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专属——含金量爆表的朝鲜最高勋章

作者 / 金傲寒

普京近日对朝鲜的“旋风”访问，吸引了全世界的眼球。以有惊无险的迟到为开端，6月19日一天内的行程可谓紧张而丰富——盛大的欢迎仪式拉足了排面，两位领袖共同乘车兜风也令人津津乐道，除此以外，一项事先并未通告的活动也引起了各方的高度关注——金正恩向普京授予了朝鲜最高勋章“金日成勋章”。虽然这样的安排出人意料，但和其他活动一样，本次授勋也具有非凡的意义。

下文将详细介绍金日成勋章的地位，回顾朝俄间互授荣誉的历史，分析授勋仪式发出的外交信号。为了更好地理解朝鲜荣誉体系，也欢迎各位朋友欣赏这篇从宏观上介绍朝鲜勋章奖章知识的文章。

一、顶级规格：最高勋章+破例授予

虽然多方已经报道了普京获得勋章的新闻，但鲜为人知的是，普京是第一位获得朝鲜最高勋章“金日成勋章”的外国人。“金日成勋章”本来就是朝鲜的最高勋章，此次授勋又是首次破例，这再次体现了朝方所谓的“最高级别国宾待遇”。

（一）“金日成勋章”的地位何等崇高

1972年是朝鲜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年份，在这一年里，伟大领袖金日成迎来了60岁寿诞，与此同时，主体思想也成为了朝鲜党和国家的指导思想。就是在这样一个转折点，“金日成勋章”设立。设立勋章后的第二天，《劳动新闻》第一版几乎整版刊登了这一勋章的设立决定、条例和图样。“金日成勋章”取代了“一级国旗勋章”，成为了朝鲜的最高勋章，在荣誉体系中彰显着领袖的权威。

1972年3月21日《劳动新闻》第一版

“金日成勋章”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

“金日成勋章”略章采用独一无二的金属丝工艺

虽然在朝鲜国家荣誉体系中还存在最高称号“共和国英雄”和“劳动英雄”，但两者的地位在日后开始降低，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在实际佩戴中，“金日成勋章”的位置高于“金星奖章”。“金日成勋章”实际上是朝鲜的最高荣誉。

将“金日成勋章”置于最高处的郑春实，她是朝鲜首位女性双重“劳动英雄”

那么怎样才能获得这一最高勋章？《金日成勋章条例》规定：金日成勋章授予下述人员：

1. 在抗日武装斗争以来的革命斗争中和建设事业中作出重大贡献的抗日革命战士。

2. 在巩固、扩大党和领袖的影响及权威的斗争中作出重大贡献者。

3. 在加强国家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建设社会主义民族文化、增进人民福利、加强社会主义祖国力量促进整个革命胜利的斗争中作出重大贡献者。

4. 在促进南朝鲜革命和祖国自主统一的革命斗争中建立卓越功勋的南朝鲜革命家。

5. 在团结海外侨胞和争取侨胞民族权利、促进祖国自主统一的斗争中，以及在加强同世界各国进步人民的相互支援、提高共和国对外威信的斗争中作出重大贡献的“总联”人员和海外侨民。

6. 积极支持朝鲜人民争取祖国自主统一的斗争，为加强朝鲜人民同世界人民的友好团结作出重大贡献的外国革命家和进步人士。

另外，坚决拥护党的制度，在革命斗争和建设事业中作出重大贡献，成为国家劳动模范的团体、组织、企业、机关和部队将被授予“金日成勋章”。不过如果仅从条例文本多次提及的“重大贡献”出发，我们很难知晓获得这一勋章的标准多么严苛。或许这一勋章的颁发量可以更生动地体现其获得难度。根据纪录片和实物资料，截止到1992年，即勋章设立20年后，“金日成勋章”颁发了1600余枚，平均一年颁发约80枚；截止到2002年，即勋章设立30年后“金日成勋章”颁发了2400余枚，平均一年颁发不到80枚。根据政令，2002年至今，“金日成勋章”平均每年颁发不到50枚。因此可以估计出“金日成勋章”52年以来，仅颁发了不超过5000枚，获得难度远超其他勋章。

