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有才直播现场,那些渴望摆脱打工命运的年轻人
文 | 蔡家欣
编辑 | 王一然
图、视频 | 吕萌
剪辑 | 沙子涵
李洪实在没法让人不注意到。
造型是东拼西凑来的:红白条纹相间的领带上别着一个塑料夹子,是他从理发店要来的;腰上挂着一个夸张的复古电话盒子,那本是福州纹身店里的摆设;西装是特意定制的,只要百来块钱,选橙色为了“容易让人记住”。
为了更像郭有才,李洪已经很多天没有刮胡子了,他的头发全往上梳成背头,用摩丝牢牢固定住。
和李洪一样,菏泽郊区国花博览园广场还有很多“郭有才”。他们造型一致:大背头,细眉吊梢眼,用眉笔或水彩笔在嘴唇四周画一圈胡子,有框眼镜配一件花哨的衬衣。
当然也各有特色。安徽亳州的三个有才,体型彪悍,在手机的镜头前,僵硬地扭动腰臀;济宁的有才在才艺方面稍显逊色,只是安静站在那里,等不明真相的观众上前合影,再面色赧然地解释,我是高仿的。还有反串,那是从江苏赶来的一位做电商的女士,矮矮胖胖的,长头发齐齐往后梳,看起来更像歌手刘欢。
在许多个有才里,26岁的李洪实在太突出了。
他的面前并没有手机屏幕直播,但他沉醉其中,似乎只为了被拍摄:拿起盒子里的电话听筒道具当麦克风唱起来,动容处会闭眼下蹲,旋转的时候,直接拉起路人互动,作下跪表白状。纹身从他手背上蔓延出来,脸颊一侧也还有红蓝交织的纹身痕迹。
唱罢,他抓起行李箱,从探究、嘲笑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走出,行李箱上面红漆醒目写着“李洪有才”四个大字。
●李洪在菏泽古城表演,引起路人和主播们的围观和拍摄。吕萌 摄
五月下旬的一个傍晚,我和李洪约在了菏泽古城景区见面。他皮肤黝黑,厚唇深眼窝,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出现的时候,他提着一个起毛边的大包,手机支架、充电宝和空水瓶随意地躺在里面。
30多度的高温天气,他还是闷在那套橙色的西装里,看起来状态不佳,接过我手中的脉动,折返回商店,换成一瓶营养快线——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营养快线让他觉得更有饱腹感。来到菏泽之后,吃饭、睡觉已经变成不太重要的事情。
大概在5月20日,揣着仅有的2000块钱,李洪决定北上。绿皮火车从福州出发,20多个小时后抵达菏泽。晚上11 点半,拉着行李箱,他直奔国花博览园。夜里,灯光和人群一簇一簇散落在广场上,都是正在直播的人。
今年5月初,郭有才凭借一首《诺言》走红网络。此后跟他沾边的一切都是流量,装扮、经历、才艺,甚至包括直播地点菏泽南站。人群带来了拥堵和噪音,5月20日,菏泽南站发布通告,称鉴于近期考试集中,且附近有学校聚集,菏泽南站将不再举办各类文化活动。
于是,镁光灯与直播设备又涌向郊区的国花博览园。除了各路“有才”之外,这里还有造型各异的主播们。头上别着一朵大红花的宝妈卖力演唱,周围有人调侃,“走调了”;一位穿着大红衣袍,戴着金色皇冠的中年女性,自称憋着大招不直播,只为练胆量。
李洪决定在此停留。那一晚,他直接睡在博览园的空地上,凌晨四点爬起来,占到前排的一个位置。拿到这种位置并不容易,它意味着熬夜、蚊子咬、饿肚子、久站和日头暴晒。一个20岁出头的奶茶店小妹和朋友抱团,晚上12点开始占位,凌晨四点再由另一个人起床接棒;条件稍好的,能睡在车里,差的就直接在广场的另一侧搭帐篷。
等了将近六个小时,隔天上午10点钟,郭有才准时出现在舞台中央,李洪如愿拍到郭有才。连续坚持几天,他跟郭有才合拍了视频,镜头里的人拼命把自己的脸和手机怼向郭有才,李洪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他很有表演意识,以手做话筒,闭眼“唱歌”。事后,他逢人就拿出那个视频,骄傲地说,“我把郭有才逗笑了”。
郭有才走红后的菏泽街头,自拍杆是最常见的工具: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穿着肥大的厨师上衣,七分阔腿裤下面是一双沾满土的黑布鞋,举着自拍杆四处晃荡;拉行李箱的中年男人看似漫无目的,手机支架从箱子拉链缝隙里窜出来。
