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亲历了一个相当于“中了500万大奖”般罕见的病例
这是我在某省城大医院进修时亲身经历的一个病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病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却久久回荡在我耳边;住院总沮丧的背影,始终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省城进修
那一年,我来到省城大医院进修,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人满为患”。
我当时在心内科进修,心内科占了医院住院部的两层楼,分别为心内一科和心内二科。但就算已经有两层楼了,病床仍然不够,多数时候心内科的病床都是满的,而且需要加床。病房里、过道里、走廊上几乎都是病人,还有很多病人因为没有床位,住不进来。这里的心内科,可谓是一床难求!
因为各种资源都很紧张,所以很多病人在埋怨医生和医院,医生也在埋怨病人和医院。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进修医生和规培生、实习生、本院医生、住院总及上级医生天天都如陀螺般忙碌着,一刻不得停息。
作为进修医生,大家最重视的就是每天早上的上级医师查房。大查房是由科室主任或者资历深的上级医师带队,会把科室所有的病人都查一遍,遇到一些疑难病例或者特殊病例,经验丰富的前辈医生们往往会多讲一些,所以有时候查房到中午都查不完,但我们却很乐意去听。因为我们基层的医师出来进修一次不容易,当然是想多听一些,多学一些。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因为大医院跟我们基层医院有很多不同,所以刚来到进修医院时,我有点不习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多学多记,很快,我摸熟了规律,处理起事情来也算得心应手了。带组老师看我还算机灵,特意让我多管了几张病床,美其名曰“年轻人要多锻炼一下”(当时的进修医生是分床管病人的)。
在我所在的基层医院,偶尔遇到几例急性心肌梗死就有如临大敌的感觉,因为大家都知道急性心肌梗死的死亡率很高,医生都不敢大意。可到了大医院才知道,急性心肌梗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病房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处理方式则全是进入临床路径。我们刚入科的时候,住院总特意培训过,具体方案都贴在医生办公室的墙上。来了病人后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就过去看一下就可以了。处理步骤就如犯了不同罪的罪犯,进入法律程序后,触犯哪条法律就进行相应的处理一样。
稀罕病例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科室急诊收了一个中年男性病人,病人收上来之后被直接送进了CCU(心血管监护室)。
据说病人是一名某知名大学的教授,当时出差到一家学校考察工作,没想到,刚到达目的地就觉得胸痛、胸闷不适。当地的学校领导及随行人员不敢大意,马上将其送到了当地医院检查。结果,医生为其做心电图时提示急性心肌梗死,建议立即转院。随后,病人被迅速用专车送到了我所进修的这家省城的权威大医院。
从发病到住院不到两个小时,病人的转诊应该算是比较及时的了。当时,学校领导、同事,再加上病人家属,来了很多人,总之在CCU外面全是黑压压的人群。我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几乎所有医生都感觉特别紧张,生怕出什么问题。可能是病人的身份地位比较特殊吧,最后惊动了医院领导,医院领导特意打电话过来询问病情,还强调病人是重要人物,务必要全力抢救云云。
在层层压力下,住院总、二线医师、三线医师很快就到场了,指挥我们进修医师、住院医师全力抢救。入院后很快就再次复查了床旁心电图,血常规,生化,凝血功能,心肌损伤标志物等相关检查。
心电图刚刚做出来,二线医师一看,面色一沉说:“糟了,三支病变,相当于中500万大奖的几率啊!没得救了!”
这里补充一下心血管知识,供应心脏的血管是冠状动脉,冠状动脉分为左冠状动脉后右冠状动脉,左冠状动脉又分为左前降支和回旋支。这里所说的三支病变代表供应心脏的血管几乎全部闭塞了。心脏是一个泵血器官,心脏的作用至关重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三支病变发生的几率真是相当于中500万大奖那么稀罕!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听到后都惊呆了!虽然来到这里看到了许多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例,但多半是单支或者双支病变,至少还有治疗的机会。但这么罕见的三支病变是直接不给我们医师和病人一点机会,简直就是直接宣判了病人死刑,而且是立即执行!
