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刚怀孕，被降职去做地推……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504 篇文章

我很早就关注“奴隶社会”，也有幸在硅谷见过创始人一诺一面。趁着十年征文，也来分享一些我的故事。

十年，能发生的事情很多很多，都要写出来的话，恐怕要写好几本书了。我只能挑几段说。

如果你跟我一样，认为这世界就是荒诞的，那么荒诞也是真实的。我们要接受一切的过往，不管它是好的，是坏的，是荣耀的，是羞耻的。把自己放在第三方的位置，接受它，观察它，尽可能置身事外去述说它。这样，笑与泪，都会成为我们的珍藏。

回忆把我带回到2013年年初。

那时我在一家美国硅谷当地的进出口贸易公司 ABC 工作。因为备孕（我是通过IVF试管婴儿怀的孕），那年我没能帮公司去 Las Vegas CES 做展会。没想到，这成了我职场的转折点。

公司同事 M 从 CES 回来，我们俩一起吃午饭。她说要我注意一下我们部门女同事 P。

“你要小心，她在搞你。你不知道，这次展会期间，都坐到 G 的腿上去了。你看！”M 边说边给我看照片。G 是我的上司。

我一笑而过。我知道 M 的为人，平日里比较小孩子气，不太注意场合。同事之间打打闹闹的事情只能当笑话听，不能当真的。P 当初是我推荐进公司的，业务也是我一点一点教会她的，不说报不报恩的话，但也不至于要背后搞我吧，我想。

过不久，我成功怀孕了，孕吐特别厉害，每天吐到出血的那种程度，不得已只好请病假休息休息。两个月以后孕吐减缓，我便回去上班。经理 G 找我谈话。

我笑了。加州的五月份，大阳直愣愣的，晒在身上已经很热。

销售的薪酬是跟业绩挂钩的，开展新的业务，等于提成这块的收入几乎没有了。

这太露骨了！叫一个孕妇大热天地天南地北开车跑新业务！这无疑等于通知我说，你被开了。但开除孕妇在美国是会有麻烦的，所以他想了这个办法搞我。

我怀上这个小孩特别不容易，历时 5 年，求医无数，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四次 IVF 才怀上。不想因为生气而出意外，我无奈只好自行辞职。

孕期第五个月，接到创业朋友 Z 的电话。

“听说你休息在家？” 原来 Z 是从中国打来长途，他恳求道：“是这样，我公司出了点事，请你千万要江湖救急一把！”

Z 的初创公司是一家电商公司，叫大河。主要销售一种电弧切割机。为了节约成本，他雇佣了五六个在校或刚毕业的年轻人。2013 年在他去国内跑工厂的时候，他的那些员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时居然都没办法上班。因此公司都开不了门了。

“请你帮我开个门。”  Z 在电话里说：“你只要帮我顶过几天，我感激不尽！”

“帮你开门可以，但出货不行呀。我不知道怎么做单子，而且我怀孕 5 个月，不能搬重物呀。” 我回答道。

“业务方式我可以远程教你。你看你能不能再帮忙找个朋友搬东西。我们公司业务刚刚起来，每天出货量不多，平均只有 5 台机器。但一定要保证按时出货，不然就完了。” Z 急切地说。

在前公司我做的是传统的进出口贸易，电商无疑对我来说是比较陌生的领域。但因为急人所急，我答应了。

我挺着个肚子，按照指示找到钥匙，打开大河公司的大门。一看，傻了。

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是成堆成堆的机器，旧的、新的和包装箱、打包材料、维修零件都混着放在一起。几张办公桌，桌面凌乱无比，电脑、打印机、办公用品、维修零件、吃剩的食物......我惊恐地看着灯光照不到的墙角，觉得老鼠们用发着绿光的眼睛盯着我。

俗话说，一家公司好不好，上个厕所就知道。我打开厕所，不由倒退好几步。按我当时看到的情况，很多公共厕所也比这里的厕所干净。

但既然答应别人了，就要做到。

首先，通过远程培训，我把业务流程搞明白了。随后，我帮公司找了个能够搬运货物的小时工。

刚开始几天，公司业务的确不多。于是就开始打扫卫生，整理办公室桌面，和小时工一起整理仓库。最后，把厕所也擦得干干净净。

说实在，对于厕所一开始是有点下不了手的。地上斑斑尿渍，坐便器里黄不拉叽，散发着难闻的臭味。但十年以后的今年，当我以俯视的方式，看着十年前认真擦洗坐便器的自己，我是带着敬意的，因为我不是为了表现，不是为了取悦，单单对于环境的凌乱，我无法袖手旁观。

等到 Z 从中国回来，他对我大加赞许，并恳求我留下来为他工作。

我在大河公司做到生产前几天。生完孩子休完产假又接着工作。

2013 年，电商腾飞的一年。

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搬到了一个更大更新的地方。单从一款电弧切割机来说，出货量从平均每天 5 台到 50 台、上百台，甚至有时候一天五百台！

我们成功了！

然而，大河有大河的问题。老板不专注电商业务，对员工没有利益分享计划，最要命的是公司后来的管理层明显有家族企业管理风格。仅一年后，我便跳到另一家创业公司。

这家初创公司选址在 Palo Alto 市中心，有个奇怪的中文别名，叫“能打”。

老板 L 的背景非常过硬，先后担任过网易、微软等公司中国大区市场总监，也在中国某互联网上市企业担任过 COO。

L 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他择人极严，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基本上面试 100 个人，能留下一个人就不错。

严到什么地步呢？

有一次他录用了一位斯坦福硕士毕业的女生。那个女生坐在他的对面。可能第一天上班出于礼貌，那女生问他：“老板，我可以喝口水吗？”

