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晨才不是傻白甜呢 | 谷雨
作者 | 陈陈
在台剧《不够善良的我们》读剧本时期,导演徐誉庭和林依晨说戏,让她饰演女主角简庆芬时,要在心里想着《天鹅湖》的曲调。年轻时的庆芬,一心追求爱情,哼出的调子轻快俏皮,当她进入婚姻12年后,要照顾失去行动能力的婆婆,发现老公对她没有爱,只有感恩,“导演说,你要想象婚后的庆芬,嘴里哼着变调的《天鹅湖》,然后手里熬着一锅给婚姻的毒药。”
“太过瘾了,我一定要演!”林依晨喜欢挑战。最后她发现,哼出两种不同感觉的《天鹅湖》并不难,难的是简庆芬是一个在工作上得过且过的人,“我不太有办法在工作上这么放松、去混的感觉。对我来说太难了!”电话里,林依晨的声音总是洋溢着热情,让人不自觉被感染。
2005年,23岁的林依晨刚入行不久,就因在《恶作剧之吻》中饰演“袁湘琴”爆火,两年后,她又凭续集成为了偶像剧史上折桂金钟奖视后的第一人,被冠以台剧新一代“偶像剧女王”。湘琴,是一个笨拙而不失可爱、莽撞又不失天真的F班学渣,演好她,早熟且是重点大学高材生的林依晨靠的不是感同身受,而是天赋和勤奋。
她是离异家庭的长女。高二那年,母亲脑中风住院,她才知道体弱的母亲为了维持家中生计,用信用卡“以卡养卡”负债三百多万新台币。她几乎一夜长大。2000年,为了帮弟弟换一台电脑,她决意去参加选秀比赛,进入娱乐圈,拍戏、还债,靠一己之力养活母亲和弟弟。
她不想放弃大学学业,白天上课,课间背词,晚上到凌晨拍戏。出道的前六年,她一共拍摄了13部电视剧,曾经6天没有上床睡觉。27岁,因工作过劳,她被检查出颅内囊肿,视力严重受损。
她曾在《恶作剧之吻》的花絮里透露,湘琴最让她代入的一个时刻,是怀孕了的纯美在路上要生了,情急之下,湘琴一个人开车送她去医院。这让她想起,有次母亲半夜2、3点不省人事,她一边安抚弟弟,一边把母亲送去了急诊室。她也想过打电话求助,只是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能打给谁。
2011年,林依晨三十岁,在baby fat和止步于偶像剧傻白甜角色的焦虑里打转了几年。导演徐誉庭邀请她出演《我可能不会爱你》中干练独立、事业心强的熟女“程又青”一角。这部剧令她再度捧回金钟视后,同时完成转型。这次,人生阅历让林依晨和角色有了更多相似之处,她也处于爱情与事业的纠结之中,只是现实中没有“李大仁”——当时的男友希望她不要投入那么多精力在工作上,她为此妥协了很多。
演完“绝不会为了爱情牺牲事业”的程又青后,她选择了分手。在事业的新高峰期,她暂停演戏,去英国读了一年研究生,完成青春期没条件完成的愿望。她曾在书中写道,“我必须时而拥有只属于我自己的沉静与孤寂,才能让自己的个性保持清明。”2014年,她与认识多年的友人林于超结婚,并于39岁时成为母亲。
四十岁,她饰演了简庆芬,一位常常视奸丈夫前任社交帐号的中年女性,有点小心机,被观众形容为“很茶”。但婚育后的林依晨理解中年女性被困在家庭生活中的窒息感,不认为她是一个恶人,“她还不够坏呢,不然怎么会辞职去照顾婆婆?”
简庆芬 ©《不够善良的我们》
剧中的简庆芬有这样一段出圈台词,她坐在床上,打破第四面墙与观众沟通,“我每天都要做别人的老婆、妈妈、女儿、媳妇、员工,一个爱地球的好人,我真的是已经累到,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出道以来,林依晨在大众心中的形象一直很完美:刻苦、礼貌、高材生、演技精湛。台媒曾封她为“零负评女神”。与她合作多次的导演瞿友宁曾说,“林依晨一直是一个律己甚严的人,在某些时候对周遭的人也是一种压力,如果我们不够认真,会觉得对不起她。”林依晨也不否认自己活在某种秩序之中,“有导演和我说,我在戏里的表现很松,但戏外我太努力了,太战战兢兢了。他觉得放松是我一辈子的功课,他说得一语中的。”
“你很棒了,不要再苛求自己了,处处是美景。”这是林依晨想要写给简庆芬的话。步入40岁,成为母亲,她也在慢慢学着松弛,“现在我都会和自己说不用100分,85分就很好,有一点空间让自己偷偷懒。我是可以听着闹钟就立马起床做事情的人,但有了她(女儿)后我很享受跟她一起赖床的时光,她找到了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新奇的细节点……看着她的小脸,我都会很放松很快乐,在想:自己急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早起床?”
