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美本申请，一场大型的行为艺术
今年的美本申请结束不久，不出意外，我们又被满世界的哈耶普斯麻刷屏了。
我已经记不清在多少个朋友圈、小红书甚至是公众号上看到对这些新版本“学神”的背景起底。
随之而来的，当然是来自各种各样的机构、KOL的五花八门的讲座、直播和分享。在美本申请这样较为路径依赖的赛道，大家都明白“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的道理。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人在意失败者的故事，而成功者则需要大书特书，把迷茫的目光们都聚焦过来，至于这样的聚焦有多少意义，那就是后话了。
这不禁让我想到前几年美本招生舞弊案中，曝光后被斯坦福退学的赵雨思同学一事。富家千金、灰色中介、帆船教练、650万美元捐款、最终被发斯坦福发现入学材料作假而退学，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想必大家早就有所耳闻。
今天我们聊的，是斯坦福赵雨思事件中最容易被忽略，但也最有趣的部分。
这个部分充满荒诞和讽刺，却折射出美本申请这个大环境中无处不在的黑色幽默，宛如一出天然的行为艺术。
这场表演的起始，就是2017年夏天，斯坦福女孩的那次线上直播。
在直播中，赵同学直言自己很“普通”。
虽然谈到的都是一些较为基础、无关痛痒的内容，比如“什么是IB课程”，但她一再强调：此次直播的目的是为了激励大家对梦想要执着，不要轻易放弃。
“斯坦福大学看重我的态度和学习方式。”
在赵同学表示，“想要告诉大家考上斯坦福不是梦，努力去拼搏就会实现的”的时候，这碗直播间鸡汤达到了高潮时刻。
“过去大家总说要智商超高才能进入斯坦福大学这样的顶尖名校，我拿到Offer的例子就是在证明，高智商并不是走进名校的决定性因素”。
当然，后来的故事让大家都知道了，高智商确实不是她进名校的决定性因素。
但是，当事后诸葛亮总是容易的。
在赵同学后来被斯坦福退学，大家纷纷出言讥讽之时，我不禁怀疑如果没有这次的东窗事发，光是通过那次直播，有多少人会质疑这封斯坦福录取的真实性。
至少从现在看来，几年前的那碗毒鸡汤，当时不少观众都喝下去了。
如果后来的各路报道属实，赵同学的标化成绩是ACT33（满分36），托福111（满分120）。虽然根据经验，这远远不足以成为敲开斯坦福大门的“决定性因素”，但它确实也是个不算低的分数。
这也有理由让人相信，当年看这场直播的部分观众，可能的确是分辨不出这碗鸡汤的好坏的。
而最为吊诡的是，按照后来的调查，赵同学本人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父母花了大价钱找了黑中介辛格。
换句话说，自己是“被走了后门”（当然，本人是否真不知情，不得而知）。但我不难想象，如果赵同学确实不知道自己被包装成了帆船运动员，并意识到这是造假（显然一个人对自己会不会帆船，心里必定还是有数的），那她极有可能认为自己真的是通过不错的标化成绩和她所谓的“态度”、“梦想”打动了斯坦福大学。
这样一来，这场直播的前前后后，看起来就变得极为荒诞：分享人不知道自己造假，观众不知道自己受骗，分享人讲述了引以为傲的心路历程，观众学习了自认为宝贵的申请经验。
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随着一场官司的推进，让所有人都品味到了它的戏剧性。
有人说，“皇帝的新衣”其实是一场大型的行为艺术，它由皇帝、小男孩和群众共同完成，这场直播何尝又不是这样，只不过这个所谓的小男孩，晚了两年才姗姗来迟，说“你看这个同学她不会帆船啊”。
赵同学的故事，又让我想起前些年在微博和抖音上火起来的一位“书法大师”邵岩。
此人创作书法作品的方式，比一众靠乱涂乱画的泼墨出名的“大师”们还要邪门——针管滋墨。
但邵大师其实不完全是个神棍，据报道，实际上他是一名职业书法家，国家画院研究员，从小学习楷书、小楷、行书等，后来转行“现代书法”，针管滋墨的创作方式也已持续十余年，期间优秀的作品登上过海内外报刊，也多次被高价拍卖和被美术馆收藏。
关于滋墨，邵大师并未将其称为书法，而是将其当作行为艺术。
面对人民群众的不解甚至讥笑，他解释道：“我写的草书你就认识吗？为什么你不认识还叫它书法？不写汉字，你就必须高于写汉字的那个书法。我就是这样的。‘邵岩的书法’、‘邵岩的射墨’也行，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大道无形，精彩。
说回美本申请，在申请形势越来越卷的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用“玄学”一词来形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为什么叫玄学？因为美本申请有太多说不清的门道、变幻莫测的口味和捉摸不透的规则。不仅学生和家长经常被搞得一头雾水，就连很多机构、老师也不见得吃得透里面的玄机。
最重要的原因是，美国大学作为一个整体，自己也没有一套统一的、透明的、极为稳定的录取标准。
更何况，所谓的招生官，也是由人组成，人就会有喜好偏见、也会寻求改变。
美国大学的官网上也充斥大量“正确的废话”——看重领导力、推动多元化、做世界公民。这常常让人难辨“李逵与李鬼”，而真正左右结果的分数基本线、种族加成、打分表等，却藏得严严实实，几乎从不流出。
