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矿山到摩天楼:种族分化如何塑造了我们的地球?
译者导读
讲座中的涉及的“非人类”主要指与传统“人文地理学”(human geography)相反的“非人类地理学”(inhuman geography),它专注于研究不同于人类生活的矿物和非人类实体领域,挑战传统以人为本的视角。该学科探讨了地质学、种族和权力动力学的交汇点,重点展示了地质生命如何塑造主观地球状态和影响空间认识论。
非人类地理学涉及地质动态事件如生物多样性丧失、生物灭绝以及气候突变对建筑环境的影响。建筑学的发展往往生产一种新的物质性语言,与地球上现行的地理位置和条件相割裂,而非人类地理学则提醒我们要考虑这些变化如何与自然环境相互作用。它还批评了城市规划和景观设计中忽视殖民历史和种族不平等的问题。它主张通过重新概念化种族、空间和物质的关系,修复和反思殖民时期建设的基础设施。建筑作为一种地质性实践,参与到地质转化过程中,将“非人类”概念转化为一种社会地质学,重新定义了我们与地球的关系。
主讲人凯瑟琳·尤索夫教授(Kathryn Yusoff)从“建成地球”的角度探讨“破碎地球”的问题,提出在地质持续变化的时代,建筑既可以与地球的现行殖民性质实践一致,也可以相反。她认为,人类世是一种殖民主义余绪,也是其物质性的实践和宣扬形式。建筑作为一种地质性实践,通过重新概念化种族、空间和物质的关系,能够修复和反思殖民历史,创造新的地球形态。她的研究不仅挑战了传统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还强调了地质学、种族和权力动力学的交汇点,为我们理解和应对当前的环境和社会危机提供了新的视角。
她在讲座中深入探讨了种植后社会空间的组织,考察了地质力量的资本化以及红石矿山的种族化地域,颠覆了对国家进步和城市发展的叙述。此外,它批评了人文地理学中的意识形态实践,强调权力如何通过课程设计影响该学科,阻碍科学发展,促进社会经济欠发达国家的依赖意识。
本期关键词
人类世
地理学、地质实践
种族分化、殖民主义
建筑、城市化/垂直城市主义
自然资源
地表、地下、矿井
地缘创伤
洞穴研究所
非人类主义
新物质主义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213篇讲座。
主体整理自2023年4月6日,凯瑟琳·尤索夫(Kathryn Yusoff)在耶鲁大学建筑学院的讲座,由黛博拉·伯克(Deborah Berke)主持,原题目为“破碎地球&建成地球:在非人类僵局中的建筑”(Broken Earth & Built Earths: Architectures at an Inhuman Impasse),讲座视频地址为https://youtu.be/pE7N8Xf1eXk,由由翁佳推荐,梁雅雯翻译,马傲雪校排,王婉琳编辑。
译者:梁雅雯
新加坡国立大学MLA项目在读,本科毕业于东南大学景观学系。初级的地球探险家,业余的景观摄影师。
校者:马傲雪
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自然爱好者。
主持人:黛博拉·伯克
(Deborah Berke)
美国建筑师与学者,1982年在纽约创立建筑事务所Deborah Berke Partners。她自 1987年起担任该学院教授,是耶鲁大学建筑学院第一位女性院长。
主讲人:凯瑟琳·尤索夫
(Kathryn Yusoff)
伦敦大学玛丽女王学院非人类地理学教授;跨学科地理学家;运用历史、地理哲学和黑人女性主义的方法,探讨环境变化、地质实践的帝国以及行星状态的政治问题。
正文共约1.6w字,56图,阅读完需要35分钟
开场介绍
主持人:黛博拉·伯克
非常高兴看到这个讲堂这么热闹!首先,我衷心地欢迎前来参加今年录取学生开放日活动的大家,祝贺你们!希望你们今天过得愉快,也同样祝贺那些不能到现场而通过线上会议参加活动的人们。其次,也欢迎大家参加一年一度的大卫·W·罗斯(David W. Roth)和罗伯特·H·西蒙兹(Robert H. Symonds)纪念讲座,今晚的讲座将由凯瑟琳·尤索夫(Kathryn Yusoff)主讲。
W-梅森-史密斯三世(W. Mason Smith III)于1965年获得耶鲁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为了纪念他的两位同班同学大卫·罗斯和罗伯特·西蒙兹,史密斯慷慨解囊,于2000年设立了这个讲座。并且,他希望演讲者都不是建筑师。一系列讲座的最初目标是为了拓展建筑行业的视野,在我看来,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接受来自多学科领域的教育。此前的系列主讲人包括社会学家萨斯基娅·萨森(Saskia Sassen)、作家伊莱恩·斯卡瑞(Elaine Scarry)、哲学家卡斯滕·哈里斯(Karsten Harries)、电影导演利亚姆·杨(Liam Young)和新媒体学者温迪·春(Wendy Chun)。我非常高兴能将凯瑟琳·尤索夫加入这个名单。
