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顺义妈妈圈｜哪有富贵逼人？都是劫后余生

八年前，我搬到北京北郊的顺义，初衷只是想要住在一个远离嘈杂但又生活便利的地方，减少不必要的干扰，能够心无旁骛地写作。

八年过去，我完全适应了这种安静的郊区生活：如果不进城，几乎不会堵车；不用担心找不到停车位；空气质量总是要比市区好一些；任何时候开门就可以走出去散步、骑行；坐在书桌前工作和阅读，几乎不虞有额外的噪音和喧闹；深夜时候，除了房子里温暖的灯光和窗外隐隐约约的路灯，整个世界一片寂寞宁静。

与此同时，我也得以认识并熟悉了一群长期以来在舆论中被严重标签化、脸谱化的女性。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住在别墅区的女人完全是影视剧里或者社交媒体上的那种刻板印象：无所事事的阔太、不事生产的人间富贵花、比吃比穿比小孩比老公的赋闲主妇，日常全是买买买、动不动就头等舱环游地球、每年在小孩教育上花出天文数字的金钱、没有一只铂金包不配站在一起合影、出有豪车配司机、入有豪宅配阿姨……

这是不是她们真实生活的现状呢？

一部分是。

但又远远不止于此。

而这种刻板印象的改变，来自于其实无人注意的细节。

我住的这个小区，有很多流浪猫。但它们皮毛光滑美丽、几乎不怕人，很多次我出门散步，身后总会跟着一两只陌生的小猫，围着人前后左右地跑，时不时还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看你，十分趣致。我在我家院子里放了几只盘子，每天按时更换清洁的水和食物，而来就餐的流浪猫们完全没有饥不择食的急迫感，它们在我家院墙上闲庭信步，在院子里奔跑追逐，玩累了才不紧不慢地吃一口，吃完了还会找个暖和的地方眯一觉。并且，每天来就餐的猫咪顾客还不总是同一拨儿，像是心中藏着一张餐馆儿地图的老饕，要挑菜单，要看心情，比家养的品种猫还要骄矜些。

后来我发现，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小区里许多人家都会给流浪猫提供粮食和猫窝，车库、院子里有专为它们准备的防寒避雨猫舍。女邻居们还组织起来捐款把流浪猫送去绝育，有受伤生病的就带去宠物医院治疗。这是一种自发的、持续的、接力式的救助，以至于很多我喂养了一段时间、并自作多情给取了名字但怎么也喂不熟的流浪猫，在听到某个女邻居以另一个名字呼唤它后，会立即欢快地飞奔去女邻居的脚边翻开肚皮。这一幕总是看得我百感交集，一层是失落，另一层是欣慰——她们都是真心的、善良的，猫最明白。

因为帮邻居找过丢失的猫，我开始跟她们熟悉起来，这些住在别墅区里的女人，终于不再是一个个抽象的形象，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可爱的、具体的人。她是晨跑时会遇到的那个神采奕奕、笑着和你主动打招呼的女子；是买到好吃的水果、新鲜的零食，会自动自觉多买一份放在你家门口的邻居；是被青春期的小孩气到深夜哭泣暴走、提着一瓶酒来敲门求安慰的妈妈；是会在朋友圈里发抛夫弃子与闺蜜结伴旅行照片的自在女郎……越是认识，越是发自内心觉得，只要愿意，她们是一群太容易让人感到愉快的女人。

当然，这只是某一面。

光鲜的生活，像是生日蛋糕上花团锦簇、出神入化的裱花，要到撇去这层奶油，才能看清真正的蛋糕坯，到底是香馥馥的清软甜香，还是隔了夜的满口粗渣。

一次聚会，众人聊起当时一桩轰轰烈烈的新闻：北大女生被男友精神控制致自杀。在座女性，无不唏嘘。由此，我也窥见了她们每一位，作为女人，内心不休的斗争。

一眼看上去强势精明的女强人，已经结过三次婚，她毕生都在克己复礼，努力证明自己足够好。父母依赖她，因为弟弟从来不听话，一辈子都在索取，她是父母的好女儿，因此父母也偏偏只对她不讲理。丈夫信重她，但父母的严苛，让她只懂得一味讨好，以为付出就会得到认可，但现实狠狠抽了她几记耳光——几起几伏，吃过亏，流过血，才渐渐开学习，如何喜欢自己。那个晚上，她反复说，女孩子真的不要太听话懂事。