这也是为何赵同学的直播里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我相信除了常年以来一直研究申请的大佬，一个普通的申请者，除了简单的经验分享，很难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这和他们的录取结果无关。
因为美国大学喜欢用的“整体录取”策略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无招胜有招，没有标准就是最好的标准。
这一招，直接打得喜欢琢磨、擅长做题、但凡是标准化考试就可以攻克的中国学生及其家长们找不着北，于是乎产生了逢人必问、逢讲座必听、逢大佬必信的火爆场面，也诞生了大量前文提到的，“嘉宾瞎说，观众们还信以为真”的黑色幽默场景。
现代艺术的理论之一是，一个艺术家往往难以完全表达自己的意图，所以它的作品必须有观众参与。缺少互动的艺术，永远处于未完成的状态，不可能发挥作品全部的潜能。
法国的杜尚就说，艺术不是一个被动的行为，观众的参与也是创作的一部分。
在美本申请上，很多人正在不知不觉中实践，甚至已经实现了这种行为艺术。
在完成各自的“申请艺术品”时，大多数人会采取多多益善的策略——即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但别人都做了，我也要做。这个策略，已经反映在了很多我们熟悉的美本申请的火热话题上。
按出现的时间先后排序，大概有“义工”、“科研”、“竞赛”、“夏校”这几样东西。
近些年，还诞生了“有趣的灵魂”、“曲线救国”等新概念。
个体的艺术是极难创造的，但集体的艺术都是自然产生的。
某种程度上，摸着石头过河、总结经验、分析形势，是在“没有标准”的残酷条件下，相对稳妥的处理方式。
但在23-24申请季，重复地堆砌履历、无意义地模仿别人的活动、军备竞赛一般地刷成绩，已经成为了一种危险的信号：
“第一个把女人的脸蛋比作玫瑰花的人无疑是一位诗人；第一个去重复他的人无疑是一位白痴。”
1961年，一位叫皮耶罗·曼佐尼的意大利艺术家搞了一件事。
他陆续将自己的粪便装进了90个罐头里进行密封保存，每个罐头里都是30克“艺术家的屎”，定价和黄金同价，并印上了生产日期，1961年5月，然后进行限量出售。
如果你觉得他疯了，比他更疯的是买家和收藏机构，他们花了和黄金一样高的价格，买下了这些粪便。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也收藏了一个，标号014作品。
曼佐尼的这件作品，其实是想表达对当时艺术市场的看法。
当时的艺术圈充满浮躁，人们盲目崇拜艺术家，认为一个知名艺术家的一切都是好的。
于是曼佐尼对艺术产生了比杜尚更决绝的态度：
如果你们认为我的艺术很值钱，那我就把我的屎当艺术卖给你们。
结果罐装粪便的价格真的一路飙升，自2005年起，已经稳定了在拍卖价单罐10万欧元以上的水平。
有趣的是，据曼佐尼的助手爆料，罐头里装的并不是真的屎，只是石膏而已。但这么多年间，并没有人尝试打开这些罐子，因为他们知道作为艺术作品，一旦打破了它，它就失去了价值。
这也给曼佐尼对艺术形式的探索或反叛画上了完美的注解：一个东西的本质只是石膏和铁皮罐头，但我说它是“艺术家的屎”，并赋予它价值，它便有了价值。
看完这个故事，我想我们都得庆幸，庆幸美国大学的录取标准和考核内容，哪怕再虚无缥缈、再令人挠破头皮，最起码也是向着德智体美劳、提升自信心、加强领导力的积极的方向在考验我们。
即便过程有时有些畸形，但它还没有达到反人类的程度。
毕竟哪怕是去给非洲孩子建厕所、去给东南亚的海龟刷背，只要不是弄虚作假，说到底至少还是好人好事嘛。
但可怕的地方也在于，如果在一个平行世界里，美国大学的录取标准是“唱、跳、rap、篮球”，我相信我们也将会因此培养出无数的xxx来。
这无疑和“艺术家的屎”是完全类似的讽刺和批判，讽刺我们对于一件事情只看表面、只会跟风、盲目崇拜，批判我们因为一个圈子里的风气而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缺乏批判性思维的构建。
20世纪当代艺术先驱、现代艺术中影响力最大的约瑟夫·博伊斯曾说过一句名言：
人人都是艺术家。(JEDERMENSCH IST EIN KÜNSTLER)
这句话奠定了博伊斯在美术世界的地位，也让他成了大量后现代神棍的精神领袖。
不过大多数人忽略了博伊斯这句话的另一个侧面，那就是人人都是艺术家，也没有人是艺术家。
行为艺术的力量，在于打通了“艺术”和“非艺术”的界限，一切事物是美还是丑，是艺术品还是垃圾，取决于它是否能带给人体验和思考。
当我们带着这样的观点时，面对着市面上汗牛充栋的“留学讲座”、“大咖分享”、“名师牛娃”、以及遍地开花的留学群、攻略组，我们应该思考的就不再是对方的头衔是否强大、标题是否唬人，而是他们能否让我们更清醒地认识到，什么对自己是有价值的，什么是不适合自己的，什么是宏大的叙事里自己该走的路。
当我们带着这样的价值观时，顶级名校的录取，可以是一种不光彩的、羞辱的证明；一张张五颜六色的拒信，也可以是学生们成长的勋章。
所以下一次，当你进入一个分享群，参加一次线下讲座，拿到一大包各式各样的资料，听到四面八方不停歇的申请故事和趋势分析时，不妨问问自己：
我真的听懂了吗？
*本文为旧文修订重发，首发于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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