很多人接触短视频是偶然,但尝到流量甜头后就停不下来了。一位奶茶店的姑娘喝完酒后脸涨红的视频,被朋友发到网上后,意外成为热门,于是便成为一名主播;一位卖干货的年轻人,因为拍到杭州网红“惠子”,观看量涨到200万,这加剧了他的信心,每天晚上,他拿着自拍杆到处捕捉新“热点”。
菏泽是他们新的流量源泉。两位特意从徐州过来的宝妈,深信流量能挣钱,“拍视频流量大就行。”专业词汇时不时从她们嘴里蹦出来,“这边不讲究赛道,(应该)给你推什么样的人群”,“多发几个视频,号就慢慢养起来了。”
来菏泽的第一天,她们的视频就有300多万观看量。流量来了,但怎么转化为粉丝?她们摇摇头,不清楚。后续怎么变现?还是不知道。
主播李洪反复强调是冲着郭有才这个人来的。“他的经历跟我很像,有时候唱他的《人生如戏》,我会流泪。”——这也是我在菏泽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走红以后,25岁的郭有才过往经历被放大,变成一个励志样本——在菏泽随意打听,许多人都能聊上几句:他幼年丧母、寄人篱下,早年辍学打工,当过修厂车学徒,也做过前台摆过摊,靠自己买房买车,之后拍短视频、直播,直到成名那一刻。
出现在这里的许多年轻主播跟郭有才有着相似出身,农村底层、早年辍学,有过漫长的、枯燥的打工生涯,辗转工厂、工地等依靠出卖体力的地方。他们会反复表达,“我再也不想给别人打工了。”
●菏泽古城景区到处是直播的人。吕萌 摄
李洪也不例外。据他描述,他出生在云南昭通的一个村庄,是留守儿童。14岁那年,他在键盘上敲下“哪个地方人多?”“人多的地方生意就好做。”他说。网络给出的答案是福州。瞒着家人,他只身从昭通出发,在景德镇中转,20多个小时的路程,从群山包围的村庄,陡然被抛进满是高楼的城市,他形容“像变了个魔术”。
在福州,李洪睡过桥洞,去服装厂当搬运工,在路边当学徒煎蚝烙,一天10多个小时,能拿2000块。他在缝隙里寻找商机,当地天气热,就摆摊卖帽子,还一边学纹身,直到几年前在当地开了一间纹身店。
但房租加上生活,基本剩不了什么钱。“(这些年)想的就是怎么挣到钱,解决当下的生存。”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带来少一点压抑。”疫情时生意惨淡,最难的时候,他只能去送外卖。找不到路、超时、外卖汤少了,客户会把问题都施加到外卖员身上。
实体生意缩量后,李洪将目光转向了互联网。今年4月29日,他拍下第一个短视频,在福州暴雨的街头,他跳着科目三,还在地上打滚。这条视频点赞量有500个,转发700多个。一个月的时间,李洪更新了5、60个视频,粉丝增长到2万。
某种意义上,对于这些出身草根的年轻人来说,流量带来了新的希望与相对公平的机会——最大的成本是时间、健康还有尊严。来自贵州的欢欢,曾在广东的工厂工作十多年,她一边背着小孩,一边要搬几十上百斤的陶瓷,每天十几个小时地干,好不容易攒下十来万,投进化妆品生意,亏得一分不剩。在贵阳认识一位老师后踏入直播,每天没挣够300元绝不下播,依靠拉时长和受伤的声带,她终于实现月入过万。
欢欢的声音嘶哑,个子很矮,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在广东看了三天郭有才直播,眼睁睁地看着他粉丝涨到近千万,她心动了,连夜收拾行李,一口气从广东开车到菏泽,“看下直播间的人气会不会高一点。”
她不掩饰自己“蹭流量”的举动,“我也不太懂抖音,但我也知道,每个人只要火了,你跟着他在一起,就会有流量的。”
●在直播的欢欢,四周也围着许多营业的小主播。吕萌 摄
5月27日,郭有才从线上和线下彻底消失了。
起初只说休息两天,之后复播遥遥无期。失去郭有才的国花博览园难逃菏泽南站的命运,很快人去楼空,偌大的广场上,只剩零星的两三个直播点,配套的基站车、充电宝电桩也都退场了。
人群里流传着郭有才成功的传闻:直播间打赏1000万。人们替他感到为难,“这么大一笔钱,怎么取出来?”“要注册公司吧?”“一天取个20万,一年也取不完。”似乎也颇为理解他,“有才现在也很难,代表菏泽的形象呢!”
