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点燃美国大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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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亦博
多年来,美国精英大学,尤其是常春藤大学,已经与普通美国人脱节。
抗议期间,哥伦比亚大学校内智慧女神雕像被放上抗议元素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上空,警用直升机在盘旋。校园里,无数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抗议者高呼:“人民团结起来,我们永不畏惧。”
不到两周时间,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内马特·沙菲克就再次要求纽约警方进入校园,目标是对被示威者占据的教学楼——汉密尔顿大楼进行清 场。
于是,4月30日夜,数百名警察涌入校园,许多人身着防暴装备,手持警棍。他们从二楼窗户进入汉密尔顿大楼。大约10分钟后,警察从大楼带出了第一名学生,他的双手被塑料绳反绑在身后。又过了10分钟,第一辆满载被捕学生的大巴驶出校园。
校外的示威人群纷纷涌向汽车,试图拖延其行进。此刻支持学生的人群中不仅有老师、学生、校友和记者,还有附近的居民,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人。
也是在同一天,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耶鲁大学和康涅狄格大学等高校的抗议营地,都遭到清理。
虽然学生的抗议仍在继续,可为何在示威游行很常见的美国,警方敢于对学生暴力清场?他们不怕引起社会更大的抗议浪潮吗?
一、“这个计划是高度保密的”
这轮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源于4月17日。
那天上午,哥大校长沙菲克已经身处首都华盛顿,出席美国国会关于“校园反犹主义”的听证会。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夜深人静之时,支持巴勒斯坦的哥大学生开始占领学校南草坪,以抗议以色列在加沙的军事行动,并呼吁学校停止与他们认为支持战争的公司保持商业关系。
“这个计划是高度保密的。”大四学生劳拉告诉《纽约杂志》,他们一对一线下联系。“我去了一间教授办公室,让他们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断开无线网络,才告诉他们正在计划的一切。”
自从新一轮巴以冲突以来,劳拉一直在参与声援加沙人民的抗议活动,但越来越感到绝望。“拜登不会在乎的”,劳拉说,终于,有人找到她,提及了在学校发起运动的计划,“我们可能会因此获得谈判权”。
哥伦比亚大学的政策禁止过激的政治示威活动,占领行动成为了校园焦点。虽然反对加沙战争的学生受到了鼓舞,但支持以色列的学生却深感不满与不安,尤其是因为抗议者高喊着“从河流到海洋”等口号——这是巴解组织在1964年提出的口号,4月16日刚被美国国会众议院认定为反犹言论。
次日下午,这位校长做出了一个决定,点燃了火药桶。
沙菲克说,抗议营地的学生系擅自闯入,他们拒绝离开,给许多同学造成了“骚扰和恐吓的环境”。以此为由,她同时向纽约市警察局报了警。全副武装的警察一拥而入,逮捕了超过100名学生。这是自50多年前的越战抗议以来,哥大校园内首次发生大规模逮捕事件。
这非但没有令事件平息,反而激怒了更多大学生。“尽管这些人在很多事情上与我意见相左,但看到他们——我的同学们——被警察抬出校园,我还是很难受。”大四学生亨利·西尔斯告诉《纽约杂志》。
学生们的愤怒立即爆发了。次日,在几米外的另一块草坪上,另一片抗议营被搭建起来,规模比之前的大了很多。“他们逮捕了一百多人,然后又有一千多人冒了出来。”研究生杰瑞德说。
哈佛、耶鲁、纽约大学、埃默里大学……全美数十所高校的学生开始声援哥大。英国、法国、澳大利亚等地的高校也纷纷响应。截至5月3日,全球至少有90所大学开展了声援加沙的抗议或扎营行动。
校方似乎被吓住了,4月27日,哥大发布声明称,管理人员正在与抗议学生谈判。这算得上是一个积极信号,但谁也没有想到,事态迅速急转直下。
4月29日,沙菲克宣布谈判失败,并给学生们规定了解散的最后期限,否则将面临比之前更严重的后果。抗议的学生们投票决定按兵不动。当夜,数十名抗议者冲进汉密尔顿大楼,用桌椅从里面堵住大门。他们将黑色垃圾袋绑在监控摄像头上,用报纸糊住窗户,用铁链将门拴住。抗议者悬挂了一条横幅,宣布将大楼重命名为“辛德大楼”,以纪念辛德·拉贾布,一位今年1月死于以色列袭击的6岁巴勒斯坦女孩。
然后就是本文开头如美剧中的场景,警察利用云梯攻入二楼,其他执法者则涌向大楼正门。警员们用电动工具破坏了由自行车锁和金属野餐桌组成的路障,然后拔枪进入。一名警察不慎向一间办公室开枪,所幸并未造成伤亡。同时,抗议者报告了多起警察施暴事件。一位学生对媒体说,“几分钟后,他们把我的朋友扔下了楼梯。”
二、毁誉参半的学生运动
这一幕令人觉得似曾相识。1968年,同样是在哥伦比亚大学,抗议的学生占领了包括汉密尔顿大楼在内的建筑,以抗议越战和大学的种族政治。他们同样遭到了警方的武力清场,造成4名学生死亡;1985年,反种族隔离抗议运动中,抗议学生占领这栋大楼超过一星期,并将其改名为“曼德拉大楼”。