尤索夫教授是一名地理学家,在伦敦玛丽女王大学(Queen Mary University)拥有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伟大头衔——非人类地理学(Inhuman Geography)*教授。她在诺桑比亚大学(Northumbria University)获得学士学位,在巴斯思巴大学(Bath Spa University)获得硕士学位,在伦敦皇家霍洛威大学(Royal Holloway University of London)获得博士学位。她的研究着眼于地球动态事件,如生物多样性丧失、生物灭绝以及气候突变。同时她的研究也涵盖了部分地球科学、批判性人文地理学和女性主义哲学。她是《地理学报》(the Geographical Journal)和欧洲科学基金会写作组(the European Science Foundation)的编委,并在《技术领域》(Technosphere)《社会文本》(Social Text)《女性主义评论》(Feminist Review) 和 《理论文化与社会》(Theory、Culture and Society)等众多学术期刊和文集上发表过文章。她的最新著作《十亿黑色人类纪元或虚无》(A Billion Black Anthropocenes or None)*由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出版。请和我一起欢迎凯瑟琳·尤索夫的演讲,其名为《破碎地球&建成地球:在非人类僵局中的建筑》。
*“非人类地理”与“人文地理”相对,通过深入研究不同于人类生活的矿物和非人实体领域,成为挑战传统以人为本视角的关键领域。它探讨了地质学、种族和权力动力学的交汇点,重点介绍地质生命如何塑造主观地球状态和影响空间认识论。该学科还深入探讨了种植后社会空间的组织,考察了地质力量的资本化以及红石矿山的种族化地域,颠覆了对国家进步和城市发展的叙述。此外,它批评了人文地理学中的意识形态实践,强调权力如何通过课程设计影响该学科,阻碍科学发展,促进土耳其等社会经济欠发达国家的依赖意识。
*在书中,尤索夫教授重新审视了人类与地质学的关系,批评“人类世”概念的普遍性,认为生态危机主要由少数人的暴力和剥削引起,地质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她指出,地质学不仅是学术学科,还主导了人类与非人类物质的分类和关系,殖民现代性通过地质知识建立了物质层级,决定了哪些物质可以被提取以及由谁来提取。书中第一章讨论了地质知识的起源及其与土著土地盗窃和大西洋奴隶贸易的关系,第二章探讨了人类世时间化如何抹去种族和殖民历史,后两章通过黑人艺术和文学,分析地质学在生成黑人非人类定义中的作用,并探索生存和抵抗的激进模式。这本书书为重新概念化种族、空间和物质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视角,强调了黑人和土著人民在故事中的中心地位。
讲座正文
凯瑟琳·尤索夫
Kathryn Yusoff
“如果我们以底层种族为建设出发点,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我们将底层种族置于中心位置,同时将环境历史也作为建筑的基础,建筑师又会建造出什么?如果自然资源是一种实用的政治网络关系,那么在构建世界和制造城市的过程中会出现哪些责任?如果我们分析在发展建设过程中消失了哪些人和事物,那什么样的空间需要被创造出来以弥补曾经的空间灭绝行为?”
主讲人:凯瑟琳·尤索夫
非常感谢,如此座无虚席的场面真是令人惊叹。我非常荣幸能来到这里。首先我要感谢 MED 工作组,感谢朱莉安娜、苏门答腊、艾米丽、艾伯塔、奥斯汀、布鲁诺和塔卡勒·伊斯伦的邀请。能够跳出地理学的世界,与建筑学进行对话,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感谢理查德·笛福尼(Richard Defuni)那堪称楷模的后勤工作,帮助我顺利来到这里。
我想先从“建成地球”(Built earth)*的角度来思考“破碎地球”(Broken earth)*的问题。因此,我准备以这个话题为前提:人类世(Anthropocene)*研究领域中新提出的关于建造规模(scale)和参与度(participation)的问题。
*“破碎地球”指由于工业化和殖民主义等人类活动,导致的地球生态系统和地质结构的破坏。它强调这些环境危机与社会不平等、种族不公等社会结构和历史实践的紧密联系。相对地,“建成地球”指人类通过建筑实践、城市规划和土地利用等手段创造的地球,包括对地表和地下空间的塑造和改变,与自然地球相对应。它不仅关注建筑和基础设施的物质性,也关注其背后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力量,以及它们如何影响地球的地质和生态。例如“南非的矿井开采与纽约的摩天大楼建造息息相关。”
*人类世,一个仍存在争议的地质时代名称,可追溯至人类对地球地质和生态系统的重大影响开始之时,包括但不限于人为的气候变化。
现在是一个地质持续变化的时代,这让我们对建筑产生了一种新的理解。目前地球上的地质状态由一种殖民性质的实践活动产生,我们同样可以把建筑理解为一种对于地质的实践,它可能与目前地球上现行的殖民性质实践一致,也可能相反。因此,我想说的是,“人类世”是一种殖民主义余绪,也是其物质性的实践和宣扬形式。
那么建筑是从哪里开始的呢?如果地球被殖民性质的物质主义改造成了一个彻底的人造地球,那么建筑又将在哪里结束?如果我们把“人类世”看作一系列殖民主义实践活动及其对地球的影响下产生的地质社会学分类,看作是种族分化和内因性(indigenous)社群对于物质的臣服;如果我们继续将建筑神化,把它独立于生命世界的思想与记忆之外,独立于原本存在的物质世界之外,建筑形式将会承受怎样的代价?
