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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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老师眼里，学历、激娃、家校配合程度高，并不是判断好家长的标准。那些真正爱孩子，愿意以“育人育己”的方式和孩子共同成长进步的家长，才是我们最愿碰到的。印象深刻的一次，自习课上我不在班级，向来捣蛋的几个男孩差点作翻天。其他同学要么在看热闹，要么参与，只有程乾，就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默默做着当天的作业。初一摸底考试，程乾是年级第一名，拉了第二名整整40多分。家长们强烈要求我开个家长会，让程乾妈妈分享教育经验。于是，家长会之前，我跟程乾妈妈做了沟通，她也欣然答应。孩子每天的学习是从早上六点开始的，起床号就是英语听力。然后，晚上回到家里，每天每科刷两张卷子并整理错题。初一还刚刚开始，他已经跟课外老师学到了初二的课程。程乾妈妈很坦率地向大家公布了程乾的日常，并且实话实说：“我和他爸都不是名校毕业，所以，上清北的愿望就放在了他身上。不说一边工作，一边陪娃读书有多辛苦，我俩的工资每月交完他的补课费，常常也就剩下点生活费，说出来别人根本不相信……”而大家最大的疑问是：“孩子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正是青春期，不逆反吗？”程乾妈妈用大屏幕向大家展示了几张照片：为了学习，摔碎了两部手机，打折了四把雨伞。“我宁愿他恨我，也不希望他长大后，一事无成地来问我：妈妈，当初你为什么不逼我一下。”那是几乎不需要我做什么家长动员的一届，几乎每个家长都或多或少受学霸妈妈的影响，暗暗地较着一把劲。整个初一，程乾以压倒性的优势稳居班级和年级第一名。可是，初二上学期开始，班里一个叫妍妍的女生异军突起。那段时间，他妈妈每天都会跟我通话，了解孩子在校的状态。对于我放平心态的劝解，她无法淡定：“老师，我现在对其它事情特别佛系，唯独对程乾的学习，我无法淡定，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啊！”尽管我不知道程乾妈妈想到的是什么办法，我在学校能够看到的是，孩子比从前更加努力刻苦，可是，状态完全不对。中午休息时，孩子们都趴在桌上睡一会儿，只有程乾还在看试卷。我过去示意他睡一会儿，他摇头，可是，一个中午，他一道题也没做出来，只是在拼命地撸自己头发。晚上临近放学时，他来交作业，我注意到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但我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在紧张回家如何向妈妈汇报成绩。她显然不太能接受从前拥有绝对优势的儿子，眼见着就被别的同学赶超。“李老师，今天晚上看到他的成绩，我特别崩溃，饭都没吃，真的……程乾太不要强了……”电话里，有些话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但程乾妈妈的崩溃焦虑，隔着屏幕都感觉得到。于是，我约程乾妈妈周末见面聊聊，也算顺路做一次家访。程乾不在家，每个周六周日，他早七点半出门上课，晚八点才回家。那天，程乾妈妈跟我聊了很多，关于她个人的成长经历。她出生在一个工薪之家，父亲在她五岁那年，出轨另娶。在她上小学五年级时，母亲所在的工厂改制，被买断工龄下岗，于是，靠各种打零工供她读书。母亲那么辛苦，程乾妈妈从来没让她在学习、生活上操任何的心。别人的周末要么玩，要么学习，她的周末一半用来学习，一半用来帮母亲做各种家务。她当时跟母亲说：“妈，我想留学，将来进外企拿高薪。我知道咱家没这个条件，可是，妈，只要你帮我借够第一年的学费，我保证靠自己完成学业，同时把债还清。”在国外，她靠着半工半读完成学业的同时，还清了债务。六年的留学生涯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但也是她最充实的日子。毕业回国后，她如愿拿到国内一家外企的职位，薪水很高，但工作强度也很大。但她是不怕累的，她发誓要凭自己，让母亲住进大房子，再也不用为生活奔波。工作第五年，她就拿出全部积蓄给母亲首付了一套房子，虽然位置一般，但比原来的住房环境改善了许多。然后，她又给自己制定了下一个目标，找一个靠谱的老公。他们是同事，在日常工作交集中，她发现程爸爸稳重有责任心，而且，她做过调查，书香门第，家境很好，是她最向往的那种家庭。女追男，隔层纱，她用自己的踏实勤奋以及当年留学时的劲头终于搞定了程乾爸爸。可是，公公婆婆当时强烈反对，她锲而不舍，“N顾茅庐”，任劳任怨的同时，也用自己的成长故事打动了公公婆婆。结婚后，万事胜意，她的下一个理想：养育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她很自信，孩子出生与成长环境与当初的自己天壤之别，所以必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胎儿程乾是听着莫扎特和新概念英语降生到这个世界的。作为一个从“爱拼才会赢”中尝到甜头的人，一个真的靠知识改变命运的人，她就是要让程乾占有最优秀的教育资源。最好的双语幼儿园，从小学开始便拥有一对一的家教，成绩始终遥遥领先。可是，他们在程乾的教育上一掷千金，两人虽然是中高收入人群，但还是过得不宽裕。她可以趁着菜场快关门时去买打折的蔬果，但为儿子请最贵的名师时，从不手软。