同样似曾相识的是,就像现在的抗议活动一样,当年的学生运动大多也是毁誉参半。一些观察家赞扬抗议者的勇气和理想主义,而另一些人则批评他们被误导、自我放纵,甚至是“被外部势力煽动”。
美国学生和高校在社会中的声望向来不高。美国有深刻的反智主义传统,对知识分子有着天然的不信任。很多保守的美国民众认为高校是“不爱国的”,是被“左倾激进主义”毒化的,只代表少数被惯坏的精英。“美国的学生运动在校外从来不受欢迎。”纽约大学历史学家罗伯特·科恩对《纽约时报》说。
直到20世纪60年代,美国学生才开始作为公共生活中的一股力量登上政治舞台。最初是反对种族隔离的抗议,接着是连绵数年的反越战运动。1970年5月,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反战抗议浪潮爆发,883所学校超过100万学生参与其中。在肯特州立大学,一些抗议者向国民警卫队投掷石块,后者随即开枪,导致4名抗议学生死亡,9人受伤。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一项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58%的受访者将此次枪击事件归咎于学生。此前一年,也就是1969年的盖洛普民调则显示,82%的美国人赞成将激进学生开除出学校。
越战结束至今,美国大学校园偶尔还会爆发运动,抗议美国国内政策问题、中东军事行动等。20世纪80年代,反对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抗议活动兴起,学生们要求学校从支持南非种族隔离或从中获利的公司撤资。许多学校的学生建造棚屋,声援贫穷的南非黑人。他们的行动取得了成效,155所大学最终撤资。后来,美国政府也不得不采取行动,正式实施了对南非的撤资政策。
现在声援巴勒斯坦的抗议者们几乎完全效仿了前辈,呼吁大学从与以色列有联系的公司中撤资,但从目前的形势看,他们很难复制前辈的成功——几乎没有美国政客站在学生一边,主流媒体和社会舆论也大多对学生表示反对或不理解。学生们孤立无援。
《经济学人》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多年来,美国精英大学,尤其是常春藤大学,已经与普通美国人脱节,更不用说脱离自己的学术和精英价值观了。“那些著名大学,正在失去公众信任,”普林斯顿大学法律学者兼哲学家罗伯特·乔治警告说,“但这不是公众的错。”
三、走钢丝的拜登
1968年4月,当学生们占领哥伦比亚大学汉密尔顿大楼时,年轻的乔·拜登正在250英里之外的特拉华大学学习法律,距离毕业仅有几周时间。
2024年4月30日,美国纽约,警察决定清场,带走学校激烈的抗议者,巴勒斯坦支持者爬上围栏表达不满
抗议示威不是他的风格,即使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拜登也是个坚定的体制派,更关注如何在体制内而不是在街头进行变革。在2007年出版的回忆录《信守承诺》中,拜登描述称,有一天他走出学校,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披萨店吃午饭。
“我们路过行政大楼,抬头一看,校长办公室的窗户外,有人挂着S.D.S.的横幅。”他指的是“学生民主社会组织”,这是那个时代的主要学生运动团体之一。“我们抬起头说,‘看看那些混蛋’。他们占领了大楼。”
56年后,成为美国总统的拜登,对那些占领同一栋大楼的年轻学生,自然也没有多少好感。
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蔑视学生的旁观者,而是不满情绪的目标之一。拜登对反战运动时的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评价不高,可自己能否比后者更好地驾驭波诡云谲的校园政治?
抗议爆发以来,拜登一直在走钢丝。“人们有抗议的权利,”他说,“但没有权利制造混乱。”他表示支持学生反对他力挺以色列的言论自由权,但也谴责针对犹太学生的反犹太主义行为。这种中立态度的结果,就是激进左派称他为“种族灭绝乔”,共和党人则指责他是校园混乱的罪魁祸首。
对拜登来说,抗议活动是百分百的危机——而且只有“危”,没有“机”。这些抗议可能会加剧他与民主党内左翼的隔阂,尤其是在年轻人中间,而年轻人是他能否连任的关键。
与4年前相比,拜登在30岁以下选民中的支持度急剧下降。据《纽约时报》报道,4月份公布的哈佛大学青年民调显示,拜登在这一年龄组中,以45%的支持率领先于特朗普的37%,优势为8个百分点,而2020年同期他的优势高达23个百分点。
新华社在《美国高校反战浪潮愈演愈烈 会冲击拜登选情吗?》一文中,也引用政治分析师戴维·舒尔茨的观点认为,大规模学生抗议可能影响拜登的总统选举选情,“民主党需要非常高的年轻选民投票率才能赢得选举”,否则形势将对共和党有利。
虽然乐观的分析师认为,学生对拜登不满,对特朗普更不满,可1968年的阴影仍旧萦绕不去——人们普遍认为,正是当时的抗议导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休伯特·汉弗莱败给了尼克松。
最近参加抗议集会的南加州大学毕业生艾哈迈德·哈桑对BBC说,他相信学生抗议活动将对美国的态度产生更广泛的影响。“一直以来,都是由学生来告诉人们这是不对的,告诉大家我们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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