因此,在自然资源的语境下,现代建筑学的发展方式往往是生产一种新的物质性语言,这种语言不同于其以前在地球上所处的地理位置和条件。事实上,建筑就是这样一种实践形式,它让基于物质世界的场地被创造和更新,并使用着与维系它们的自然环境相割裂的物质材料。
因此,领土不再是征服战争的目的地或成果,而是人类世时代里物质的一种非人类(inhuman)属性。根据对于人类世的新分类和矿物学,放射性废土和硅酸盐水泥是典型的第11阶段人类世化石。同时,由于所谓的人类工业社会近地表效应的普遍存在,矿物多样性正经历着关键挑战。
1
“破碎地球”:种族分化的地球
本讲座包括两个主要概念:人类世的破碎地球和建成地球。我想引出一个关于“僵局”(impasse)的命题,作为弥合地球碎片的一种方式——这颗地球在我看来已经分异、破碎、甚至种族分化。
我想介绍的第一个概念是:破碎地球是一个分裂的地球,在这个地球上,空间性是通过种族主张来实现和维系的。
“人类世”这个概念展示出了人们对环境危害的关注,然而,这份关注在危害产生之后才突然出现。环境危害在文明、进步、现代性和资本主义的名义下,被有意识地输入到黑人和棕色人种的社群中,资本主义认为,殖民便是终结旧世界的迭代实践。
“人类世”始于世界的终结,始于黑人、棕色人种原住民原有的生活世界的终结。它被视为一种社会进步,与一种非常特殊的物质主义思想相契合。这种物质主义思想将通过对环境、生存方式和社群的破坏,通过贬值空间,来继续实现自身的价值。
可以说我们正处于一个非人类*的僵局(inhuman impasse)里,因为地球既可以通过种族的视角来理解,也可以通过土地自身的视角来理解。而作为一种被占据了主体地位的存在,这些“非人类”体现了种族和土地的双重性。
*inhuman翻译为“非人类”强调超越人类经验或特质。
这是一份关于“分裂的地球”和“隐匿的地球”的实践,它产生了阴影地质学(Shadow geologies)*。我们可以想象一组温和的、有机的实体物质,它与象征着非人类、虚空、无机和死亡的实体物质形成对比。“非人类”的规则保证了物质财产能够被稳定提取和估值。这种规则在被侵略的人民和种族化的人民之间持续存在。
*阴影地质学旨在揭示和研究那些在主流地质学研究中被忽视或隐藏的地质现象。这些现象不仅包括物理上的地质特征,还涉及到历史、文化和社会力量对地质学的影响。在一些批判性地质学和环境历史研究中,指的是那些被殖民历史、文化或社会权力结构所掩盖的地质现象。这些现象往往揭示了环境和地质过程如何与社会、文化和政治力量交织在一起。
因此,我们可以把被殖民的地球视为生成了其他阴影地质学概念的地球,这种阴影地质学维持了一种非常特定的地球以及行星性(Planetarity)*观念。
*行星性主要用于探讨地球及其他行星的共同特性以及它们在更广泛宇宙背景中的位置,与“地球性”(Earthness)或“地球观念”(Earth-ness)相关,但更加强调地球及其他行星在共同特性、相互关系和宇宙位置上的重要性。它促使我们从全球和宇宙的视角理解行星及其系统,同时反思人类活动对这些系统的影响。
所以我们有必要从这种一体化世界的视角中脱离出来,转向一个分裂的视角,意识到空间维度及其种族影响力是分裂的。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种族地球物理学”(Geophysics of r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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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成地球”:修复殖民历史的建筑
我要介绍的第二个前提是,“建成地球”可以成为未来的建筑,与过去的殖民历史产生有必要的关联。它能够修复和反思殖民时期建设的基础设施。这实际上也将建筑定位在了一个负责组织地球状态的重要地位。
2.1 在非人类僵局中的建筑
正如我所说,人类世是通过城市化而产生的,城市一直是一项地质工程,人们利用特定的地质材料来建造和定义城市。
因此,我们可以将建筑理解为本质上是地质性的(geologic),并参与地质实践。这个过程的核心是将“非人类”概念转化为一种社会地质学。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地质学已经被社会化,而人类则反过来被地质化。
这一转化的核心是让“非人类”这个概念处在人类世的新主体位置,这一位置与殖民物质主义的漫长历史息息相关。这一说法也是将非人类认识论视为塑造全球基础设施系统的关键。简单来说,我们今天谈论的这个地球,这个我们正在叙述和使用物质方式改造的地球,是一个作为人类世的一部分而被构建的迭代地球。
因此,我的命题是,建筑正处于一种非人类的僵局中。如果我们遵循黑人研究中对社会世界和地质属性的割裂,并以一种同样分裂的方式来命名地球,这又退步回了一个曾经西方世界对于地球空间的行星构想——这种视角揭示了西方全球化想象中的漏洞和机会,这些可以帮助我们突破殖民历史塑造的社会结构,创造新的地球形态。