电话里,林依晨还提到,未来想要挑战做制片人,也想要去演更有人性灰度的角色。在她的世界里,她的故事“是一个充满好奇心和热情的小女孩现在走到了42岁哦”。
对我来说太难了!”
我算是晚婚,和我的多年好友在一起,因为他能给我全然的支持,让我完全做自己。如果当时没有结婚,我应该真的也会变成像Rebecca那样的工作狂。不过因为我母亲身体也不太好,她应该会提醒我要定期检查身体,哈哈。可能到了一个阶段,身边的朋友圈实在也没有合适的人,搞不好我也会去相亲。(笑)
临近结局那一周剧组休假,我和另一半一起去导演家看《不够善良的我们》。导演当时正在剪辑,她应该每集都看过可能上百次了,真的不想再坐在家里看,所以是我们夫妻俩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坐在餐厅椅子的办公区域。我们再三确认不会打扰她工作吧,因为她把声音调整得蛮大,很有家庭影院的氛围。
她就说,“不会不会,我可以完全专注在工作上,但我一听就知道你们看到哪里了,有什么疑问马上和我说,马上解答。”等于我们在两个小区块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但又隐隐连接着的那种状态,还蛮妙的。
我和简庆芬其实还蛮截然不同的。我不太会觉得生活中都是为了抵达幸福所需要的痛苦占大多数,然后有“会不会我们是喜欢痛苦?”这样的心境。这是我和角色比较不同频的地方,我会觉得到处都可以是机会,也是可以发现有趣事物的性格。
我也觉得简庆芬没有努力在做一个恶人,哈哈。她想要去满足她的渴望,大方地去追求,然后也算取之有道啦。我是觉得她私底下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状态,她给予她想给的关心,对方有没有接受也是对方的选择。在她的宇宙里,她想要一切尽善尽美,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饰演简庆芬的过程里,最难的可能不是那种心里唱着《天鹅湖》的感觉。就是我要在工作上不那么尽力,然后去团购,哈哈哈,对我来说太难了!我不太有办法这样在工作上这么放松、去混的感觉。
她的家庭生活中,慢慢地好像都是每天要做的惯例,要尽的责任。接小孩上下课、喂饱家里的人,把家里打扫地还算整齐清洁,然后又没有什么动力再去激化、活化这段婚姻关系。这样子的倦怠感也连带到了工作上。
她经历的更多是普遍意义上中年女性的那种痛苦。我相比她要幸运很多,有时候带孩子也很痛苦,但我会想办法当成一个游戏。当然因为我跟公婆同住,算是有帮手的人,那种痛苦还是有时间局限性的。去工作的话,我会有一点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但一放假跟孩子耗在一起,也是蛮大的挑战。
简庆芬的痛苦要更集中,她还要照顾失能的婆婆,那种时间很漫长,又很枯燥,度日如年。她最后连工作都辞掉的时候,我觉得家里对她来说,真的有点像监狱了。最后她出轨,也是各自复杂成因的叠加,一方面是生活重心顿失,另一方是经由照料婆婆这段历程,她更确信她的另一半对她只有感激。即便有爱,她也感觉不到,也可能对方在这样子的生活当中也没有表现爱。她可能最怕知道的就是,只是家人这样子的爱和责任。我觉得是那种双重的落空,一种失落的感觉。
这个角色最吸引我的,就是“不够善良”。她的很多选择都比我既往演过的角色要锐利一些,然后更有棱角一些。虽然比较不像我,但我觉得更有空间去塑造,是一个很有灰度的角色。她还不够坏呢,不然怎么会去照顾婆婆。
©《不够善良的我们》
演员这个职业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它透过角色的不同故事,去促进社会中不同群体对彼此的同理心,就像很多年轻女性因为这部戏,理解了40多岁女性可能遇到的困境跟她们的心理转折,那40多岁的女性可能就会感到被共情、被疗愈、被理解。我觉得这是创作影视作品,一个很大的意义和成就感来源。
“恋爱脑没有所谓好或不好”
