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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刑辩“死磕派”与“刨坟派”的渊源

我与刑辩“死磕派”与“刨坟派”的渊源

前天有一篇推徐昕律师为“中国死磕第一人的文章在律师圈刷屏,我看到时是心里有点咯噔的,因为在如此逼仄的刑辩生态环境中,这无异于捧杀,被推到第一人是有风险的。但徐昕似乎无所畏惧,或者说对风险有所预备。他身后有一个成熟的团队,对可能存在的打压应该是有预案的。有意思的是,推他为死磕第一人的,是刑辩界“刨坟派”掌门人张庆方。
我认识他俩都超过二十年,了解的可能也比一般律师多。
认识徐昕大致是在2002年,当时我刚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读博士,师从何家弘教授,而徐昕已经在清华大学法学院读到博三了。印象最深的应该是他写的那篇评波斯纳《证据法的经济分析》的论文,因为彼时我既痴迷于证据法,又痴迷于经济学,所以对波斯纳的那本书很感兴趣。忘了是通过电子邮箱还是QQ联系上的,当时对他的功底还是钦佩的。我买了徐昕翻译的那本波斯纳《证据法的经济分析》,研读了好多遍,并大胆地写过一篇关于证人制度的经济学分析的论文。
徐昕2003年博士毕业,其论文一年多后出版了,叫《论私力救济》,我个人认为是非常优秀的一篇论文,他采用案例的实证研究,对私力救济和公力救济的成本、收益、风险进行了一番分析,提出在一个运作良好的社会,公力救济、私力救济、社会型救济应该保持良性互动关系,建立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他的研究方法,借鉴了社会学的方法,让我耳目一新。原来法学研究还可以这么做!徐昕在2005年时题签了一本送给我,应该还保留在我书架上。
我记得当年徐昕是去了海南大学法学院任教,而我2005年博士毕业后则选择了去北京大学法学院做博士后。此后,我们的论文不断见诸于各种法学期刊。印象中他主要方向还是民事诉讼法,而我则主攻刑事诉讼法及证据法方向。2006年那一年,我在《中外法学》、《政法论坛》、《现代法学》等核心期刊发表了约十篇论文,包括后来获得全国中青年刑诉科研成果奖的论文。徐昕也非常盛产,所以在那个年代,我们不互相注意到都很难。