在我看来这既是一种潜力,也是一种限制。建筑作为一个行星参与者,处于一个可以通过物质途径规划通向不同地球未来的地方。
我对"破碎地球"的灵感来源除了与原住民和黑人有关的殖民研究,还有非裔美国科幻小说家N.K·杰姆森(N.K Jemisin)的《破碎的星球》三部曲(Broken Earth Trilogy)*。这个三部曲故事发生在“静寂大陆”(the Stillness)。那片大陆上季节交替,模拟了未来的地貌气候,而杰姆森则从种族和生态非正义的角度对地球展开探讨。
*《第五季》(the fifth season):是《破碎的星球》三部曲的第一卷,于2016年获得雨果奖。小说故事发生在一个名为“静寂”的超级大陆上,每隔几个世纪,它的居民就会经历他们所谓的灾难性的气候“第五季”。
书中的起源者是山脉的创造者和改变者,他们有能力操纵地质、热力,以及其他能够应对地震危机的能源。因此,起源者能够保护统治种族免受地质活动的风险,缓解灾难季节的危害。他们承认地球断层线、岩浆、轮廓和地球运动的存在,但却一直遭受迫害、奴役,并被迫进入残酷的寄宿学校,成为地球暴力的见证者。但同时,起源者可以缓冲气候变化带来的风暴。
杰姆森帮助我们构想了一种特别的生存体系:在这个体系下,统治者需要被一种底层基础种族保护,免受资源开采导致的物质性报复和地球威胁。这恰好是对当前行星现状的一个切入点:“破碎的星球三部曲”让我们对地球的历史实践产生了新认识,即实践需要成为地球未来发展重心。
正如地球社会结构的机制通过物质基础的地缘政治观在“人类世”中逐渐显现,我们应该注意到,这些深刻的断裂形态,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地理上,都可以被理解为物质和社会结构中的裂缝(rents),以及在这些裂缝中的即兴创作。因此,社会和物质的断层的撕裂也为这种空间观念提供了可能性。这种裂变方法论(Rift Methodology)有着双重含义,它暗示着伟大的颠覆变革和新的实验模式。如果我们坚持裂变的双重困境,解题的方法论则可以理解为通过殖民物质主义的断层线进行双向观察,并追寻进出地下世界的通道路径。
2.2 城市的垂直性——矿山作为范例
我希望通过种族和建筑地质学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对种族化的地下构筑物、现代建筑活动的材料生产过程,以及如何通过自然资源建造一栋同时具有暴力属性和价值属性的建筑感兴趣。
城市的垂直性(verticality)与城市主义(urbanism)的想象紧密相连,但很少涉及将思想(mind)视为城市中物质化的存在,或将种族关系的流动性与地质学中的开采、自然资源、建筑地貌变化(如水坝、河流整治、气候变化)等联系起来。现在我想到的是从厨房水槽到核掩体、从沥青到分布在这颗行星上的碳、氮、磷等化学能源。所有的这些事物驱动着构成了一种规范化的物质运转模式,并因此受到监管和监管。
城市主义为化石燃料的转化提供了基础,形成了依赖化石经济以及金属和矿物开采的建筑环境。例如,南非的矿井钻石与纽约的摩天大楼建造息息相关。现在,地球越发城市化,城市成为了主导的环境形式,它也因此建立了一套典范模式。在历史和物质层面上,种族被以等级制度组织起来。
因此,如果我们将物质性理解为殖民性组织的经验和实践,或我称之为“白人地质学”( white geology)。那么我们如何在物质、神话和主观层面上将高效率和物质性的建筑架构映射到自然资源的制造中?当“圣象”倒下后,我们如何处理这些基础设施?或者换句话说,我们如何从种族角度具象化表达地质学和其空间关系,并以此作为一种去殖民化的尝试?这实际上是将地球及其建成形式概念化为在地质特征建设过程中的斗争场所。
我认为,在多个学科中,我们都越来越关注下地表、地下深层空间、深时(deep time)*经济。经过一个世纪以地表为主的政治和活动后,我们正在转向地下领域。现在存在一种多学科交叉的趋势,从殖民提取研究、黑人研究、人文地理学、建筑学到人类世研究——对地下空间的关注不仅仅是将其作为有争议的国家领土,也涉及到政治层面。这正是我感兴趣的领域,希望能将其呈现和叙事化,因为我认为这一点在环境人类学中尤为突出。
*Deep time是一个地质学和地球科学中的概念,用来描述地球及其地质过程的广阔时间尺度。这一概念强调地球历史的深远和复杂性,超越了人类历史的时间范围。“Deep time economies” 强调了将地球长期地质历史和经济活动结合起来的视角,关注在广阔的时间尺度上进行资源开发、使用和管理。这个概念帮助理解长期经济活动对地球和环境的深远影响。
如果我们思考人类世和物质结构,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在新自由主义和殖民主义势力的主导下,人们被迫流离失所或被暴力剥夺生存在地面上的权利,我们如何与历史实践中的地下化、地下人共存?换句话说,人类世是一个垂直的、复杂的围绕地球交换的结构,而不仅仅围绕着以往主要关注社会理论和现代性问题的地表关系来组织的。