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就是要让儿子看到父母在教育上的舍得，为知识而清贫，是值得的事情。小学时，程乾曾经反抗过，觉得爸妈对他要求太高，觉得自己没有玩耍的时间。于是 ，程乾妈妈就拿自己的成长经历做教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做人秉持两个信念：知识、要强。道理实在讲不通的时候，那就棍棒之下出成绩，这便是打折四把雨伞的来历。她不想家暴，可是，她无法给孩子当初自己那样不要强就没有未来的苦境，所以，她只能以这样粗暴的方式逼他自律——条件反射样的自律。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集最优质教育于一身的孩子，会在初二时，被一个从来没有上过课后班的孩子给超越了。说到成绩，程乾妈妈坦白跟我说：“李老师，孩子昨天回来情绪特别低落。我嘴上激励他说，你必须比从前十倍的努力才能保持领先。但说实话，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真的很焦虑，一方面焦虑他被人超越，压力过大，一方面担心孩子因此丢了信心……”听到这里，我先是安慰了她：“有你和爸爸那么优秀的基因，且孩子小小年纪已经那么自律，你完全没必要担心。成绩是一时的，但自律他会受用一辈子。”听了这话，程乾妈妈先是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孩子还是没我当年那股劲头啊……”听到这里，我其实是深深为程乾感到委屈的，他真的是我见过最自律的孩子了。所以，我准备开诚布公地跟程乾妈妈聊聊，把我看到的，能够想到的旁观者角度，都说给她听。举一个例子，班级数学课上，老师经常会在单元末，出一套拔高卷子，有些是从别的题库里找的试题，有些是老师自己出的题。我慢慢发现，那些题库上找的题，程乾做起来特别自信，因为他几乎都刷过了。可是，一遇到那种陌生的难题，妍妍的状态是兴奋，而程乾的表情是慌张的。他曾经好几次求助数学老师：“老师，能不能给点小提示？”常年的补课，每一科都靠疯狂刷题培养出来的熟练，让他过度信赖他人的思维模式，缺乏自我开发与扩张。而妍妍不同，她对难题没有畏惧心理，常常研究出一种方法后，兴奋地开始挑战第二种方法，且在这种探索里，不断自我开发。两个孩子的智商无差别，可是，论学习的积极性、幸福感，程乾是无法比拟的。与此同时，我说出我的担心：“我之前也接触过很多像程乾这样的孩子，他们是考试型人才。可是，一旦到了大学，不再有这种填鸭式、高压式的教育，他们要么彻底放飞自我，要么根本不会学习，甚至有些孩子因为曾经痛苦的学习经历而对知识产生屏蔽心理。他们的知识累积，止步于高考结束之后。我见过这种孩子，他们后来在生活中，哪怕是换台电视，要照着说明书重新学习操作新的系统都觉得是负担，且令他们愤怒。”我以为她会跟我痛陈自己为孩子到底付出多少，结果却事与愿违。谁知，她跟我说：“老师，谢谢你！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知道，我把自己的要强，强加在孩子身上，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可我就是没法控制自己，整天满脑子都在想去哪里给程乾找更好的名师。我根本就没意识到，孩子就像我每天都在研究的汽车一样，没有发动机，那样是永远也跑不快的。”真不愧是汽车工程师，程乾妈妈的顿悟力令我吃惊且欣喜。因为我太清楚这类妈妈们的强势、自信，和鸡娃无止境。她说：“老师阅人无数，但我只对着这么一个孩子。所以，我特别开心通过老师视角看到孩子的真正内心。放心吧老师，我不会再拿自己的孩子试错。”我在程乾妈妈身上，找到其中答案之一：能够快速破除己见，有一个可以接受并消化常识的中央处理器。令我没想到的是，她会坐下来，先是非常认真地跟孩子道了歉。关于自己的强势，动手打孩子，以及时时处处用自己的成长经历去教育孩子。她跟孩子说：“妈妈的成长境遇是不可复制的，所以，我没理由要求你比当年的我更拼命，这不公平。”最终，母子商议的结果是，停掉大部分的补习班，只保留每周六一节的英语阅读课。同时，她允许孩子在学习之外，周末可以跟同学去打打篮球，看场电影。有一天，程乾来学校兴奋地告诉我：“老师，我们家买电视机了。”你能想象吗？为了不耽误孩子学习，他们家以前连电视都没有。程乾后来的成绩不再像以前那么突出，但也一直是全校前五名。他人生中第一次考到第三名的时候，特别开心地跑来找我。他说：“老师，不当第一太好了，终于不用一边学习一边焦虑被别人超过了怎么办？现在，我只需要每天想着怎么超过别人，这太快乐了。”我用那句他们经常说的话回答他：“嗯，你开心就好。”事实上，自从妈妈180度的大转变，不再过度开发他之后，他真的变得轻松了许多，也终于有了少年意气。每次大小考之前，两人以一杯奶茶为赌注，谁落后了谁请客。就因为他们俩的你追我赶，带动着班里的学习风气特别浓。望着他们一个个劲劲儿的小眼神，我每天都为他们打鸡血般的状态而开心。
不是她本人多么优秀，而是身为父母，她能够破除我执，愿意从孩子一生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那纸成绩单。比起家长的呕心沥血，我更欣赏他们可以做到知错就改，给孩子准确而健康的爱，而不是一个又一个的要求，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脑盲从。你们什么样子，孩子就是什么样子，这世界就是什么样子。今日荐读
作者简介
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开设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