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万斯(J.D.
Vance)被川普选为竞选伙伴,当年让他一炮而红的回忆录《乡下人的悲歌》再次被热议。万斯在阿巴拉契亚山区出生长大。因全球化和制造业衰败,当地人普遍没有像样工作,生活穷苦,精神空虚,酗酒吸毒,愤怒无奈。但万斯凭生存本能和奋斗精神,不但上大学,还进了耶鲁法学院。《乡下人的悲歌》出版后他成为社会名流。他2022年当选为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现又成为美国副总统候选人。我今天要介绍的是被称为虚构版《乡下人的悲歌》的2022年小说《恶魔铜头蛇》(Demon
Copperhead)。该小说被《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等众多权威媒体评为2022年十佳书籍,各种奖拿到手软,并获美国文坛最负盛名的普利策奖小说奖,是近年小说中超火爆的一部。《恶魔铜头蛇》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末阿巴拉契亚山区。主人公原名戴蒙·菲尔茨。因调皮捣蛋,有头与铜头蛇颜色类似的红发,“戴蒙”(Damon)跟“恶魔”(Demon)发音接近,他被同学赠予“恶魔铜头蛇”绰号。
戴蒙父亲在他出生前离世,他和十几岁单身母亲在一辆拖车里度日。直到母亲再婚,继父在精神上和身体上折磨他,这样贫穷但平静的生活也失去。
母亲因服药过量去世后,戴蒙被送进寄养家庭,做童工,挨饿,被忽视虐待。绝望中,戴蒙从寄养家庭跑出来,遇到好心人,生活开始有起色,但失望和悲剧又接踵而来。他凭意志和韧性从一个个低谷中走出,终于看到个人幸福和事业成功的希望。《恶魔铜头蛇》是美国作家金索沃(Barbara
Kingsolver)依照狄更斯名作《大卫·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故事结构写就,书名也相仿。但《大卫·科波菲尔》发生在雾蒙蒙、黑黢黢的两百年前的伦敦,资本主义原始阶段。而《恶魔铜头蛇》告诉我们,在现代,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富裕国家,也有大卫·科波菲尔这样苦大仇深的孩子。这有点让人震惊。环顾四周,社会和平繁荣,生活安宁富足,资本家对童工的压榨早已被法律禁止,赤贫生活,吃不饱饭的日子,制度化的贫穷,应该早已不存在。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制度化的贫穷仍然大摇大摆。严重贫富不均和阶层固化中,儿童尤其深受其害。这也是为什么,《恶魔铜头蛇》受到欢迎,堪比六年前《乡下人的悲歌》的盛况。按理说,非虚构作品能直接反应现实。但当一个好作家从现实生活摘取素材,用丰富细节妙手建构一个情理之中的故事,塑造栩栩如生人物时,反而比非虚构作品感觉更真实,更能让人走进书中世界。《恶魔铜头蛇》对当地无处不在的鸦片上瘾现象描写非常细致。戴蒙从受伤镇痛开始使用鸦片类药物,但最令人讶异的是他和女朋友多莉约会,多莉居然从包中取出包括针筒药物的一小套工具,说人生第一次,要在high的状态才能最好地享受。多莉父亲患有重病,家中有各种药物,她拿出些来变卖,可以赚零花钱。药店停车场,排队取药买药的人排成长龙,多莉这样的卖药者就在长龙中兜售药物。书中有毒瘾者非常多。用戴蒙自己的话:“我的同龄人每个都吃药。”(I
don’t know a single person my age that’s not taking pills.)但两本书最大区别,还在作者对待这些乡下人的不同态度。万斯在《乡下人的悲歌》中对家乡父老乡亲态度暧昧。他当然同情他们的不幸,但他也清楚他们的弱点。好好的工作要辞掉,因为“不想每天早起”;偶尔做份工,也三天打鱼,两天筛网,迟到旷工,转眼就不见踪影。被开除还义正词严地质问老板:你为什么开除我?你知不知道我女朋友已经怀孕?而金索沃认为《乡下人的悲歌》“被高估了”,因为万斯书中似乎认为,阿巴拉契亚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文化缺陷,而不是经济剥夺等系统性因素。金索沃认为万斯的叙述简化歪曲了阿巴拉契亚生活的复杂性,强化了负面刻板印象。金索沃自己也在阿巴拉契亚山区长大,出去闯荡一圈后,中年又搬回山区。她爱山区人民,对他们有深深同情心。但因为太爱他们,她对山区人民的描述过于理想化,作家应有的对复杂人性的批判显得不够犀利。书中有几个脸谱化的反面角色。除他们外,戴蒙和其他主要人物都是正面角色。他们的缺点仅在于意志力不够,随波逐流,有时受坏朋友影响,陷入困境。因此,当多莉吸毒成瘾,戴蒙痛苦不堪,我就知道戴蒙一定不会放弃多莉,因为他道德如此完美。那么他的生活能如何向前?只有一个解答,多莉必死。而这正是后来发生的事。金索沃在媒体采访中,对阿巴拉契亚社区的描述是比较理想化的。这可以理解,在个人主义的冷冰冰的美国,尤其城市人民普遍孤独、抑郁的时代,对“美好的过去”、“农业社会世外桃源”难免有浓浓乡愁。但农业社会并不是记忆中那么美好。隐私的缺失,机会的稀缺,家族对个人的压迫,个人自由的丧失,眼界的狭窄,头脑的闭塞,对新东西,异乡人和陌生人的敌意,都是弊端,能走出去的人确实幸运。总之,两本《乡下人的悲歌》相隔六年,一本真实,一本虚构,两本都是超级畅销书,放在一起比较很有意思。一方面虚构的故事比真实的故事更显真实;另一方面,本应以批判现实为己任的小说作家批判力不够强,而以铁锈带人民代表自居的政客对铁锈带人民反而缺乏同情,各有遗憾。但毫无疑问的是,两本《乡下人的悲歌》都揭示铁锈带人民生存悲剧,指出美国社会巨大问题。这个问题2016年就存在,现在也没缓解,在可以看见的将来,仍会继续深刻地影响美国政治。斯坦福大学选出了新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