与此同时,部分地表和地下的建筑在被清除。那些服务设施和聚集中心,无论从劳动方面还是从物质方面,都建立了一种地质建筑,宣扬了由殖民主义扩张和剥削所构建的空间价值观。但是,美学掩盖了伤害,空间差异来自殖民性的种族隔离,物质生产同建筑实践一样,试图抹去物质性的背景,并保持其与地理环境及看不见的劳动和地球的地质条件的独立性。
如果我们把地质视为可变的包装外衣,将其作为叙述和记录活动发生的地方,而不是将其仅仅作为建筑形式的背景,那么物质性本身就不再是一个等待审美叙事的建筑虚空。
叙述已经在矿物和岩石中进行过,首先是在洞穴壁画上,而后的几千年里在岩石中进行。物质性是文化和政治交流的媒介;而叙事,作为一种建筑实践,则一直与世界的物质性、持续性及其时间性进行对话。在18世纪末,地质学刚刚兴起的时候,这一系列的地质活动被组织了起来,通过古生物学、生命学、地层学、比较解剖学等来分析其物质性的顺序。因此,人们通过物种分化和物质物种的种族化,对物种个体进行排序。因此,地质学从一开始就与种族和土地有关,它的起源故事一个是关于身体、生物和世界的组织构成的故事。
如果我们认真考虑这门从反黑人主义和世俗殖民主义上建立起的、异化种族身份认同的地理学科,那么我们就需要彻底重新思考地质学适用范围了,考虑物质主义的讲述方式,考虑地理学的操作领域。
因此,殖民性(coloniality)*产生了一种特殊的种族和地质形态,作为生产性、命运、进步的体现,无论在社会还是地质工程方面,都形成了一系列地球实践,最终汇集成我们现在所理解的人类世。通过这些实践,包括对某些时代的暴力终结、将物质实践强行转向殖民经济剥削和植物学提取。以及生产其他地球实践和建筑形式的殖民活动,都在一定程度上使殖民物质性生产中的情感被置于边缘地带。
*Aníbal Quijano提出了“殖民性”这一概念,强调殖民主义对全球社会结构和知识体系的深远影响。
我们可以把建筑理解为一种地质社会形式,它既是物质主义的结果,也是物质主义的过程,并且现在已经从地质社会形式成为了一种全球性的形式。
除了这种地质学的历史组织外,我们还可以看到白人性(Whiteness)*作为一种殖民开采和历史提取的产物。从对土著土地资源的掠夺,到对化石燃料的大规模消耗,白人定居者家庭是这种极端物质主义的稳定力量。
*“白人主义”的翻译具贬义色彩,通常是White Supremacy,而whiteness一般翻译为“白人性”,指的是社会中白人身份和特权的体现及其影响。强调的是这种身份如何影响社会结构和文化。
这些也形成了一种主观性(subjectivity)模式,我们称之为非人类主义(inhumanism)*。将非人类(inhuman)和不人道(inhumane)联系在一起,作为某些历史力量的活动产物,并将其与资源提取和地质震荡联系起来。
*非人类主义(inhumanism),对立于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强调了人类与自然界的相互关系,特别是在地质和环境方面。
我们回想一下杰姆森作品里关于暴露、污染、毒害等的部分,它既对应着现实世界里的种族分类,也对应着那一系列环境危害。所以,非人类主义是一种政治地质学,由地质学家提出,比如通过深时、地理区域主义的描述来强调种族化主体性的哈佛大学教授路易斯·阿加西(Louis Agassiz)。以上是部分我关于非人类主观性模式的看法。
如果我们试图思考这些是如何映射到人类世的,可以把矿井下的世界视为案例,它是建筑在现代性和殖民性方面的阴暗面,也是一种建立在种族赤字(Racial deficit)*基础上的建筑。如果每座建筑都是一座矿山,那么它也体现了一种种族化的城市关系,它设置了种族、空间和地点的布局。
*种族赤字(Racial deficit),一个社会科学术语,指的是因种族因素造成的社会、经济或资源上的缺乏或不平等。
接着我们又使用一种消极的城市辩证法,使用的是和殖民整个星球时一样的方式,于是这些城市也成为了殖民星球实践的一部分。稍后我会以阿拉巴马州(Alabama)做一个案例。
2.3 “非人类”与“不人道”
但首先,我们要真正找到非人类(inhuman)和不人道(inhumane)之间的对等关系。
这些思想通过种族地缘政治得到传播和回归。在德雷德·斯科特案(Dred Scott Decision)*里,根据1856年美国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塔尼(Taney)的意见,法院将奴隶和曾经被奴役者判定为非人类的范畴。因此,人们构建一种固化的种族差异,使用地质学的语言把人类种族化,将被剥夺的存在冠以“自然历史”(natural history)的术语进行论证。他们把黑人放在了国家概念之外,但却又放在国界之内,这实在是一个虚伪的谎言。
*斯科特诉桑福德案:美国最高法院于1857年判决的一个关于奴隶制的案件,该案的判决严重损害了美国最高法院的威望,更成为南北战争的关键起因之一。黑人奴隶德雷德·斯科特随主人到过自由州伊利诺伊和自由准州(Territory)威斯康星,并居住了两年,随后回到蓄奴州密苏里。主人死后,斯科特提起诉讼要求获得自由,案件在密苏里州最高法院和联邦法院被驳回后,斯科特上诉到美国最高法院。经过两次法庭辩论,判决主要内容包括以下三点:
1. 即便自由的黑人也不是《美国宪法》中所指的公民,所以斯科特无权在联邦法院提起诉讼。
2. 斯科特不能因为到过所谓自由准州威斯康星就获得自由,因为在威斯康星准州排除奴隶制的是《密苏里妥协案》,而制定《密苏里妥协案》超出了国会的宪法权力。
3. 斯科特不能因为到过自由州伊利诺伊就获得自由,因为他一旦回到密苏里州,他的身份就只受密苏里法律支配。
我们可以看到,种族化的物质性如何在虚假的诗意和财产秩序中,从根本上构建了非人类自然的分类,并依赖“深时”进行种族异化的工作,反过来又在关于时间叙事、种族生活、时间存在中鼓吹一种所谓的标准模式。这一定程度上反映在了建筑环境的基础设施中。
因此,地缘种族代码与剥夺又回归的空间模式联系在一起,成为新殖民主义开发自然资源的灵丹妙药。例如,在非洲,自然资源经常被视为一种应对新形式未来主义的补救手段。
开采资源在城市空间的生产中,采用隔离和分层的形式,建立了一种种族化的地球物理学。它们既发生在城市定居点内,也存在于其外部。这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那些被排除在有边界国家或统一身份政治认同之外的种族,更好得理解那些种族的动态活动不必一定围绕一个实体组织发生。
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可以把矿山(mine)*作为一种空间典范,作为一种负面的物质构建方式,支撑着地表建筑。“采矿”可以发生在国界附近的拘留中心,可以是深夜清洁工,可以是渔船,可以是棕榈园,所以资源开采无处不在。同时,“矿山”(mine)也隐喻着一片具有阶级结构的场地,在阶级体系里地上和地下被区分开来,不同区域之间也完成了不同的财富积累。
*矿山指开采矿物的区域,包括地表和地下的开采设施及相关的基础设施。通常涵盖了整个开采过程的区域;矿井指开采矿物的地下部分,通常是一个具体的开采点或井下设施,不包括地表设施。
2.4 种族、城市主义和空间的殖民性
在理解人类世过程的建筑活动时,需要考虑这些物质性和基础设施如何一直维持着殖民时期具有歧视属性的余存状态。鉴于这种物质化的种族主义在空间中的表现形式,建筑的更替过程及其原材料依然支持着一种认识论层面的种族逻辑。
里纳尔多·沃尔科特(Rinaldo Walcott)提出过关于黑人的“长期解放”(long emancipation)*概念,即通过地缘创伤的物质建筑来维持和再生。所以,种族的物质化可以被视为一种建成环境的组织方式。地缘创伤(Geo-trauma)是一系列持续的空间和心理暴力行为的结果,具有地理属性,如殖民侵略、跨大西洋奴隶制交易、各种形式的流离失所、被迫迁移、边缘化和环境种族主义等。
我曾经在阿拉巴马州的伯明翰做过一些实证研究,思考工业化带来的记忆与叙事。这座城市热衷于把自然转化为自然资源。这段来自平等司法倡议组织(Equal Justice Initiative)的回应,则是为了掩盖种族恐怖主义和“囚犯租赁制度”(convict lease)*。
*长期解放:通常用来描述在奴隶制度废除之后,黑人在美国和其他地方争取平等权利和社会正义的漫长过程,包括从奴隶制度废除到民权运动和后来的社会运动。
*囚犯租赁制度:指在内战后和20世纪初美国南部各州流行的一种制度。在这个制度下,州政府会将囚犯(即已被判有罪的个人)租借给私人公司或个人进行劳动。囚犯通常会在采矿、农业或建筑等领域为承租人工作,通常工作条件恶劣且剥削严重。承租人会向州政府支付囚犯劳动的费用。
考虑到白人至上主义与殖民的关系、他们对土著土地的盗窃,以及通过采矿进行殖民地财富积累的行径,我们还可以把种植园看作一种剥削机制,把矿井、地下部分看作是一种被种族赤字所驱动的空间模型。这是一种基于种族类型的组织,依赖于空间的隔离和退化,这种种族赤字同时也创造了一种具有种族化地理社会关系的垂直城市主义。
我认为,矿井模式之所以有典范意义,是因为它在空间关系和附属关系方面的制度性影响,以及它在地球物理学方法上的细致要求。如果我们把种族看作是一种地质命题,那么这是一种超越基于地点的环境种族主义配置的、非人类材料和提取关系的方式。因此,我们可以通过环境正义(EJ)来思考暴露于环境危害中的空间组织结构,将其作为历史条件和现实迭代的方式。
在阿拉巴马州,随着开采活动的深入,城市的建筑也越来越高。通过囚犯租赁制度,建设成的铁轨和电力让这片区域地下沉积资源也得以开发。
这种阴影地质学的仅存痕迹之一是普拉特煤矿(Pratt Mine)*的囚犯墓地照片,该公司经营着普拉特矿坑,那些铁矿石的开采者们都是被州政府绑架的黑人年轻男子和孩童。他们以虚假的流动地理实践(Vagabond geographies)*为借口,实际目的则是在种族的标准下清理社会空间和选票范围。
*普拉特煤矿是美国阿拉巴马州的一组废弃煤矿。它们始于1870年代,止于1950年代,主要生产煤炭和焦炭用于铁工业。该矿曾是该州囚犯的主要劳动地点。如今,矿区周围的地区称为普拉特城。
*流动地理实践:涉及那些超越传统地理分界的实践和文化现象,如跨国流动人口和非正规经济区域的流动性。
