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人「大时代歌厅」：我们的时代之歌
本文转自：摩登天空
本文作者 / 杜叶
5 月 11 日，「大时代歌厅」北京演唱会落幕。
作为伴手礼，乐迷领到一份自带滤镜的相框透卡，把老照片装进去，就能重新回到那个时代。这是仁科的想法。
2015 年，五条人就定下了「大时代歌厅」这一主题。最初源自与张玮玮、郭龙的剧场合作演出，为了演得更有趣，他们把台球桌搬上剧场，跳完舞便在台上打起了桌球。像是一场缩小版的五棵松体育馆演出。
相较于 Live House，「大时代歌厅」自诞生之初就更像一场电影，而五条人身上从来不缺「电影感」。
于是，我们也给「大时代歌厅」北京演唱会拍摄了一部电影。
通过镜头，记录舞台背后的时代情绪与个体回忆，记录每个正在进行时的小人物，记录属于每个人的大时代。
01、
被时代召唤的人
2021 年，广州长大的艺术家曹斐举办个展《曹斐：时代舞台》，展内摆放着旧时代的大屁股电视，经典的明星日历画报，还有播放老电影的红霞俱乐部……
这些元素与五条人的契合度之高——红色塑料袋，人字拖，大墨镜或者花衬衫，任何一类属于五条人的标志，都值得从展览里生长而出。
于是，二者在「大时代歌厅」演唱会合二为一。
曹斐认为，这种合作超越了合作本身，更像共同完成一个巨大的舞台作品。
「我们就像从同一个地方成长起来，从前因为种种原因交错开，但到了时代的某个点，又重新融合。他们歌词里写的南方人才市场，我毕业的时候甚至还去过。」
「并不是作为一个美术指导去服务某个艺人，创作一些所谓的装饰性影像，这是很大的区别。」
仁科与曹斐都喜欢罗伊·安德森，当时他刚看完了纪录片《人生如是》，讲述罗伊·安德森如何通过巧妙的布景透视来完成「一镜一景」。
一如后来出现在演唱会现场的「高速公路」装置，它从舞台侧边飞扬而起，划出美妙的透视角度，载着管乐手们穿越时代洪流。这是仁科最喜欢的舞台一角。
彩排时，他便设计了自己边演唱边走上「高速公路」的桥段，为了防滑，还在皮鞋鞋底喷了大量的定型喷雾。
对于阿茂而言，「大时代歌厅」角落伫立的巨大脚手架，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装置，它拥有与那个时代相贴切的高度。
仁科和阿茂是来自广州城中村的漫游者，他们见证了这些铁条的生长与剥落。曾经，几乎所有建筑都攀附着它们，一层层叠加，一道道更新，日复一日带来新的变化。如今，又几乎全部消失。
演出者站上舞台，身旁是纵横交错的高大钢筋。阿茂描述，「会有一种把所有人都包在里面的错觉，这是在别的演出里很少有的感受。」
史铁生在《灵魂的事》里写，「人以一个孤独的音符，处于一部浩瀚的音乐中。」如此来说，演唱会就是浩瀚音乐的一处切口。
走进「大时代歌厅」的场域，是进入一个装载时间的音画相册。每一幅具象化的装置，都在装饰相对应的时代音乐。
脚手架，指示牌，发廊灯，高跟鞋，玫瑰花……它们试图带着在场的所有参与者，重新回到那个拥有打口碟的街头，回到属于五条人的「大时代」。
02、
乐队如武侠
彩排前的等待是漫长又兴奋的。「大时代歌厅」北京演唱会正式联排之前，阿茂与成员们一起趿拉着夹脚拖鞋，围坐在堆满零食的桌边。
仁科独坐在镜子前，他才用音响大声播放了一首喜欢的歌，现在又安静地坐下，埋头读起面前的书。来自广州的乐手因为糟糕天气而焦虑——还有两天呢，我的航班怎么现在就开始改了？阿茂安慰道：哎呀，先把演唱会搞定咯！广东嘛，天气很不稳定哦！
另一边，路过仁科的工作人员不知为何摇身一变，成了他的「英语老师」，讨论起了书上英文的发音。无聊时，有人顺口问仁科有没有喜欢的内娱演员，他秒答，有啊。
「哇，是谁啊？」
「马龙·白兰度。」
屋内无语凝噎。屋外管乐组开始试吹，吹的是《名侦探柯南》最经典的那首交响原声，一般用于犯人认罪的时候。
就气质而言，「五条人」可能是五棵松体育馆艺人休息室所迎接过的客人里，最有趣的一群人了。
上台前，大家最后一次对齐演奏节奏。仁科大大地张开手，把所有人召到身边：
「来来来，只耽误大家一分钟时间，换来的会是永恒的完美——对，一个永恒的，Perfect 的结果！来，重要的事情只说一次哦，阅后即焚！」交代完重点，仁科还要总结一句：「好，让我最后再啰嗦一句——我无话可说了！给大家鞠躬！」