我在北大法学院做博士后期间,通过我的博士后导师陈瑞华教授认识了张庆方博士。张博士200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并在毕业后就创办了北京汉鼎联合律师事务所,做了专职律师。我见到张庆方时他不过三十出头,但已经跟现在一样是个光头,说话风格很犀利,从不拐弯抹角,令我思忖发型与性格的关系。头发浓密的李霄林律师也偶尔参加我们的研讨,但说话要沉稳得多,他经常斜跨一部单反相机,给我们拍照。
我也是在那个痴迷做学问时期,受到了这些律师的影响。比如钱列阳律师,迷人的小眼睛总是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经典案例信手拈来。有一次出差去山东参加陈瑞华老师的一个课题研讨,我恰好跟钱列阳律师在一个卧铺车厢,聊了一路,他后来还专门送给我他写的书。像张青松律师、韩嘉毅律师,以及后来从事律师的周泽等等,也几乎都是在那个时期认识的。可能与他们的交往,萌生了2005年我从事兼职律师的想法。
有点扯远了,说回死磕派吧。死磕派的起源应该是2011年的广西北海案和2012年的贵阳小河案,前者为律师伪证罪案,后者为涉黑案,但都齐聚了全国很多刑辩律师的声援。这些案件的控辩对抗乃至辩审对抗都很激烈,但主要集中在程序方面,也就是早期的程序性辩护,总是在管辖、回避、辩护权这些问题上据理力争,甚至不惜被逐出法庭。“死磕派体制内外都引发了巨大争议,也引起了官方的注意。但像朱明勇律师、王兴律师这种被归入死磕派的律师其实都反对这样的提法。而诸如杨金柱、伍雷等死磕派标志性的人物,则在过去的这些年中陆续被吊销了律师证。
徐昕崇尚的理念归纳为十二个字就是“技术极致、适度勇敢、高度智慧,由于法学博士、法学教授的出身,长期在培养政法人才的第一线,让他有着充分的理论功底和大战的底气,所以他的庭风是犀利而稳健的。网上有流传不少他庭审直播的视频,我能看出来其中语气停顿处颇类似大学讲课时看学生的反应。我曾带着羡慕跟他说,多希望我自己的案件也有这么多直播,可是只要我申请直播,都不被允许,所以根本没有机会让普通民众知道我的庭审也都很精彩。徐昕作为大学教授,善为人师,带出了一支优秀的团队,很多人成为了刑辩的中坚力量,他倡导的大案刑辩计划更是带动了无数年轻的真辩敢辩刑辩人。这一点我得向他学习。我的法天刑辩团队目前仅九人,影响力远不及他。
我自己和我带的团队虽然也崇尚“辩护时敢言敢辩,拳拳到肉,锱铢必较,庭外也据理力争,全力以赴”,但对“死磕派”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我曾在十年前的一篇文章中说:
我不是死磕派律师,他们的很多表演以及冲撞法律的地方我不能赞同。我的辩护全部是在证据分析的基础上坚守事实坚守司法公正的。我用证据说话,尽我所能维护公平正义。……我不是死磕派,我不造谣、不撒泼、不冲撞法律,不在法庭上假装晕倒,不在法庭外裸体抗议,更不会雇用一帮炒作团队去制造新闻。我是“活磕派”,我要用证据磕出活的真相、无辜者的活路、鲜活的法治。
这些感慨,还是源于当时有些所谓的“死磕”律师剑走偏锋,有强烈的表演欲,甚至不惜冲撞本身合法的秩序。当时,“死磕派”已经变成了一个标签,追捧的人趋之若鹜,抵触的人视若洪水猛兽。当“死磕”存在巨大争议的时候,尽量不要以令人误解的方式去接受这种标签,更没有必要去做无谓的牺牲。相比而言,“刨坟派”走的是另一条道路。如果说“死磕”是在法庭上的话,就程序问题较真的话,那“刨坟”真对的是庭外战场,主要针对有问题的司法人员,比如揭露公诉人或法官论文抄袭,曝光其贪赃枉法的劣迹。而这种方法,我曾在七八年前的湖南益阳试用过。
当年的益阳,是一个非常富有争议的地方。我曾写过《益阳,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位举报法官公款吃喝、公款旅游、公开聚众赌、包二奶的实名举报人,后来以侵犯公民信息罪被刑拘、逮捕,我在为其辩护的过程中及辩护后,确实也有过揭露相关人员论文抄袭的做法,比张庆方过之而无不及。益阳中院院长、政法委书记、市委副书记,都被我扒过。澎湃新闻、红星新闻等媒体后来也报道过这些官员论文抄袭,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张庆方与我真像是难兄难弟,我们其实有将近二十年没见面,但这两年却时常关注到他的消息。我在江西南昌被法律援助律师占坑,他在江西鹰潭被法援律师占坑;我在内江中院为涉黑冤案辩护,他在内江中院揭露行贿的法官;他在南方为监委案件揭露法官论文造假之际,我在北方曝光监委案件的占坑式旁听。我多年前试行过“刨坟式辩护”但没有成功,却希望他的这种方式可以出奇制胜。无论他有多大的争议,我对他依然佩服。张庆方去南昌约见占坑律师许春林时,我当时在朋友圈有一句戏言“张大刨”赴约“许占坑双向奔赴,情意绵绵,不知道双方会擦出什么样的感情火花!
3月6日,徐昕在长沙的金厚律所讲《刑事辩护如何运用证据规则》,我正好当天也到长沙办案,就过去捧场,也顺便讲了一段,当时即兴演讲的视频还被人发到了视频号上。4月13日,徐昕在上海刑辩班讲课,张庆方不仅前去旁听,还带了很多同行去支持,并戏称徐昕为“死磕派”头一把交椅。我觉得这正是张庆方的“狡猾”之处,他让本就知名度高的徐昕冲到前面,淡化这段时间自己遭受到的炮火,又以徐昕之口讲出对其鹰潭吴敏案的肯定,借力打力。张庆方的情商,真甩我好几条大街。
细想起来,我一个“自命清高派”,与所谓的“死磕派”徐昕、“刨坟派”掌门人张庆方认识都在二十年左右,是相当有意思的巧合。2001年张庆方博士毕业于北京大学,2003年徐昕博士毕业于清华大学,2005年我博士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那时的我们,书生意气,风华正茂,激扬文字,挥斥方遒,对中国法治的未来充满理想主义。这么多年,遭受现实的一遍遍捶打,届天命之年,还能初心不改,是多么地不容易。
这篇怀旧小文,是我在飞机晚点时的候机大厅匆匆写就,没有经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同意,错误之处文责自负,希望他们不要对我进行“死磕”和“刨坟”。真辩,敢辩的法律人,对法治都是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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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天下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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