想象一个叫约翰·克拉克的被囚禁者,他可能正躺在这里。他于1903年因赌博而被判刑,但无法支付罚款,所以最终进入了斯洛思·谢菲尔德的矿山(sloth Sheffield mine)。他是以每月9英镑的价格从国家手中买来的。他的刑罚原本是为期10天的劳动,然而对警长、副警长和法院官员的贿赂费用让他的工期又额外增加了104天。一个月后,根据监狱监察员的报告,约翰·克拉克被掉下的岩石压死。
由于材料证据的缺少,矿物开采过程中产生了无数不人道的事故,它们掩盖并凌驾于更多内在的、主观的物质经验和交流之上,掩盖了那些卷入矿山和炉火的生命。19世纪,煤炭工业迅速发展,包含伯明翰在内的英国城镇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在由采矿及其相关工业制品建立起的庞大帝国体系中,英国的伯明翰殖民成为了一个典范。而它的成功背后的阴暗面则被1837年奴隶补偿法案支付给奴隶的2000万英镑赔偿金直接消除了。殖民地建筑正具有这种物质方面的地质学的递归地理特征。
这种在奴隶制和囚犯租赁劳动下建立的财富结构,强化了对血统、对黑人主体性的剥削。它将权力从种植园主转移到了白人司法国家的公司,同时以历史的方式重组了性别和性相关的定义。
对钢铁、煤炭的矿物分类方式也体现了非人类的一面。由于它是一种稳定攫取财产的方式,人们在制定词汇时将其作为不变的超历史的存在,而不关注它们在人类社会中的动态和主观角色。
因此,尽管钢铁和铁矿石在轨道上发亮,但劳工们的身体却经常消失在矿井入口的废料堆中,似乎是他们无力穿越重重障碍、矿物、金属和燃料,抵达井口一样。物质性已经成为是这种选择性的叙事和讲述起源故事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们应该谨慎考虑当前被视为理所当然的那些基础术语,和那些被视为基础规则的地理学理论。
因此,地下的采矿活动被转变成了地上社会权利的流动,并使地下种族秩序得以持久延续。监狱矿山表现出认知条件的物质分层,包括人类主体的阶级,也包括矿物材料的阶级。在人们庆祝这座魔力城市创造出的奇迹时,却完全忽视了那些边缘地带的人群,那些为南方甚至全国工业化做出贡献的黑人和地层资源。
城市化是一种人员和物质的流动过程,人和材料流向更高的建筑之内,这些建筑在这样一个地质变化的时代中,分叉、矮化或凝聚。矿山、采石场和其他地下工程带来了这座满是高楼的城市,却拒绝承认这些建造活动与剥削之间的关系。随着城市建筑高度不断上升,人们的生活变得扁平化,并呈现出流离失所和幻灭的不稳定形式。
因此,种族成为了囚犯租赁制度中重新组织自然资源的一种手段。1898年,阿拉巴马州通过向矿场出售囚犯获得的收入占该州总收入的 73%。田纳西州的煤铁生产成为后来的美国钢铁公司(U.S. Steel)*,是世界上第一个在股票交易所上市的市值十亿的公司,也是美国有史以来建立的最大商业企业,生产了全球30%的钢铁和美国66%的钢铁。这个公司几乎巩固并掌握了世界上最大的工业革命,并发明了这种开采自然资源的方式:将被判有罪的劳工作为和黑人类似的人群种类,成为一种被编码的“非人类”资源。多达20万人被强制收监,并最终成就了这座矿产大城。
*United States Steel Corporation,通常简称为:U.S. Steel,1901年由安德鲁·卡内基创办,总资产14亿美元,是美国第一个“10亿美元公司”。它由11个钢铁公司合并而成,为纵向型托拉斯,不但控制钢铁厂,同时涉足铁矿公司、轮船公司和铁路公司。其前身是成立于1864年的卡内基钢铁公司。卡内基钢铁公司是从19世纪中叶美国实行关税壁垒之后才强盛起来的。在1913年才将这种对美国钢铁工业的关税保护完全取消。在此之前,大部分美国钢铁工业靠关税壁垒在同英国的自由贸易的竞争中取得盈利。
我想强调的重点是,种族在城市空间中的结构是垂直的。随着矿井的坍塌,摩天大楼拔地而起。我们可以从两方面来考虑这种物质效应,从发展和现代性的终极目标所叙述的物质修复角度,或者从工业城市中的建筑如何通过这些物质性的叙述相遇的角度。因此,城市规划和种族阶级固化继续通过社会学和种族地质学的视角来构建世界,作为钢与铁的新美学,直击创伤,讲述自主物质性和现代性的故事。
物质转化成为了彰显白人成就的方式,殖民者们不断鼓吹着工人阶级的男子气概。
美国钢铁公司铸就了一个国家,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钢铁、汽车、摩天大楼、防御设施、平板卷轴盾、模板、管状钢、铁矿石、土地工程,人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但一切事物都有两面性,地质资源支撑着城市,同时也在阻碍城市进一步发展。在定居的物质性中,煤炭和钢铁让白人至上主义得以迁徙,制造可以移动和生长的地下空间。这种剥削原则和文化逻辑在资源衰竭中得到了推广。
今天我想要介绍一种对黑人生活进行物质性修复的方法。我借鉴了克莱德·伍德(Clyde Woods)和J·T·罗安(J.T. Roane)的研究成果,真正考虑了这些“不人道”在非人类实践道路上带来的后果。
以蒙哥马利和阿拉巴马州的平等司法倡议为例,它提供了一种重新思考社区参与和重新居住地球的途径。上图这些是在已知的私刑发生地收集的土壤样本,它模仿着勘探人员为建设城市进行地质研究的工作美学。因此,它给了我们另一种理解地球的方式,地质也是有人居属性的。
