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
今天,是父亲82岁的生日,但父亲的情绪很低落。
因为,父亲的亲弟弟,也就是我的二叔,4天前刚刚因病去世了,享年79岁。
最近这两年,父亲的同学、朋友、邻居、乡亲,不断有人去世。每个关系亲密的人离开,对父亲都是不小的打击。这次同胞兄弟的离开,让父亲心里特别难过。
二叔还在重症监护室住院的时候,父亲去医院见了他最后一面,看着已经昏迷的弟弟,父亲泪流满面,情难自已。
最近几天,父亲始终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每顿饭只勉强吃几口。他给我们的解释是自己这几天胃不好,食管返流又犯了,所以吃不下饭。
面对我们,他强作轻松,说一些“”人总有一死,79岁已经是高寿”之类的话宽慰我们,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是红红的,不知道在没人的地方,掉了多少泪。
得知二叔去世的消息,我连夜安排好工作,请假回到老家。一方面参加二叔的葬礼,一方面是为了陪伴父亲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是一个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兄长,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
我们家,曾经很穷很穷。
我们家祖辈几代都是贫农,我奶奶去世的早,爷爷更是从小双目失明。家中境况,可想而知,几乎是家徒四壁。
父亲就在贫困中长大,早早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和母亲结婚后,两人相濡以沫,含辛茹苦,日夜辛劳,一起支撑着这个家。
我曾经问母亲:爸爸当时那么穷,你为什么愿意嫁给他呢?母亲的回答是:他老实忠厚,人可靠。
父亲是家中长子,有两个弟弟。奶奶去世的时候弟弟还小,父亲就和母亲一起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
家里辛辛苦苦攒钱盖起的新房子,父亲让给二弟,帮他娶媳妇成家。家中的祖屋,父亲让给了三弟,帮他娶媳妇成家。
父亲自己,则和母亲一起,则常带着孩子在亲戚家借宿。寄人篱下,其中辛酸自不必说。
我和两个姐姐,分别出生在三个地方。大姐二姐分别在不同的借宿亲戚家出生。
我比较幸运,我是在父母终于攒钱盖起来自己的茅草屋之后,在自己家里出生的。
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无非就是如此。
对失明的爷爷,父母照顾的无微不至,直到爷爷因为癌症去世。
对自己的弟弟家的孩子,父待她们如同自己家孩子一样。
那一年,三婶怀孕,身体不便,偏巧这时候,三叔三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妹,生了重病。
堂妹那时候很小,只有四五岁,医生说她病的很重,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病可能会传染。
三叔三婶着急的不行,一方面是因为身体不便,另一方面是怕病传染给未出生的孩子。
父亲母亲得知后,就把堂妹接到了我们家里,带着她去看病,带着她去打针。
生了病的堂妹,特别娇气,不肯坐自行车,也不让大爷抱,非让大娘背着。那段时间,一次次的,母亲在前面背着堂妹,父亲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走十几里地,带她去医院看病,一直到她彻底痊愈。
我有两个姐姐,我出生的时候,父母经过多年的辛苦努力,家里境况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善。后来农村搞联产承包,家里有了自己承包的土地后,凭借父母的辛勤劳动,家里生活算是好了很多。
但我的出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给父母带来的,是巨大的精神负担。
因为我从小就体弱多病。
对于自己学龄前的日子,我的记忆非常模糊,留下的最清晰的记忆,就是妈妈带着我去村里诊所打屁股针时的疼痛和哭闹。
我得的那种病,要打很长时间的针,而且那种针非常非常疼。
针打久了,引起了贫血,医生又给我加了一种粉色的治疗贫血的针。
那段时间,两侧屁股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以至于诊所医生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针。那段时间,我疼的每天走路都一瘸一拐,以至于不肯下地,每天让父母抱着。每天晚上,妈妈就用热毛巾给我捂屁股。
好不容易熬完了整个疗程,我的病治好了。父亲母亲又发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我种不了地。
因为我过敏,而且很邪性的,对地里的庄稼过敏。只要让我碰上一点玉米叶、玉米须、麦子叶、麦子芒,我身上就会起大片大片的红疙瘩,痒的撕心裂肺,挠的鲜血淋漓。
这件事情,让父母非常恐慌,农村的孩子种不了地,将来咋活呀?
父母母亲带着我百般求医,连邻村的神婆都请过了,依然没有用。
一个晚上,我听到愁的也不能寐的父亲母亲,一起讨论我的前途未来。母亲带着哭腔说:这孩子种不了地,身子骨这么弱也打不了工,将来咋办呢?
父亲则安慰他: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巧,说不定他能考上大学呢。
在当时的农村环境下,父母说我可能考上大学,和我们现在说明天买个彩票能中两个亿,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那时候,我大姐刚上小学。第二天,她一本正经的的告诉我:就算哪天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还有她照顾我,将来绝不会让我挨饿的。
父母对我会不会将来饿死街头的担忧,一直到我上学之后,才有所缓解。
因为,村里人很快都知道了,老宁家那个孩子,虽然种不了地,但是却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那时候小学条件差,考试的时候没有现成试卷,都是老师在黑板上出题,我们在下面作答。每次数学考试,基本上是老师刚辛辛苦苦写完满黑板题目,我这边就收拾东西准备交卷了。
至于语文课,我的作文时不常就会被整个语文教研室老师传阅一遍,然后被全文抄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五年级的时候,我的一篇作文获得了省作文竞赛二等奖,被印成铅字发表在了杂志上。
有人感慨说:老宁家忠厚传家,几辈子积下的功德,现在都报在了这个娃身上。
甚至,连我对庄稼过敏这件事,都被重新解释为天意,是老天爷不让这孩子干农活耽误学习。
父母时常紧锁的眉头,也终于渐渐变得舒展。
大家觉得,我很有可能能考上中专,离开农村。甚至,乐观一点的话,备不齐能考个专科。
16岁那年,我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考取本科,进入泰山医学院读书。此后一路前行,最终我的读书生涯终止于北大博士。
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切平安遂顺。
而父亲母亲,却逐渐老了。曾经的满头青丝,逐渐变成银发;曾经矫健的步履,逐渐变得蹒跚;曾经旺盛的精力,逐渐变得不济。
父亲和母亲不适应北京生活,不愿意留在北京,我和姐姐商量后,在县城给二老买了套房子,小区环境很不错,最重要的是紧挨县医院,看病非常方便。二姐和二老住在一起,负责平时照料父母生活。
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儿女双全,三代同堂,丰衣足食,无烦无忧,安享晚年。
二叔去世后,父亲心情很低落。
我说,你孙子现在已经读大二了,再过几年你就要抱重孙子了。你可千万好吃好喝养好力气,要不然你将来抱不动重孙啊。
父亲终于笑了。
今天是老爸的生日,二叔刚过世,不宜大操大办。我和两个姐姐商量,一起陪老爸吃个饭,祝贺他的82岁寿辰。
愿老爸多福多寿,平安遂顺,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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