文化艺术部长李昌鲜1992年4月获得的1623号勋章和证书，“金日成勋章”不同于其他勋章，采用专门的大尺寸证书

根据证书显示，2419号“金日成勋章”于2002年3月颁发

2007年金日成诞辰95周年纪念日前夕，“金日成勋章”仅颁发了集体1枚、个人47枚

另外，朝鲜方面还有一个广泛宣传的故事，也体现了“金日成勋章”非同寻常的地位，那就是“金日成勋章”第1号属于金正日。根据《金正日：人民的领导者》第2部的内容，“金日成勋章”设立后，朝鲜上下一致推举金正日为1号勋章获得者，金正日一再推辞，在七年后的1979年才接受了勋章。这一故事早在1986年就已经出现，虽然更多与金正日的接班相关，但1号勋章专属于领袖的情节也衬托了“金日成勋章”的崇高地位。

“金日成勋章”和“金正日勋章”获得数量有上限，一般两种勋章总获得量不超过4枚，金正日生前获得了3枚“金日成勋章”，去世后追授1枚

总结而言，“金日成勋章”颁发标准严苛，授予数量非常有限，普通人难以企及，领袖本人也受到了限制，是朝鲜至高无上的最高荣誉。

（二）至尊礼遇：破例授予外国人

关于朝鲜对外授勋，中国人并不陌生，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中国方面共有231190人被授予朝鲜勋章526354枚。朝鲜战争结束后，比较频繁的外事访问、交流合作也成为朝鲜对华授勋的契机，这些内容我们来日详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先看看这篇已发表的推送解解馋。但是对于朝鲜向外国授勋，尤其是在和平时期，大多数人会感到陌生。因此，如果不加以强调，或许很多人并不了解，普京是第一个被授予“金日成勋章”的外国人。

细心的读者应该有注意到《金日成勋章条例》关于勋章授予者的第6条为“积极支持朝鲜人民争取祖国自主统一的斗争，为加强朝鲜人民同世界人民的友好团结作出重大贡献的外国革命家和进步人士”尽管存在这条规定，但或许出于领袖在朝鲜的特殊地位，这一条文从未实际施行。并且，对于同为最高勋章的“金正日勋章”，朝鲜方面曾明确表示，这是“唯有朝鲜军队、人民和青少年才能荣获的至高无上的表彰和高贵称号”。

历史上，外国贵宾获得的朝鲜最高级别的荣誉为“共和国英雄”。除了以彭德怀、黄继光、邱少云为代表的12名中国获得者外，“共和国英雄”还曾先后授予铁托、波尔布特、阿拉法特、卡斯特罗、西哈努克。和平时期的“共和国英雄”外国获得者无一例外是与朝鲜关系亲密的第三世界国家元首。除“共和国英雄”外，朝鲜曾授予苏联老战士诺维琴科“劳动英雄”最高荣誉称号，这也是“劳动英雄”称号唯一一次对外授予，后文将详细介绍。

铁托获得的一套勋章以及朝南两国元首互授予勋章的场景

其他元首或代表团团长在访问朝鲜时一般会被授予“一级国旗勋章”，这是本次授勋前授予外宾的最高级别勋章，勃列日涅夫和李鹏曾获得该勋章。还有一些元首会被授予朝鲜最高军事勋章“一级自由独立勋章”，东德国防部长凯斯勒和南非国父曼德拉曾获得该勋章。这些勋章都采用了精美的工艺，配有大尺寸证书和皮质外盒，采用颈授形式，显得尤为奢华。

东德国防部长凯斯勒的“一级国旗勋章”

外授版本的“一级自由独立勋章”

“金日成勋章”虽然从未对外授予，但也存在这种独特的“大项链”形式，而其获得者唯有金日成本人。根据朝鲜纪录片资料，锦绣山太阳宫展出的金日成所获得的4枚“金日成勋章”采用了“大项链”的颈授形式。

金日成获得的4枚“大项链”“金日成勋章”