但是抢救还是要按照流程继续进行,溶栓,扩管,抗凝,调脂……但入院后病人的病情进展迅速,急剧恶化,在抢救过程中很快出现了恶性心律失常——室颤。这是最致命的心律失常,也是我们医生最不愿意碰到的情况,死亡率相当高。住院总马上进行电除颤,刚开始的时候电除颤还成功,节律可以转变为窦性,可是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而且反复出现室颤,所以只有反复除颤,直到最后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病人从最初的不断呻吟到最后的无声无息。
这个时候,我们参加抢救的人还在轮番上阵进行胸外心脏按压,同时行气管插管,球囊辅助呼吸。外面病人的家属和朋友越来越多,我们在里面抢救时都能够听见外面明显的嘈杂声。二线医师和三线医师均在外面反复与他们沟通病情,在家属没有接受这个现实之前,我们只能够积极地去抢救,虽然明知这都是徒劳的。
当听到病人已经抢救不回来的时候,家属崩溃地跪了下来,不断地哭泣,不断地求医生一定要救救他,他还这么年轻,而且前途无量。虽然我已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但面对这种情况,我还是不禁动容了,心里很不舒服。心内科的空气中弥漫着那种发自内心的绝望,浓郁的悲伤,深深的无助。
脆弱的生命与沮丧的医生
如今,回想起来,我不禁感慨:死神面前人人平等!
遥想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死亡人数超过10万人次。记得当时,我正在医院值班,亲身经历了那场人间浩劫。在如今这个惜命的时代,无情的天灾瞬间吞噬了数十万鲜活的生命,其中不乏很多所谓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还有有钱人。在疾病面前,有些人天真的认为:“我有钱就可以用最好的药物,最好的检查,最好的治疗,就能够买到命,现代医学都是为有钱人服务的!”然而,现实是有这种想法的多么的无知。的确,金钱可以买到昂贵的药物,得到更先进的治疗手段,但那只是延缓病情的方法,而不能阻止死亡的到来,最多是拖延死亡的手段而已。
回想当时这名大学教授的抢救情形,我当时的任务除了参与病人的抢救外,还负责传递信息。一则向抢救室外的二线、三线医师汇报病人的情况,二则向抢救室的住院总汇报外面沟通的情况。当时的情况是里面的抢救在紧张的进行,外面也在不断地沟通。随着时间一分一分的流逝,病人的心脏仍没有跳动的迹象,不管是持续的心脏按压,还是使用大量的强心药物,病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很快,病人的双侧瞳孔也散大了,所有医生都知道,真是没得救了!
可是住院总还是在那里坚持不懈的进行胸外心脏按压,看着他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滴落,到后来白大褂都打湿了,我们要替他,他却坚持不肯,只是在那里做着机械的心脏按压动作。
我们一群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徒劳的按压。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是觉得病人这么年轻就死亡太可惜?还是觉得自己有力量可以逆天改命?曾有人说过,当医生是要折寿的,因为平日里干的就是逆天改命的事情,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现在不少人却如此仇视医生。
从心跳停止开始,抢救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了,早已经超过了常规的三十分钟。任何的指标都是死亡的指标,坏消息不断地由我传递给外面,没有带来一点生的希望,当时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到最后家属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接受了这个不幸的事实。当宣布死亡的那一刻,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声震耳欲聋,久久的回荡在病房外。住院总默默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了很久,叫他也没有反应。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的抢救耗尽了他的体力,还是因为强烈的挫折感而太过沮丧。
最后的流程就是常规的尸体料理,开死亡证明,送太平间等一系列的事情。病房又恢复了最初的忙碌,走了一批病人,又来了一批病人,CCU的床位空了一张,很快又住满了。有时候同一张床位同一天会换几个不同的病人,如此循环。
有时候我会想,生命其实是很脆弱的,在某些突发事件时简直不堪一击,今天讲述的这个病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活在当下的我们更应该珍惜活着的每一天,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才会不留遗憾!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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