想讨好谁。黄春生的二弟有智力障碍，脑子不清醒，犯病的时候还会打人。过去有邻居去串门，差点挨揍，消息传开了，就再也没人敢进老黄家的大门。黄春生结过婚，后来离了，他没向外人提过分手的原因。但明眼人都能猜到，像他这样的家庭状况，哪家姑娘来了都得受罪。几十年如一日，他的家兀自伫立在村庄小路的拐角处，破败、老旧。一群人闲来无事搬着马扎坐在村头，捕风捉影，磕1斤瓜子能编排出100句闲话。有人说他憨，有人说他傻，还有人说他精神不好，私生活也“乱七八糟的”，还干过杀人放火的事。人人都说他“不正常”，但谁也说不出他究竟哪里不对。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埋汰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坏”，而是因为他“不一样”。在小地方，流言蜚语是可以毁掉一个人的，是足以让一个人社会性死亡的。老乡们害怕，平日里都躲着他，还告诉家里的孩子，千万不要凑到他跟前，类似的流言至今还在村里飘荡。一位黄春生曾经的邻居说，村里人都讲黄春生“脑子不好”，小时候自己很害怕他。长大后，邻居壮着胆子和黄春生说过几句话，没发觉他哪里不正常；反而觉得他是一个很简单、很善良、很热情、很有才华的大叔。上下嘴皮子一动，话就传出去了，是真是假，也没所谓，谁家过日子还不说两三句“闲话”，权当乐呵消遣，至于黄春生怎么想，谁也不在意。日子一天天地过，很快，村里装满了关于黄春生的传说，溢出来，流进学校。有人说是因为“殴打学生”被辞退了，学校还给了他3万块钱。这个说法显然矛盾，打人还给“补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也有人说他是“买断工龄”，自己辞职的，因为看不惯学校里的一些做法。他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往，好的坏的，都不说，任由留言满天飞。嘴长在别人脸上，怎么说，他管不了，别人信与不信，那是“心”决定的，他更没办法左右。真诚坦荡地做个“怪人”，可比违心迎合当个“正常人”舒服多了。捡废品、做苦力，他都试过，但给钱最多的，还是婚礼主持。早些年街坊四邻办婚礼，还有人请他去现场当司仪，只是随着流言四起，加上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找他主持的人也变得寥寥无几。混得开的，可以吃香喝辣，反之像黄春生这样不受待见的，只会四处受挤兑。村里有个人叫老李，是当地一家婚庆公司的中介，隔三差五会给黄春生介绍几份工作。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去偏远地区主持婚礼，累，赚的少，一场下来最多能挣200块钱。但是黄春生从来不嫌弃，回回都兴高采烈、激情昂扬，现场还会表演才艺活跃气氛。看起来挺专业，也挺正常，就是嗓门大点，远不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吓人。黄春生热爱文艺，坊间盛传他曾是当地曲艺协会的成员，还晒出过一张工作证明，照片看不清脸，名字也模糊掉了，真假不好判断；嘎子是朝阳电视台的主持人和编导，早些年录节目偶然认识了黄春生，俩人合作过一段时间，参加电视直播。在嘎子的记忆里，黄春生是个很认真的人，统共10分钟的节目，他得花一星期的时间做准备，点灯熬油地背台词；这档节目做了4年，收视率一直不高，电视台只好砍掉。之后，黄春生成了“无业游民”，嘎子去了北京，混了一圈，几年前又回到东北。那个时候，黄春生已经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奥利给”大叔，俩人又在一起合作了几段相声。嘎子觉得黄春生没变，还是像以前一样，认真、爱笑、有点楞、很固执。按理说都成“名人”了，应该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好赖交几个朋友，哪怕只是狐朋狗友；但黄春生没有，他依旧孤身一人，不主动交友，也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朝阳冬泳怪鸽”走红后，很多人说冬泳只是黄春生的一个人设。但现实是，黄春生一直有健身、运动的习惯，冬泳在当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光冬泳队就有好几支。耍单杠、踢腿、抻胳膊，他都会练，和晨练的大爷大妈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是，黄春生的动作幅度比较大，也会喊两嗓子，看起来张牙舞爪的；但公园是公共开放区域，没犯法、没骂人、没阻碍交通，管人家怎么练呢？每天清晨6点，他推着车出门，把手上挂一黑包，里面装着替换的衣服，差不多9点到大凌河二道坝，那里就是他游泳的地方。为了记录健身日常，黄春生在短视频平台注册了账号，取名“冬泳怪鸽”——热爱冬泳的，有点怪的，和平鸽。每次入水前，黄春生都会秀一段才艺，有时唱二人转，有时高喊励志语录；最后在喊出那句“没毛病吧！干就完了！”后，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里。坚持的时间久了，“冬泳怪鸽”也成了大凌河畔的名人。每天都有人慕名而来，拿着手机拍黄春生，发到网上也有不少流量。绝大多数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还有大人抱着孩子来看“怪鸽”冬泳，远远望着，“没敢领孩子走太近，怕传染”。也有一小部分人看不惯黄春生，报警举报他“有安全隐患”，建议全网“封杀”。