本次授予普京的“金日成勋章”也采用了“大项链”形式，而且打破常规，放弃了传统的方形皮质盒，采用了一种在盒盖上镌刻授勋政令的木盒。虽然普京没有佩戴上这枚勋章，不过根据盒子的设计也可以判断出其主要意义在于陈列展示。而相比于朝鲜国内获得者能享受到的精制皮盒待遇，这款特制的盒子尤为精美。

授予普京的“金日成勋章”

朝鲜国内采用的皮制勋章盒

总结来说，本次授勋不但破例授予普京“金日成勋章”，更破例采取了只有金日成本人才享受过的“大项链”形式。凭借“双重破例”，一场短暂的授勋仪式也能将“最高级别国宾待遇”彰显得淋漓尽致。

二、传统艺能：授勋仪式中的朝俄友谊

“双重破例”可谓将这次授勋中“变”的一面凸显的淋漓尽致，但我们也不应忽略“不变”的一面，那就是朝鲜和苏联/俄罗斯之间通过授勋渲染友好氛围的传统。

（一）源头活水：朝鲜领导人获得的俄方荣誉

朝鲜和苏联/俄罗斯互授勋章的起点，实际上是由苏联方面开创的。1945年8月，年轻的金日成获得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荣誉——由苏联颁发的“红旗勋章”。此后，金日成还在1972年和1987年寿诞两次获得苏联最高勋章“列宁勋章”。亲自获得苏联勋章，促进了金日成了解国家荣誉体系，尤其是在外事领域授勋的流程和意义，也为金日成向苏联方面回赠勋章提供了良好契机。

1945年10月，佩戴“红旗勋章”发表演说的金日成

1987年金日成获得的“列宁勋章”

金正日和金正恩没有获得过苏联和俄罗斯的勋章。不过，苏联和俄罗斯曾分别向金正日和金正恩授予过“卫国战争胜利40周年奖章”和“卫国战争胜利75周年奖章”。授予卫国战争纪念奖章，一方面肯定了第一代领导人金日成作为88旅成员的功绩，另一方面也强化了双方关于抵抗日本侵略的共有历史记忆，具有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深刻意义。

1985年5月金正日被授予“卫国战争40周年胜利奖章”

2020年授予金正恩的“卫国战争胜利75周年奖章”证书

除了最高领导人外，一些抗联老战士也获得过苏联的奖章，例如李乙雪元帅、李中山次帅。从苏联、俄罗斯方面来看，肯定朝鲜方面在反法西斯方面的贡献，强调共有的抵抗侵略记忆是授勋的重要契机。

（二）偏爱有加：朝鲜对苏联/俄罗斯的授勋表彰

苏联方面虽然对朝鲜领导人、老战士进行过一些表彰，但整体而言次数比较有限，也没有采取较高规格。相比之下，朝鲜对苏联方面的表彰相当用心。

朝鲜曾专门设立两款仅授予苏联人士的奖章。1948年10月16日，朝鲜设立“朝鲜解放纪念章”，授予参与解放朝鲜对日作战的全体苏联官兵。苏联的解放和支持，是朝鲜得以建国的基础和重要合法性来源，因此在朝鲜建国1个月后就专门设立一款表彰苏联官兵并不令人意外。另外，1948年底苏军撤离朝鲜时，朝鲜方面还授予苏军100余枚“国旗勋章”作为表彰。

“朝鲜解放纪念章”

1985年7月25日，朝鲜设立“祖国解放40周年纪念奖章”授予来朝鲜参加朝鲜解放40周年纪念活动的苏联党政代表团、军事代表团和太平洋舰队代表团成员。对于朝鲜而言，“解放”已经不是简单的共同记忆，更是朝苏关系间的历史基础和最紧密纽带，甚至可以说从日俄战争开始，对抗日本这一共同的敌人就开始使朝俄关系走向密切。而冷战时期通过纪念朝鲜解放与苏联方面开展友好活动，也是朝鲜对外展示其外交偏向的重要手段，尤其在80年代，世界上三个大国在东北亚博弈的格局出现变化后，苏联方面能为朝鲜提供最实际的政治、经济、军事援助。

“祖国解放40周年纪念奖章”