每天都有新的复播传闻。先是古城,在一个下午,这个平时少人光顾的景点,突然涌进大量的主播,二十来米的石桥上挤着7、8个,唱歌、吹萨克斯、跳热舞的都有;关帝庙门前,“孙悟空”在那里又跳又说,累了,就退到屏幕外抽根烟。
紧接着是会展中心。它看起来有点像国花博览园,援引之前的经验,人们收拾好帐篷、直播设备,开着车连夜去那里蛰伏。
据媒体报道,5月16日,郭有才被菏泽文旅局聘为菏泽文旅推荐官,但传闻里的直播日期郭有才都没出现,耐心被耗尽,很多主播决定离场。临走前,淮安一个直播团队的老板请员工们吃了一顿小龙虾大餐。拍摄、举牌的员工每晚熬夜占位置、守设备,烫着大波浪、穿白色亮片晚礼服的主播嗓子快发不出声了,只能对嘴型,把唱歌的表情和姿势做足。他们从南站追随郭有才到国花博览园,直播间在线人数也从原来的百来十个,飙升到近万人。
但更多的人不甘心,他们声称是为郭有才而来,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这背后的流量。荣儿从深圳坐了18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而来,却在路上得到郭有才不直播的消息。她14岁从湖南永州农村走出来,到东莞的玩具厂做喷漆,因为过敏落下了寻麻疹。这趟出远门前,她吃了几天药,“把它先压下去”。
她需要钱。因为痴迷买衣服,她通过微信、微博、360等平台,背着一堆网贷,日子拆东墙补西墙。在菏泽,多数时候,线下围观的人数比直播间要多。开播前,荣儿很想吃一碗凉皮,但她忍住了,“周围都是人,有蒜味”。但她收获平平,近三天的收入,最高一天是150元,而连续播了三个小时的下午,到手还不到10块钱。
●收摊以后,鱼贩桑路阳变身高仿“郭有才”开始直播。吕萌 摄
事实上,菏泽的流量还没有停止流动。这个城市已被注入直播的灵魂,随时能把一个普通人卷进去。因为长相神似郭有才,97年的鱼贩子桑路阳,被朋友一番捯饬拉到南站后,一开播人数直达8000人。于是,每天上午卖完鱼,脱掉水靴和围兜,他从农贸市场的鱼贩子变身成高仿郭有才,“谁不想红,你们拍视频也是想红啊!”
到处都是新的流量中心。秘诀还是蹭——郭有才消失了,就蹭那些蹭到流量的人。主播之间也形成了某种默契:互蹭。古城景区,一个女孩突然窜到正在唱歌的主播面前,两手一开一合,一束火光升起。赢得喝彩后便挤出人群。目光追随她的身影,很快发现,她背着一个二维码。
李洪也成为了被小主播蹭的重点目标。连续两天,一个徐州的主播开直播跟拍他,“他的流量高一些”。很多人对他印象深刻,两个妇女鼓励他,“你一定能火的”,然后他们一起拍视频,李洪跳跃、旋转,大喊“菏泽人民欢迎你”。
小主播们拿着视频来向他请教。他看一眼后台数据,平均播放时长超过视频时长,震惊道 “你这个很厉害”,他耐心地解释,这代表“人家看完反反复复再(点回来)看。”李洪建议他把视频往各个平台发,多拍这个方向。
这里没有秘密,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圈子。一天傍晚,我在路上听到跟李洪有关的消息,“刚刚直播间,有人给那小子刷了一个墨镜。”
但不是所有人都认可李洪的表达方式。一位号称自己的直播间有几千粉丝的本地人,看着正在唱跳的李洪,摇摇头,“那么辛苦地跳,根本就没有思考,要说哪些话,怎么留住粉丝。”卖龙须糖的老板很不屑,“假唱,哗众取宠”,他也计划开直播,没准备好但很有信心,“我这个是非遗,肯定有流量。”
有一天晚上,李洪带我们到他的“露营地”。跟平时疯癫的形象不一样,在那里他变得克制而有边界,我们拍摄完毕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砖头、盘子归回原位。第二天李洪不在,主播们跃跃欲试跑来自我介绍,“你们拍那小子干什么?”“我更正能量,有很多献血证”,“我的人生有很多爆点,我的帐篷更破”。
跟其他主播的风格不一样,李洪没有固定的直播时间和地点,他总是一个人拎着包到处晃荡。看到一个景点,放下手中的包,掏出电话听筒,嘴张得好大,边跳边拉路人互动。有人为他停留鼓掌,有人满含戏谑,也有人像瘟疫一样避开他。
热闹过后,他时常有强烈的失落感,“真没几个人会心疼,他们只会看你笑话。”但他反复强调那就是他的人设,“因为我人很奇葩,就很容易上热门。”
但事实上,对于流量和平台,李洪是清醒的。郭有才在国花博览园的后期,监测到主播们“蹭流量”的直播行为,主播们描述,抖音平台会“抬走”这些帐号(强制下播),次数多了,可能被封号。帐号是安身之本,他们谨慎地捍卫。有人被封号后,舍不得这泼天的流量,于是便转战快手、视频号。
他们对平台规则和流量十分敏感。在我们拍摄过程中,几个酒瓶子不小心入镜了,李洪赶紧把它们移开,这不符合抖音的直播规范。当我与一位01年的主播表达拍摄需求时,他表现出困惑,“意思是你们要拍我得到流量?”“是短剧吗?有剧本吗?”