仁科给周围人留下的印象似乎从来如此。
贝斯手阿远说，在北京录制《一半真情流露，一半靠表演》《活鱼逆流而上，死鱼随波逐流》两张专辑时，好多歌曲是边排边录，仁科经常笑着说，「就这遍！太完美了，真的！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了！」然后就端起酒杯偷着乐。
键盘手小珂回忆，「有一次演出完的夜晚，我们一行人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溪流，在地上坐着听音乐看星星，当时所有的店都关了，阿科离开了一会儿就拿来了啤酒给我们喝，觉得他真的太厉害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年，五条人变得比以前更加忙碌。
尤其是仁科，上半年一直到处飞。有一次，他赶了一晚上的路，根本没有睡觉，到了酒店却依旧活力满满，笑嘻嘻的，对什么都好奇。同行的执行经纪已经累得不行，评价他：「有时候真的觉得，仁科开朗到了有点过分的程度。但这种活力也会感染到我。」
阿茂也这么觉得，即使是最忙的时候，仁科投入音乐的能量也没有丝毫消减。「不管多忙，仁科都是非常的积极。这一点真的让我很震撼。」
「我都怀疑私下没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跑去打吊针，喝葡萄糖，补充什么东西去了吧。」
在仁科的心里，做音乐不是消耗而是补充，「我是需要这个东西的，如果没有反而不好。」
「就比如做专辑，这是一个长时间高度专注的过程。这种专注跟你看一部电影，一本小说不一样，这个东西出来之后会有成就感。所以这其实是一种养生的方法，促进新陈代谢，延年益寿说，身心健康，没错。」
五条人工作室一角
与仁科不同，阿茂在五条人乐队里更像一个「家长」，总是照顾着这些大大咧咧，到处乱跑的「小朋友」。
乐队鼓手长江说，自己亲眼看着阿茂一头浓密的黑发变白了很多，掉的也厉害，直接从小鲜肉变成了老帅哥。但是没办法，「他就是操心的命。」
对于工作人员而言，「茂哥就像团队里的大家长，总是在关心我们有没有吃饭，有没有休息。」
前几天，长江去海丰时看见了阿茂的「铁汉柔情」。「不管多忙，他都会回海丰陪他妈妈和家里的一大帮小朋友，是乖儿子和和蔼的二伯。」
年轻时候的阿茂，曾经也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叛逆长发摇滚少年。现在头发长的那个人成了仁科。
仁科倒是羡慕现在的阿茂，主要是羡慕他的头型，「他的脑袋很圆，这样好看。」仁科不知真假地发着愁，说自己的后脑勺不只是扁，最近甚至好像还长出了两个角。伸手摸了摸旁边桌子上的圆角，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两侧，他说，「对，大概就是两个这种圆圆的角。唉。」
任何由关系搭建起来的路，都基于一个偶然交汇的点。阿茂与仁科在「海丰原创音乐会」上相遇，那时的阿茂就显得更「靠谱」，仁科选择跟着他一路上广州，当「走鬼」。两个人坐上时代变化的列车，为了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
这个过程中，他们开始唱家乡话，唱边缘人，唱身边事，没有过度的歌颂或俯视，只是作为一个身边的记录者，用声音记录时代的切面。「五条人」一步步成型，现在再听那些最初的歌，总能让人想起一些明明很重要却被遗忘的过去。
放在武侠世界，「五条人」就像那种神秘的野路子大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致力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喝完酒挥挥手又胡乱往前走。久而久之，竟也走出了一条完整又奇妙的路。
萨克斯手卜麒说，五条人让他从一个「西装革履」的爵士佬，变成像现在这样穿着拖鞋演出。
加入乐队之后，键盘手小珂觉得自己开始相信一些从前不敢相信的事情。「比如，薯片可以止渴，米奇老鼠和唐老鸭会在街上派传单。」