除了设立专门的奖章奖励苏联人士外，朝鲜还曾向一位苏联老战士授予“劳动英雄”的最高荣誉称号，这位看似平凡的老战士并不简单，他是金日成的救命恩人诺维琴科。1946年3月1日，在平壤火车站举行的“三·一运动”纪念大会上，诺维琴科扑开投向金日成的手榴弹，自己失去一只手臂。1984年5月金日成访问苏联途中曾亲自看望诺维琴科，并向他授予了“劳动英雄”称号，这也是唯一一位获得该称号的外国人。这次授勋可以被视为“破格”的先例，也体现了“破格”的内涵。“破格”一方面彰显了受奖者极为突出的功绩，但其壮举另一方面也倾注了领袖的个人感情，特别是在这种亲自授勋的场合，奖励者和受奖者的亲密关系，也是两国融洽关系的生动体现。

诺维琴科和金日成

苏联解体后，朝俄关系一度冷淡，虽然在世纪之交开始恢复并逐渐升温，但和昔日的朝苏关系无法同日而语。与此同时，朝鲜在国际社会上面临较为孤立的局面，官方的外交活动大幅缩减，朝鲜开始尝试争取民间团体的经济支持和文化宣传。就这样，20世纪70-80年代相当频繁高级别授勋活动开始销声匿迹，官方层面，朝鲜主要向表现良好的离任外交官授勋，朝鲜开始将一些精力转移到民间团体，一些机构和组织的领导人由于提供援助和宣传朝鲜的正面形象得到了朝鲜的奖励。在这样的背景下，朝鲜对俄授勋的方针也发生了一些调整，主要授勋对象是外交官和友好团体领导人，有代表性的人物包括俄罗斯驻朝鲜大使马采戈拉、俄罗斯朝鲜友好协会主席彼得罗夫、国际团结朝鲜社团顾问列别捷夫。不过，朝鲜依旧重视延续传统，1997年朝鲜向苏联末任国防部长亚佐夫授予“一级友谊勋章”，2013年朝鲜向参与朝鲜战争的苏联空军老战士授予了“祖国解放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勋章”。虽然时过境迁，但朝鲜苏联的传统友谊依旧是两国交往的历史基础和精神财富，尤其在两国合作应对共同的国际压力时，宣传这种友谊可以营造相当浓厚的氛围，进一步密切两国的关系，这种情况在今天也不例外。

右胸佩戴“一级友谊勋章”的俄罗斯驻朝鲜大使马采戈拉

右胸佩戴“祖国解放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奖章”的苏联老兵

俄罗斯朝鲜友好协会主席彼得罗夫

国际团结朝鲜社团顾问列别捷夫

三、以小见大：由勋奖体现的朝俄交往内生逻辑

从历史发展与实际执行的案例中看出，朝俄通过设置、颁发勋奖章形式，以本国荣誉体系表彰对方有功人员贡献，凸显了双方的高度互信；而从具体授勋奖活动的实践来看，我们又可以通过诸多小细节，感受到朝苏/俄交往时的某些内生逻辑。

作为苏联“铁犁”下解放出来的前殖民地，朝鲜在国家组织机构、社会意识、文化艺术等多个领域显著地受到了苏联/俄罗斯文化影响，一个完整的勋奖体系便是拜苏联/俄罗斯所赐。从朝俄互相授予对方人员勋奖章的实践来看，这一行为本身便代表着双方功勋观上的认同，这毫无疑问将成为双方互信的搞起点。

而在互相授予勋章的实际操作中，尽管苏方最先向朝鲜领导人授予勋章，但朝方在后续的实践中相对更加主动。上文提到的为苏军人员专门设置“祖国解放纪念章”“祖国解放40周年纪念奖章”的做法，在苏联并未出现。这便凸显出朝俄双方在这一事件上的温度差异，也体现出了双方交流中的主被动地位。

小小的勋章不仅折射出设立国复杂深刻的社会文化、政治历史背景，其授予行为，特别是对外籍人士的授予更凸显出该国当前的国际政治现实状态与诉求。这正是我开展朝鲜勋奖研究的重要出发点，也希望能通过我的一些研究，让大家在解读时事新闻报道时，更能从背景知识上加以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