全身披挂，有一张尖尖小脸、宛若网红的时髦女人，说起自己的执念：她无法控制地沉迷整形。每一次信誓旦旦刚说完不能再折腾，得让身体歇一歇了，下一次再见面，又是动完脸之后又红又肿等待花开的惨样。你以为她又虚荣又空虚？不，她是全家的顶梁柱。一路从做服务员、开路边摊到连锁餐厅老板，卖过笑、豁过命，到现在跟别人吃饭还习惯性地满场敬酒，给人倒酒时条件反射会半蹲放低身段以示尊敬。她说，家里有女儿的，一定要在童年时给足她安全感，让她感到充足的爱和重视，不然她终生都要为此补课。

明明已经五十岁、状态却最年轻的那位大姐，早年留学海外，说起话来机智幽默坦白。出身书香名门，住着豪宅，丈夫拿得出手，子女优秀上进，但提起已经去世的父亲，她仍是意难平：父亲在世时，对她常常满怀痛惜，说她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原本可以有所作为，却在嫁人之后顺从丈夫做了全职主妇，这一生只能被人叫做“某太”，再无自己姓名。她说，即使如今的生活看起来顺风顺水，但很多时候，回想自己的前半生，她不得不承认，父亲说得对。

那次聚会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和采访，住在别墅区的女人们。

原来，闻名遐迩的高端超市，女老板多年前不过是个苦哈哈的卖菜小贩，在北京寒冷的冬天，只能住在集装箱里，被冻得四肢青肿。

也有努力爬台阶、一身担几责的高级白领，近几年大环境的急转直下，令她每天都活在失业断供的提心吊胆里。

这里，也多的是丈夫不靠谱，自己卖保险、做直播、干微商，努力挣钱维持体面生活的落魄主妇。

了解越多，越是感叹人性复杂：有文化的太高冷，长袖善舞的太势力，有正经事业的太忙碌，几代高门的不知人间疾苦，捞偏门上了岸的急着改换门庭，穷人乍富的快忘了自己姓什么。

住在这里像开盲盒，你永远不知道碰到的下一个人，背后会有什么精彩故事或是狗血兜头。

花团锦簇的生活背后，人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同时人人亦都有自己的困境。

有了观察、有了感悟、有了创作初衷，我很想写写这些人、这些事，于是有了这本长篇小说。

这是一次跟过往不同的写作体验，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坐在书桌前如被剧情人物的命运操控，只能欲罢不能地写下去。有时写着写着，抑制不住露出微笑；有时写着写着，泪流满面，浑身颤抖，需要喝一杯冰水冷静下来，才能继续。

戏剧性的是，书里许多从别墅区女性真实生活细节中提炼出来的虚构情节，在我写作的过程中，甚至在2021年11月完稿之后，不断与现实中爆发出来的热搜、重大新闻事件重合。可以说，上一秒的虚构写作，下一秒就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让我自己都有些目瞪口呆：书中人物的人生都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如同预言活了过来，在生活中一一变现。

但涌上心头的不是欣喜得意，反倒是百味杂陈的感喟：原来不止一个妻子，在遭遇着相似的困境。

阅读她们的人生，对于每一位女性来说，绝对不是隔岸观火。总有其中某一部分，正是我们自己此刻正在遭遇的挣扎，也许比她们更困窘，也许刚刚露出一丝兆头。所以，这本小说，对于你，也许是回望，也许是方向。

“我也是人，我的欲望也无法被填满。”

忘记在哪里曾经读到过这句话，像黄钟大吕，击中了我。

不论我们身处高位，或是收入微贱，我们首先应该对自己诚实——尤其是对自己的欲望诚实，这没什么值得羞耻。只有直面欲望，我们才能真正理清什么是最应当做的事，什么是可以完全放下的事。然后，始终保有希望，果断做出抉择和取舍。

我的故事里，没有一位完美的女主角。她们和我们一样，各有各的软肋与曲折。明明最初的时候，怀抱着乐观与自信向前走去，却总是走着走着，两脚就沾满了沉重的稀泥。然后，有人断臂求生，有人黯然退场，有人坦然前行，有人放过自己。

唯有书中一句话，值得送给所有人——

“我们不能被打倒，偏要好好过下去！”

所以，若你读到这里，也请相信自己，你能够活得好。

因为，是女子。

插图来自艺术家Alissa Lev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