与李洪这样刻意奇葩的主播相反,94年的何金柱看起来格格不入。在国花博览园,他穿着白衣白裤,干净利落,没有刻意扮丑,大多时候,他独自拿着自拍杆四处拍,边拍边聊。
他来自河南周口农村,加入直播仅有一个月,是这个流量圈里最外围的人,没有才艺,只能靠拍别人获取流量,他拍过开封万岁山的王婆,跟随她跑去武汉,菏泽是他流量生涯的第二站。对此他很懊恼,“我没有才艺,只能给别人引流。”
在他的描述里,15岁以后,他几乎就被限制在工地上。他形容那段日子“恐怖”,生活主题就是在一间房里对着白墙刮腻子。说话的机会也不多,工地上都是成家的中年人,“跟他们聊不来”。唯一的消遣是听小说,“一天12个小时都在听。”
●人群中的何金柱举着自拍杆。吕萌 摄
几年前,何金柱在杭州查出抑郁症,医生劝他停止手头的工作。他也曾试图逃离,去上海的电子厂,在路边摆摊榨橙汁,但都因为收入覆盖不了债务而罢休——家里为他准备婚房欠了债,他几年前也因银行卡解绑骗局背上借贷。
直到今年,还清债务,给父母留下一万块钱,何金柱终于跑了出来。旅居的开销让他不堪重负,他决定开始拍视频,“先涨粉再拍自己”。第一站选择开封的王婆,视频拥有了浏览量,自媒体之路就这样开始了。
他强调自己“只想摆脱工地的命运,不想给别人打工。”他说自己从小缺爱,希望结婚,但“我才刚缓过来,结婚肯定又要借钱”。
何金柱看起来拘谨、不擅言辞,说话经常磕磕绊绊。他跟家人关系并不好,做直播总担心被发现,只能通过拉黑、换号的方式去逃避指责。
在张牙舞爪的流量场里,他无助也有点无力——他做不到李洪那样完全投入,放下尊严,尽管有王婆和郭有才的视频引流,但直播间在线人数只有个位数。
强烈的自尊或许来源于早期工地的经历。那时夏天他身上带着白腻子,跑到超市买水,总会引来侧目,“像看乞丐,给人一种很嫌弃的感觉。”在抑郁症发作和失眠的日子里,他总会想起这些目光,“我一直在思考那些眼神,还款以后不再做这些工作。”
李洪懂得这种感受。他曾在福州参加过相亲节目,上台表演的才艺是扭胯,一条白色打底袜上套着一条短牛仔裤。他说这是为了被记住,“人家觉得你挺有个性,更多人就知道你了。”他回忆当时的紧张,“上台心会嘭嘭地在跳,脚还会抖。”
一个女生加了他微信,知道他没车没房没存款后,李洪再发消息过去,已经变成一个红色感叹号。跟何金柱不一样的是,李洪目标明确,他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以前我不好的时候,人家都不理你,现在稍微有点流量,是不是都过来找你学习了?”他索性把自己抛进舆论场,闲下来的时候,他一一点赞那些骂他的评论,一边点一边笑,“怼着怼着就上热门了”。
李洪的侧脸,红蓝交织的纹身印记被冲刷得有点淡,那或许是他漂泊立足壮胆的勇气来源。合影的主播都散去后,他看起来有些伤感,“我也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但也是为了生存。”
生存的原动力拉动着像李洪这样的主播们来到菏泽。绳索的另一端,是流量具象化的粉丝,以及他们在直播间的打赏。
来自贵州的欢欢说,粉丝“也是打工者,(每个月)就五六千块钱”。多数时候,她直播间的人气并不高,只有20来个人,但欢欢不愿意哄人,“只会(靠唱歌)硬来。”但有时候,直播间的粉丝反而会因为这种卖力而离去,欢欢的理解是,“看到我这样会心疼,待着又没钱刷礼物。”