很多人一开始认识我都是“袁湘琴”,她在我演艺生命里,真的是一个很特别、很具代表性的角色。我自己都会觉得,那时候我的状态,无论是外形、心境,剧本出现的时机,都刚刚好。你现在叫我回去演,完全没有说服力。
这几年社交媒体上很多人在讨厌袁湘琴所代表的“傻白甜”女主角,但那个是讨厌吗?我倒是觉得,就是不好意思。“袁湘琴”她的状态,有点像是我们可能不太敢去面对自己十几二十多岁时的一些照片啊,或者那时候熟悉我们的友人提起那时候的过往糗事。
我也觉得每个人不管是不是湘琴这样的个性,她在自己比较年轻的生命阶段,一定会有一些比较莽撞,甚至于“愚蠢”这样的时期。
湘琴,这个角色,虽然在剧集人物的塑造上是写得有一点过,智商只有75,再低一点就是医学生的弱智,加深了和天才直树之间的天差地别。她对人之常情的理解,也并不是那么敏锐。但这也是情节上吸引人、有趣好看的地方。对我来说,是没有妨碍我去塑造这个角色的其他面向,比如说对爱的勇往直前,对很多看似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的坚持,最后实现了从F班考进“百名榜”,或者是成功参与到护士这个专业的社会职业。
恋爱脑也没有所谓好或者不好。如果因为恋爱脑,然后就真的找到了一个很棒的伴侣,我觉得也不错啊!不用那么急着给恋爱脑,画下一个好像是negative的刻板印象或者低分。
我当时的选择都是非常直觉式的。剧组的氛围、剧本的描写,还有导演的帮助,对戏的演员,都对我的表演很有帮助。有时候我也感觉那不太像是戏,里面有大量的两家人居家的场景,我们吃饭、聊天,都是一个非常自然的状态,然后把该说的台词从那样的状态当中去诉说出来,就一点困难也没有。
现在偶尔也有人会传给我一些那时候的访问,我在镜头前面很动容地说,这个戏里第一次感受到家庭和亲情的氛围什么的。我现在就会开玩笑说,“怎么那么悲情呢?哈哈哈。”
刚进入影剧圈,我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天赋,只能说很有兴趣,还算努力、肯熬。兴趣大于天赋吧,而且我觉得“戏”这个东西是可以培养戏感的,只是需要时间去体验、去累积。
那时候,一边念大学一边演戏,就是因为两个都非常有兴趣。那时候真的特别有热情和企图心,还有毅力,但真的不是“学霸”,成绩就只有中上而已。两边有点互为避风港,互为充电的所在,演戏累了就去学校休息一下,虽然不见得是休息,还是不停地学习或者是进行拍摄,可是你总会得到一些新东西和新感受。
后来脑部长了一个囊肿需要手术,我几乎是没有迟疑就动了。医学界没有确切的造成(原因),但多发于压力大、事业心强的年轻女性身上。所以那时在工作强度、频率、饮食上,都进行了多方面的调整。
我也看了很多中医、西医、自然医学方面的书,慢慢把自己的饮食状态调整到能够吃饱,营养素也充足,且不至于发胖,能有精神和气力,去重新回到高强度的工作。
二十多岁,甚至十几岁时的阶段,遇到一些比较重大事故,都是要走出之后回头再看才觉得恐怖,感到有点后怕。但那个当下,只会想要赶紧解决燃眉之急。
湘琴最让我代入的一个时刻,是怀孕了的纯美在路上要生了,情急之下,“湘琴”需要开车送她去医院。这让我想起,有次妈妈半夜2、3点突然不省人事,我也是一边安抚弟弟,一边把妈妈送去了急诊室。
“我只是一个脸比较圆的媒介”
不管是《恶作剧之吻》《我可能不会爱你》,还是《不够善良的我们》,老实说,都不是我们公司自己制作的,要说是顺其自然有的代表作,也有点太矫情,因为真的是要有人看到你的可能性,找你演才行。老实说,真的是前面的积累。
程又青,是一个初老的“轻熟女”角色,不同于我以往校园气息比较浓厚的“傻白甜”一类年轻女孩。我自己也知道她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我也可以直说,那时我的经纪人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太成熟”,我主动争取说,“不会不会,这角色非常好,然后我有把握做得到。”
经纪人也能看出剧本很好,只是在当时,大家没接触过这类角色,甚至到现在大家都会倾向于女生傻白甜一点,会让人比较有想看的欲望。我个人是很爱挑战,所以就接了!