十分钟后，L 请人事让那女生走人。

他的理由是，“如果连喝口水的事情都要来问我，那她可以走了。” L 说。

“如果把人分成 ABC 三等，选人，一定要找 A。因为 A 等人带来 A 等，B 等人只会带来 C 等。” 他说。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要相信我。” 他经常说。

从传统进出口业务的 ABC 公司，到快节奏的大河公司，再到“能打”公司，我仿佛是从一架慢悠悠的驴车，换成了公共汽车，现在坐上了磁悬浮高速。

L 和我每周都有一次一对一的面谈。每次面谈我都觉得自己会被砍。因为眼看着公司的员工一个一个离开，新人又一个一个进来，最后连合伙人都离开了公司。合伙人也好心劝我离开，但我当时心里憋了口气，一定要学会数字化营销，一定要学会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打法，一定要学会先进的管理方法。

“能打”公司的确能打。2015年苹果出了一款新型 Macbook。大家一看傻眼了，只有一个 USB-C 接口。但我们马上意识到，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商机。我们决定用最快速度做一款 HUB 来解决用户刚需，用众筹的方式进行预售。

众筹是那几年流行起来的，用“团购+预购”的形式，向公众募集项目资金。

从确定机会到产口方案，出样品，拍摄，上众筹网站，我们只用了短短十九天。深圳速度加硅谷创业精神，使这个产品的众筹活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我们一共筹得 88 万美金，真金白银的都进了企业银行帐号。不想但随着合伙人的离开，这款产品的供应链受到影响。

后果就是，交不了货！

L 蹲在公司门口的水泥地上画圈圈，不停地画圈圈。

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他在看蚂蚁打架。

我不由心生佩服，但同时欲哭无泪。

作为负责公司运营的我，我知道这 100 多万的款子退起来非得几个人同时工作几天几夜不可！

更要命的是，这个是能打公司唯一上得了台面的产品。没有这个产品，无疑等于判处公司死缓。

时间到了 2016 年。 

能打公司通过融资熬过了寒冷的冬天。那年春天，研发部终于出了另一款产品，ZUS 智能车充。不出意外的，利用数字营销加众筹，这款产品又一次获得了成功。同时公司也请到了一位美国白人做销售。

虽然产品在众筹网站上取得了成功，不料线下却不太买帐，在美国境内几乎没有代理商愿意代理这个产品，更不要提 Walmart、Costco 等大的卖场了。几个月下来，这位销售经理的业绩是平均每个月 5000 美元，连自己报酬的一半都不到。L 叫我把他开了。

“可......他走了，招到新的销售经理又需要时间，眼下快到年底销售旺季。这？” 我十分为难。

“你来！” L 命令式地跟我说。

有了前面电商背景和新学的数字化营销，我决定试试用新的方式打开公司。既然美国不行，就面向全世界招商，在软件团队的帮助下，我们设计了一套几乎全自动化的招商流程。

这套打法，大获成功。

2016 年，我们把代理商从 20 几家做到了 500 家。销售额从平均每个月 5000 美金，做到了第四季度 150 万美金，也就是平均每月 50 万美元。增速，100 倍。

2017 年第一季度，业绩与前一季持平。第二季度，Walmart 签约。

等我辞职的时候，L 找了四个人来接我的活。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被公司压榨得有多厉害。

2017 年后面几年的事情，我更愿意用快进的方式讲述。

怀上二宝。流产。被迫辞职。

担任某公司的 COO。担任另一公司 COO。

成为单亲妈妈。

疫情。抑郁症。画画。为节约公司开支，再次辞职。

进军币圈。进入 Web3 圈。成立基金。投资。

沉浮。

诺干年后的某一天，我 ABC 的前同事 P，就是文章开头时候提到的那位坐在经理腿上的女同事，突然通过微信向我道歉，说当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希望我能原谅她，并且能够继续跟我做朋友。

说实在我有点震惊，因为我挺着大肚子回到 ABC 公司工作被经理 G 逼着辞职，我是怀疑她从中作梗的，正如先前有好心的同事警告过我。但我不相信人性竟会如此。从 P 给我发的消息里得到确认，第一时间我还是很震惊的。（这也说明，人要是做了坏事，干脆永远不要承认好了，顶多良心不安。）

“我可以原谅你，但我们不能再成为朋友。” 我干脆利落地回复道。

论及人性，有时候真的令人失望。我们有理由对人性感到失望。但失望只是一种情绪，而不是适合人长期呆在那里的状态。我的经验是，我们不应该停留在对人性的失望之中。如果当初没有她的那些小动作，我大概还沿着原来的轨道运行着。正是因为一些人一些事，十年后，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因此我还要感谢她的。

但我更感谢我自己。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 保罗在提摩太书里说。

如今我安坐在硅谷家中，不再过问“江湖”事，朋友们说我过着“ 修仙”般的日子。

不再与时间赛跑了，日子彻底慢了下来。

……其实也不是慢。

读书、写作、下棋、学习、运动、沉思......我把从前关注在外面的精力，全部转移到了我自己和家人的身上。

我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是怎么样的，但我相信每个时期人应该有些固定的任务要去完成。微小的、持续的、不懈地努力，最终会从量变到质变，完成再一次的飞升。

硅谷的天气是地中海式天气。春夏秋几乎每天都是大太阳，冬季则是雨季。

寒冷的天，灰色的天空，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这种天气最适合讲故事。下一次，你希望我讲什么故事呢？

除了正常的挑战，职场对于女性而言，还存在着许多看不见的壁垒。性别偏见、双重标准、职业发展的障碍以及缺乏可见角色模型，这些隐形困境限制了女性的成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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