歌声也是一种语言，语言可以创造出生活的概念。对于五条人而言，音乐已经成了一种规则概念，融进他们的每一天。
「2023 年 1 月 3 号，五条人逆流而上全国巡演南京站的时候，后台休息室里有台钢琴。我们当时刚刚演完，休息室里人很多很乱，阿科看到钢琴就坐到边上弹了起来，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听着阿科演奏。」这是杨振的回忆，五条人的舞台助理。
从最初的南方小镇，走到如今的五棵松体育馆。他们试图用音乐共享每一个特殊的「瞬间」，是那种即使听不懂歌词，只是音乐本身、甚至是音色一出现，就能让人感受到的「瞬间」。
「那个瞬间，它会像一种……暖暖的光。不算特别刺眼，也不知道是属于哪个季节的，但是光线是暖的。」仁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说这是一种感觉，「不是那种特别具体的……就像很多年前，我们和共同的朋友去海边喝啤酒，那个光线照进来的感觉。那就是我想要表达的感觉。」
可以独特，也可以不够独特，但绝不追求复杂，像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拥抱，像宽容高远的北方的天空。
五条人工作室一角，粉丝的自制礼物
03、
我们的时代之歌
「大时代歌厅」，最重要的自然还是歌。
为了安排选曲，五条人划分出不同的主题，还起了一堆好名字。无论台下粉丝，幕后工作人员，还是演奏者自己，都能从中找到最喜欢的部分。
时代变迁的背后是人的故事，于是「跨世纪之恋」负责开场。那些饮食男女的市井音乐，统统码放在这里。
舞者们来回穿梭，模仿着小城的男男女女。有的揣着零碎钞票去大城市打工，再回乡却发现一切变样，有的草草率率结婚生子，平静地被推进生活漩涡。但某一天的某一刻，他们也曾像舞者们一样，在路边对彼此眨了眨眼，闪亮亮地往前走。
这些生活化的歌是一颗颗装在塑料袋里的平凡的心，也是五条人对观众打的招呼——好久不见，我们还是老样子。
负责演唱会宣传的工作人员，最喜欢的歌是《梦幻丽莎发廊》。
一边是脚手架与电线、灯牌组成的城市几何体，一边是玫瑰和红色高跟鞋，发廊灯不断转动，大大小小的方屏幕挂在体育馆上方闪烁雪花，播放无法修复的影像。「在工体听着《梦幻丽莎发廊》抹眼泪还像是昨天，五条人最适合的就是在巨大的场子里唱渺小的歌。」
而在杨振心里，《晚上好，春天小姐》最好听，是那种「前奏一起就知道这是首好歌」。
五条人的执行经纪王腾也喜欢这首歌，下班回家的车上，她常常打开窗户吹着风听它。「第一次听到就很喜欢，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以至于让我觉得春天的风超越任何季节的风，有种淡淡的忧伤又觉得有一种希望。」
演唱会的第二部分「人间有神仙」，包括了所有特色鲜明的，独立而自我的歌。
这是一段奇异又轻松的时间。假山，翎羽，瑜伽球……奇奇怪怪的道具一个接一个被端上台，舞者甚至作戏服扮相，现场「斗法」。
演完《曹操你别怕》，仁科大讲段子：「刚刚这首歌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详吧，他也是海陆丰地区的流行金曲，他讲的是三国里的曹操，曹操生性多疑——但是他毫不怀疑我们这首歌的流行性！哈哈哈。」
有趣的是，五条人乐队的鼓手长江，萨克斯手卜麒，键盘手小珂，贝斯手阿远最喜欢的都是「人间有神仙」的最后一首歌，《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
在广州演唱会上演奏这首歌时，鼓手长江便哭得一塌糊涂，到了北京，他竟然又哭得一塌糊涂，「一首歌感动一次不容易，感动两次那就是真感情了。」
「大半场演出下来状态比较紧绷，在台边听茂哥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感觉很放松。那会就很喜欢这首歌了。」卜麒说。当晚，现场观众的大合唱感动了贝斯手阿远，让他也沉浸在这悠长的四分钟里。
我不知啊 我不知啊
今日啦全球化啊 明日就自己过