那些被郭有才所吸引的粉丝大都也是这样的普通人,点开他们的头像,有在菏泽的理发师,也有云南的农村宝妈,还有做装修的工头。他们困于工作和生活,羡慕郭有才拥有一个不要彩礼的丈母娘,以及陪他吃苦的妻子,“没有嫌贫爱富,给全国的丈母娘上了一课、做了榜样”。有些人的生活看起来不是那么如意,“眼里无光,不知路在何方,迷茫,有像我一样的吗?”——那是一个在全国奔忙的卡车司机,正在为找不到活干而发愁。
但也有很多不屑与指责,这既来自于对一个草根迅速窜红的不解,“太平常了,为什么那么火?”“对原著不尊重,最起码写下原著和翻唱”。更多批判的目光聚焦于那些在菏泽的主播,他们以夸张的表演方式挑动着社会的审美神经,隔着屏幕,不满的表达通常非常直接,“群魔乱舞”,“有伤风化”。
但至少,这些人停留了,停留就意味着流量。李洪说“黑粉越多,越容易火”。
菏泽的出租车司机们对流量或许有最具体的感知。一位女司机每天要接2到3波的来客,有从海南来的主播,还有穿貂皮大衣的主播。一位途径菏泽的青年男性,只有一个小时的中转空档,还特意叫了一辆车,跑到菏泽南站拍照打卡。
热度与争议也让菏泽变得审慎起来。在过去的一个月,这个城市的态度大转弯,从最初的欢迎姿态,在菏泽南站加装公厕和翻新道路铺路,到最后“驱赶”奇装异服主播,关停菏泽南站活动。
●李洪的帐篷搭在国花博览园一侧。吕萌 摄
越来越多的主播离开了。94年的何金柱回到开封万岁山的武侠城,那里的街头表演可供他拍摄。菏泽几天,何金柱住在国花博览园外面的帐篷里。每天下午,他坐公交车到10公里外的古城,晚上直播结束后,再骑共享电瓶车回去。通常,在离目的地还有2公里的地方他就得把车停下,然后摸黑走回去——车再骑就超出服务范围了,需要再交20块。
这几个月的游历正在迅速消耗他手中的存款。他盘算着,实在不行,最后只能跑杭州,找老板要回3万块工钱。家里人认为直播不是正当工作,何金柱希望在年底之前,帐号做到10万粉丝,“如果是10万粉,他们肯定不会责备我。”
李洪的2000块钱很快见底。他从没停止过对流量与挣钱的琢磨。视频发出后,他还会定时观察评论区,看到平台自动植入的广告,他猜测那便是平台的收益来源之一,这似乎成了另一种对他的认可,“我流量大,(平台)自动把广告插进评论区了”。
尽管最后还是没挣到钱,但他会用另一种方式计算此行的收入。抖音、视频号、快手,李洪称自己共涨了2万粉丝,“(去买号)两块钱一个粉丝,你自己算一下。”
一个傍晚,连续唱跳了一天之后,李洪累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他小声地说起那一刻的愿望,“我现在很想去把这身衣服换掉,改变一下形象,好好装饰自己。”但他不能,“我的形象、人设就是这样,才能被记住。”
菏泽行让他看到一点希望,他想象成名之后的路,心中有一串要“报恩”的名单,比如一位收留他到家中住宿的菏泽阿姨,“真挣到钱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她。”有钱后,他还要回老家盖房子,“建一大栋楼,给人的感觉很有成就。”
至于自己,是关于那套经常被人置喙的橙色西服,等有钱了,就“买很多套这种(一样的),能拿来换洗”。
6月1日,郭有才终于出现了,他在济南出现重新开播。主播们流传,这次直播线下不允许随意进出,只能线上观看。
但可以确定的是,流量又要来了。该出发了,更多的自拍杆、音响和手机朝济南九龙山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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