警察同志来了，详细调查询问了围观群众，结果啥违法行为都没发现，对方报警单纯是因为看他不顺眼。要非说黄春生哪里做的不周全，大概是因为他不喜欢穿衣服，不是裸奔，只是不穿上半身，无论冬夏。走在路上被人撞见了，经常被举报“不文明，影响市容”。细想这话也挺没道理的，夏天光着膀子在烧烤摊胡咧咧的酒蒙子也不少，没见谁说影响不好。有很长一段时间，黄春生是那一片的“标志性人物”，因为总是打赤膊，非常容易辨认。“穿上衣服不明显了，原来不穿衣服，一走一过还能遇见他。”2019年在网络上走红之后，黄春生的家成了“打卡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拜访，可无论谁来，黄春生都不欢迎，甚至很反感。他曾发布过一则视频，声明自己在家里不接待任何客人，如有人擅自闯入，“后果自负”。这话听着有点吓人，所以有些人纵使找到了他的家，也不敢轻易靠近，多数时候只能在门前等待“偶遇”，最后无功而返。“冬泳怪鸽”刚走红那会儿，有自媒体人到大凌河边等他，在岸边徘徊了两天才等到黄春生出现。意料之外的，黄春生没有很抗拒，在被问到是否可以走近一点拍摄他冬泳画面时，他还会很好心地提醒摄影师小心脚下。冬泳结束后，他也会配合粉丝合影、录视频，几乎有求必应。但他从不接受采访，问理由时他回答，最开始拍短视频就是为了分享一种健康、积极、乐观的生活状态，其他的他都不考虑。从前他去冬泳只穿一条短裤在街道上行走，后来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他的衣服也越穿越多，现在只有在下水前才会换上泳装。不过，他还是不喜欢穿袜子，41码的脚配45码的鞋，走起路来会发出“咣咣”的响声。这是“冬泳怪鸽”的专属脚步声，在大凌河畔，每当这个声音出现，都会伴随一阵躁动和议论声。而后便会有数十台手机被举起，记录黄春生的一举一动。对此，黄春生习以为常，又或者说，就算不喜欢，也没有办法，强行制止反而会生出很多事端。网络世界是个巨大的“坑”，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被过度解读。与其在舆论里当个“疯子”，不如在混乱中当个“傻子”，至少那是真的自己。“加油！奥利给！”成为年度网络热梗时，黄春生的短视频账号连续增粉超过百万。的确，在流量即金钱的互联网世界，“朝阳冬泳怪鸽”的“变现”能力很差。他不签公司、不直播带货，短视频带给他的唯一收入就是直播打赏。走红前，黄春生的直播间打赏金额很少，十几块钱就能冲上“榜一”的位置。“奥利给”大火后，关于黄春生“直播救父、养弟弟”的故事也在网络上流传开来，这才出现了大量粉丝在直播间送礼物的情况。因为打赏的人数和金额变多，有关他“人设崩塌”“卖惨圈钱”的争议也越来越大。那段时间，村里看不惯黄春生的“黑粉”近乎24小时盯着他，用手机拍摄他的一举一动，然后P成黑白色发布到网上。评论区留言辱骂、举报直播间、打骚扰电话、散播黄春生“虐待弟弟”“直播为录播”等言论……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以至于黄春生不得不将微信通讯录里的所有人都拉进黑名单，拒接所有电话。网络让黄春生收获了千万粉丝，同时也获得了千万骂声。主持婚礼时，他的出场费一下翻了10倍，但在小县城里，愿意花大几千请婚礼司仪的人家极少，想凭此发家致富，也是白日做梦。请他给“洋酒”打广告，他说自己不喝酒，不能撒谎欺骗消费者。让他给网络游戏做宣传，他觉得“这个东西对小孩子不太好”，还是算了。老李说，自认识黄春生以来，他唯一一次主动寻求商务合作，是因为父亲生病住院，他实在拿不出3500元的医疗费。这些年，黄春生只拍摄过一则“广告”，就是快手9周年的宣传短片，因为他被视频文案深深打动了。这则视频播出后获得了巨大讨论度，“朝阳冬泳怪鸽”再次以“励志草根”的形象被送上流量高峰，有意与黄春生合作的人越来越多。为此，导演曾几次与黄春生沟通，得到的回复全都是拒绝，就连参与拍摄的报酬，都是在导演劝说多次后，黄春生才同意收下的。在人设接连翻车的互联网世界，“冬泳怪鸽”始终如一的样子很难得。于是“怪”之外，他又收获了“全网唯一零差评网红”的标签。虎扑网站将其评为“年度满分网红”，甚至有人将他视为“社畜的精神图腾”。可现实是，黄春生屏蔽了一切，好的坏的，他都不曾回应。因为频繁被“拜访”，现如今的黄春生一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照顾家人、直播做饭、吃饭，给弟弟剃头——那间他出生便居住的旧屋，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连墙皮都已经发霉脱落。入水的地方也从过去显眼的河中间，挪到了更隐蔽的，靠近岸边的地方。围观他的人也变少了，再碰到粉丝喊他“朝阳大网红‘怪哥’”，他会双手抱拳回应“过奖，我啥也不是”。现在去看“朝阳冬泳怪鸽”的短视频平台，“流量”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不少。成名4年，他依旧拒绝任何形式的专访，至今也没有签约公司。热浪褪去，天气转凉，河水结冰，人群走向更温暖的地方。等到那个时候，他便会出现在大凌河边，划破冰层，大喊口号，跃入水中。3、三联生活周刊：《“奥利给大叔”：一个古怪笨拙的普通人被看见之后》
4、B站 UP主康哟喂 视频《3天2200公里，我和「奥力给」奔现了》
5、知乎“如何评价朝阳冬泳怪鸽？”，匿名答主、知乎用户9hyg3i、王可乐等人回答
图片来源：“朝阳冬泳怪鸽”短视频账号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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