又青有很多人性上的弱点,对于好朋友与男朋友的边界不太清楚。但某种程度上,这一点也不是没有原因,我们也不是每个人都时时刻刻或者从小就知道友人与恋人之间的边界感,从小就不迷失。我们都是在过程当中越来越清楚,也在犯错中学习。
她很真实地呈现了这个年龄层女性,在追求事业和自我时经历的那些爱情上的迷惘。我当时饰演她,也能理解她。又青是一个事业上能够自我满足,物质上的供给也自己负责的人,我觉得她不会挑选丁立威(一个强势的古早霸总角色)这样一个可能要剥夺她工作上的自主权、选择权的人成为伴侣。那生而为人的选择权可能也就被剥夺了一大半,程又青有意识到,最后才会选择更理解她的李大仁。
当时的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有这样的需求,更渴望看到自己有机会能像剧中的女性角色,有这样转变的可能性,或者被接纳的可能性。我觉得观众看戏时,永远是在看自己。其实我们都只是媒介而已。我只是一个脸比较圆的媒介,哈哈哈。
30岁左右,我也和程又青一样,面临很多重要的人生转折。很多人会说我是在拿完奖之后巅峰期选择暂停,赴海外去求学。但我其实从高中时期就在梦想这件事,最开始是因为家里没有条件,后来是必须工作,有经济上的需求和压力。等到经济上安顿好了之后,反而又没有时间。
我意识到以后就觉得不行,越晚我就越出不去,开始着手安排学校面试。我是兴奋地离开。那个时候没有不喜欢当下的自己,只是海外求学的状态是我更期待的,想要去尝试的。
当时遇到的文化冲击也很多,也有很多新的观察。我曾经也被班上同学摔过剧本,因为对亲密戏的理解不同。我有过同性亲密戏的拍摄,答应按剧本这样演,但我的同学就觉得我为什么没有站在她那一边啊。之后她也能理解,所以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吃饭,海外背景的人还是比较就事论事,不会闷在一个情绪里太久。
“什么都可以去探究出一朵花来”
二十到三十岁,这一段时间走了好久,不是觉得漫长难以度过那种“熬”,而是很充实很快乐,体感上没有三十岁到四十岁这么飞快。我能记得20-30岁中间每一部作品的年份,30岁之后就不会了。虽然作品变少了,可是我反而会遗落某些时间,记忆不再那么深刻。可能是因为经历了结婚生子这样的关卡,就不会再那么以工作、事业作为记忆的一个锚定点。
孩子出生之后,整个身心和生活习惯的优先顺序都有被打破、打散,会把家庭和孩子排在前面考虑。孩子是能产生一辈子的牵挂,事业上可能可以替代,但家庭中母亲这样一个绝对亲密的部分,是很难被取代。一旦拱手让人了,就不再是这个位置的意义了。
之前有一个导演说,依晨,放松是你一辈子的功课。但现在“放松”这份工作也还是差强人意,schedule表上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颜色,虽然剧的量整体下降还是有帮助,但也没有真的放松。
说到这里,我目前没在拍戏时,就会想要去恢复身体接触,像什么爵士啊、芭蕾啊,那一类对我来说不是很常会去延展自己身体状态的课程。如果真的想要演一出歌舞剧,那歌唱课也还是得继续,一辈子有一部歌舞片也好。(笑)
我觉得自己感受力蛮强的,还是希望能去挑战和尝试离自身光谱再远一点的角色。就像我前面说的,必须有人相信你的可能性去弄出这样的角色和剧本,要不然就是我们得一起制作。
最近我也有在监制一个新片《同栖散策》,这是一个围绕东亚婚姻中性生活的项目。在东亚,“性”真的是很难以启齿的一个议题,也有很多人因为这件事受到了伤害。性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性和信任有什么样的关系?栖息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她们的关系要能够延续到底有哪些要素,只有性吗?只有爱吗?两者都重要吗?还是两者都有了还是有可能会不幸福等等。
我们希望经由打磨的剧本,可以带观众去看到性的其中一个面向,也有助于刺激大家有更多不同的创作,更健康的讨论,而不是那些不恰当的渠道和虚假信息。有更多具体讨论的议题,会让资讯更多元。我觉得多元也是让我们减少危险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有趣的是,我们的题材看似大胆,你会发现最终还是会回归到婚姻的本质。做监制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尝试和挑战,也是更有主动权的一件事。
无论外界怎么讲述我迄今的人生,我自己(来说),就是一个充满好奇心和热情的小女孩现在走到了42岁哦。我觉得我到七八十岁应该也是这样子的,个性就是觉得什么都好玩,什么都可以去探究出一朵花来。 (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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