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恐怖袭击现场
VASILY PRUDNIKOV/EPA, VIA SHUTTERSTOCK
作者：维舟
来源：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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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人遇难。这个数字，使日前发生在莫斯科“番红花”音乐厅的悲剧成为俄罗斯近二十年来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但凡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然而，事件已经发生，除了哀悼死者，当下更需要的或许是冷静思考：这会有什么后续影响？事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很快宣布4名袭击者均已被抓获并遭关押，强调他们原本试图向乌克兰方向逃窜，乌克兰方面为他们准备了穿越边界的“窗口”。这让许多人为之大惑不解。恐怖组织“伊斯兰国”的呼罗珊分支（ISIS-K）已认领这一恐袭，强调枪手均已返回基地，为什么俄罗斯方面好像不承认这是他们干的，倒是想方设法和乌克兰挂钩起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直言不讳地说，这只是俄罗斯试图“泼脏水”。在网上，这催生出了许多段子，大抵都是在嘲讽俄罗斯的这一反应指鹿为马，令人迷惑地愚蠢，但无论你怎么不喜欢普京，他可绝对是个精明的政治家，难道他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一套吗？我当然也不清楚真相究竟怎样，但这可能也没那么重要。按常理判断，俄罗斯此前对这一恐怖袭击毫无防备，甚至在美国情报部门提醒之后仍无所察觉，要说他们事后忽然变那么高效，马上查清这事和乌克兰有关，你信吗？
进入丛林，找到并抓住一只兔子
CIA：用种种先进技术搜捕，24小时抓获；
FBI：兔子抵抗，但2小时内抓获；
KGB：20分钟就让一头熊招认“我是一只兔子”每次一有这样的事发生，普通人的第一反应大抵都是想知道幕后真相：这到底是谁（who）干的？又到底是为什么（why）？不过，对政治人物来说，重要的却是如何应对（how），必要时甚至去利用这一稍纵即逝的契机来服务于自己的议事日程。也许多年后回头，更能看清楚这一恐袭构成了一个关键性的时间节点，对政治人物来说，真相可以慢慢调查，但没办法等到什么都搞清楚之后才采取行动（何况像肯尼迪遇刺案始终就没水落石出），本来政治决断最大的考验就是如何在信息有限、情况尚不明朗的时候就做出判断和反应。
主导德国统一进程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就是深谙此道的大师，他特别善于抓住有利时机，推动事态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他曾说过：“政治家不必去创造历史，可要是时势让他听到了上帝披风的轻拂声，那么他就必须一跃而起，抓住那件披风的下摆。”《时间与权力》一书精确点出了俾斯麦如何利用这样的时机：
国际象棋的一个显著特点是以瞬间之时来衡量，每一个瞬间都有一系列新的、不可预见的机会和威胁。游戏是历时性的，但它也在力量的平衡被暂时冻结的时刻发生演变，在这样的时刻中，必须对下一步做出决定。俾斯麦的政治理念也是如此——如果政治才能意味着要处理各种力量之间的关系，而这些力量的相对实力和相互关系是不断变化的，那么是否成功就取决于能否在特定的时刻采取行动，比如当前的情势（无论多么短暂）恰好有利于一个特定的行动方案。“抉择时刻”和“决定性时刻”（两者并不完全相同）是构成俾斯麦政治自我叙述的连接点。
可想而知，当某个震惊世人的事件发生时，对现实主义政治人物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决定性时刻。事实真相可以留待历史学者去考证，政治家重要的是行动，他们承担不起无动于衷的风险，更不想“浪费一次危机”。“9·11事件”发生后，小布什总统支持率飙升，他很快将这一悲剧变为一次推动美国议程的机会，试图激进地改变中东的政治构造。这一恐怖袭击是否和伊拉克有关，那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设法攀上关系，指控它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为恐怖分子提供藏身之所，由此使随后更迭伊拉克政权的战争合法化。
俄罗斯抓获的四名嫌犯之一（图源：俄罗斯卫星通讯社）特别是像普京这样以“硬汉”示人的政治家，在恐怖袭击使他丢脸之后，要想避免失败，就必须变被动为主动，显示自身的强硬、决断。恐怖袭击的爆发，表明身处战争中的俄罗斯有不止一个敌人，但如果指控他们之间有勾结，最大的好处就是继续将目标聚焦一处，并将自身标榜为遭敌对势力围攻的坚定力量。如果是这样，那可以看出普京的选择：乌克兰战争是当下压倒一切的使命，不容分心去对付另一小撮敌人，因而哪怕是遭遇到了圣战者的偷袭，也必须维持当下的战争总动员体制，务必先让全国上下的力量都聚焦于一处。换言之，这相当于委婉地承认了俄罗斯能力的限度：它无力像美国那样同时打两场战争。
问题是：这次之所以爆出这样的恐怖袭击，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正是因为俄罗斯深陷乌克兰泥潭之后，已经捉襟见肘。乌克兰战争像黑洞一样吞噬了俄军太多兵力，中亚、南高加索乃至叙利亚前线的俄军都回撤了，连原本致力于反恐的特种部队也投入了乌克兰前线，这当然大大减轻了圣战士们的压力。事实上，俄军的撤离已在中亚造成力量真空，导致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日前开始寻求互保。这是很好理解的事。就像两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西方列强自顾不暇，殖民地军队也收缩回去先保卫本国，这当然给反殖浪潮的兴起创造了机会，因为原先的力量平衡被打破了，在达到一个新的均衡之前难免要经历一番震荡。
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可能就是一个不祥的关键时刻：乌克兰战争已经不再是一场在地域和时间上都可控的局部冲突，而演变成了一场总动员战争，引发了连锁反应。从这一意义上说，留给俄罗斯和普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干脆利落地结束战争，到头来结果可能失控，最终不是强化而是削弱了俄罗斯的力量。对中国人来说，出现这样的变动未必是坏事：近代的一两百年里，俄国在中国边境所施加的压力往往是太强而非太弱了，事实上，若不是苏联崩溃，中亚对中国来说一直都是俄罗斯的禁脔。当然，这也会使地区稳定的支柱摇摇欲坠，但反过来说，这也开辟了新的可能。从更大的视野来说，这也是一个教训：政治家永远需要记取，贸然投入的战争可能带来不可预期乃至事与愿违的后果，原本想要得到更多控制、更多安全，但结果却可能是失控和混乱。有理由怀疑，到了现在这时代，战争真的还能算是一个明智的政治手段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