之后的「城市漫游者」与「南方往事」，五条人正式带领全场「攻入」现代大城市。整个体育馆的人一起呼喊，我们在城市里面找猪！但也是整个体育馆的人，静静地听着阿茂把《伤心的人》唱给每一个伤心的人。
全部演完后，阿茂最喜欢「城市漫游者」的结尾。《夜已晚》唱罢，舞者拖着扫把走上台，将红色塑料袋扫上半空。这一幕令阿茂记忆犹新，「他上台扫地，扫那个塑料袋，一直扫出去，这个细节就很感动。很孤独。」
五条人工作室的运营小佳，也是这首歌的粉丝。「通常我是夜深时分戴着耳机听，它会让我完全沉浸在个人情绪里。那晚在五棵松和大家一起听的时候，感觉特别奇妙，就是那一刻我好像跟四周的人都产生了连接，一种情感的共振。」
这里发展得太快了
以至于我们都找不到
上次见面的地方
「大时代歌厅」北京场项目经理董晶，最喜欢只有四句有效歌词的《鲜花在岸上开》。
「没有客观的原因，主观的感受就是：无论在什么样的演出环境里去感受五条人的音乐，《鲜花在岸上开》一起，眼眶都会发酸，项目期一直保持理智，克制情绪，还是被这首歌给搞破防了，直击我的泪点。」
鲜花在岸上开
哦他们在等待
你为什么不回来
哦我已全都明白
在与仁科、阿茂的相处过程中，吉他手吴穗斌有两个印象深刻的瞬间。一是多年前接到仁科电话，喊他帮忙弹一首歌。第二个便是在「大时代歌厅」演唱会广州场，摘掉耳返当观众听阿茂唱《伤心的人》的时候。
「大时代歌厅」北京场项目主管丽菲，也对这首歌印象深刻。「阿茂轻轻吟唱，全场观众亮起手电，导播将两个画面叠在一起，深深触动。慢歌抚慰人心，看淡了连日的焦虑、压力，一切都会过去的。」
虽然爱情能让生活更美丽
但它的确也像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
演唱会最后一个主题「宇宙奔逃」。其中，《在码头》是平时演得比较少的一首歌。
曹斐提到，《在码头》舞台背景所使用的黑白影像，是她在 21 年前拍摄的广州城中村「三元里」。影像画质粗糙，但真实记录了仁科、阿茂曾经居住的地方，他们的创作，以及他们所经历的城市化进程。
在舞台助理李阳与乐队和声小祁的心里，从编曲到舞美，再到阿茂最后「手舞足蹈」的表演，这是最震撼的一首。
由于「大时代歌厅」演唱会布置特殊，负责和声的小祁全程站在高高的铁架上演唱。「弦乐的加入，三脚架上的视觉效果，以及整个场馆的声场，让我感觉这首歌非常恢宏壮阔，唱罢，热泪盈眶。」
也许所有的人都应该跳上
那艘渡轮一走了之
消失在那暮色里面
结果正如你看到的一样
然后是仁科。
他在舞台上演得最爽的歌曲，是最热闹的、最迷幻混乱的、最有仪式感的《阿琳娜》。
「《阿琳娜》是舞美最全的，这首歌就是感觉 Ending 了，所有乐手、歌者都聚集在一起，舞台最丰富也最混乱，在广州的时候，当时饰演阿琳娜的舞者还拿着麦唱了一下。大家好像在神仙打架，观众的情绪也到顶了。」
阿琳娜你还记得吗
塞尔维亚泽蒙的湖边
那些贪食的鸽子
乌鸦麻雀还有天鹅
人人皆可表达，人人皆是时代。这或许是最适合「五条人」的命题。
属于他们的表达方式是音乐——唱出广州城中村的模样，记录那些杂乱野生的真实生活。
这样的音乐能在一瞬间打开一扇对外紧闭的窗户，让暖光透进来，让海风咸咸地吹在每个听者的脸上，很浪漫，很松，美好又荒芜。
并不至于伟大，只是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勇气。因此，也希望这个「瞬间」能够成为每一个参与者唤醒自己的表达欲的时刻。即使是最平凡的小人物，我们也能拥有自己的大时代，拥有一扇自己的窗。
五条人工作室一角
万人演唱会，可能是现代生活里最大规模的「酒神精神」实践场。
无论内场，看台还是山顶，所有参与者其实都相聚在同一个圆桌前，因快乐而对视，而碰杯，而舞蹈。无论明天如何惶然。
下一场，也许是上海，也许是全国各地——
在不远的未来，「大时代歌厅」继续建起铁架，飘起塑料袋，拉起你的手一起跳舞。
凹凸镜DOC
ID：pjw-documentary
微博|豆瓣|知乎：@凹凸镜DOC
推广|合作|转载 加微信☞zhanglaodong
放映|影迷群 加微信☞aotujing-doc
用影像和文字关心普通人的生活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