2.5 把建筑作为修补殖民星球的地质实践
“洞穴研究所”
所以我想换一种思考方式,把建筑作为一种地质实践,来修补这颗殖民地球。接下来我要介绍一个位于内罗毕的建筑工作室——洞穴研究所(Cave Bureau)*,我曾与他们有过交流。我认为他们的工作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人类世的鼻祖建筑。当阶级构筑了城市网络,洞穴研究所探讨的是一种更土生土长的建筑实践,来恢复和修补曾经殖民建筑的影响。他们的作品通过叙述和可视化的方式,引用后殖民时代非洲城市的人类学和地质背景,旨在应对当代农村和城市生活带来的挑战。
*洞穴研究所是一家位于内罗毕的建筑研究工作室,致力于探索建筑和城市规划在自然环境中的应用。他们的工作着眼于后殖民非洲城市的人类学和地质背景,旨在应对当代农村和城市生活带来的挑战。官网:https://www.cave.co.ke/
他们提出过一个“马赛奶牛走廊”(the Maasai cow corridor)的方案,它是一种横越英国殖民城市的建筑,这些城市基于种族空间隔离进行规划。该提案旨在解决非人类与人类的关系问题,尤其是那些被殖民基础设施边缘化和驱逐的人群。就像马赛人*目前被限制在国家公园和旅游手册中一样。因此,洞穴研究所的人工干预提供了殖民修复空间,为马赛奶牛在地理上带来了全新的未来,让它们得以生活在那些祖先曾居住过的地方。(进入项目网站了解更多相关信息:https://www.cave.co.ke/am10)
*马赛人(Maasai),是东非现在依然活跃的,也是最著名的一个游牧民族,人口将近100万,主要活动范围在肯尼亚的南部及坦桑尼亚的北部。如今的马赛人一方面仍然坚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也更多地加入到了当地的旅游业中。
如果我们将这些项目置于“非洲崛起”(Africa rising)话语的背景下思考,这种崛起通过“最年轻的大陆”的人口模式和快速城市化来构想,往往包括新自由主义城市发展和新殖民主义的债务融资。我们可以将之理解成一种与城市进行持续参与和推动不平等环境发展的方式。这也是我认为他们工作的出发点,他们思考未来的路径,以及实际干预的过程。
殖民建筑不仅需要既存的负面空间实例,如我一直在谈论的矿山的例子,它还需要颠覆性的建筑物质形式和空间边界。
目前的地球建筑已经基于殖民剥削的空间布局重构了地球的地表空间和地下空间。也就是说,建筑已经通过殖民提取轴(Colonial Axis of Extraction)*重新排列了地球的上下部分。城市主义不仅仅是单线展开、追求密度的故事,还包括了城市内部的物质在垂直深度上变动,即这座地球是怎样被建造的。这里我说的“垂直”,一部分是字面上的,比如矿井矿道;还有一部分“垂直”是指受压迫的深度,从基本的水和卫生设施的缺乏,到贫困造成的身心痛苦。
*殖民提取轴是指在殖民时期,殖民国家为获取资源和财富,对被殖民地区进行资源开采和经济剥削的空间和战略安排。这一概念强调了殖民过程中的经济利益如何塑造和改变了这些地区的地理和社会结构。例如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欧洲殖民国家在非洲开采黄金、钻石和铜等资源。这些矿区形成了资源开采轴线,影响了当地的地理、经济和社会结构;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殖民国家建立了大规模的糖和咖啡种植园,形成了以资源提取为中心的经济模式。
洞穴研究所提出了一种严肃而认真的建筑方法,用于弥补地质创伤及其“抹除非洲城市肌理”的行为。他们建议建立一个类似的想象机构,爱与补偿所(the beloved and reparations institute),为非洲提供新的想象基金,吸引被盗财富回流至全球南方,并用于艺术创造和赞助马赛奶牛走廊。他们说该基金不会依赖西方的负罪感,而是通过所谓的“逆向未来主义”的补救行为,从“被提取的世界”中回收资源。
这种建筑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将地质作为了修复治愈的一部分。该城市的原始居住地会沿着洞穴路线保留下来,沿着那条放牧水路恢复成为洞穴、湖泊。
“行星门户”
我还想介绍我与同事凯瑞·霍尔登(Kerry Holden)、卡斯帕·莱恩(Casper Laing)、艾本斯加德(Ebbensgaard)和艺术家迈克尔·萨鲁(Michael Salu)合作的关于“行星门户”(Planetary Portals)的作品。
这个项目尝试以“门户”作为一种实验性的建筑方法来考察地球社会的不平等现象,这些不平等通过阴影建筑(Shadow architecture)*来维系空间想象和对帝国的期待,并实现垂直方向的扩张。
*阴影建筑与阴影地理学对应,可理解为在主流建筑和城市设计中未被充分关注的建筑或空间(历史遗址、非正式建筑等);用来探讨建筑在社会和政治结构中的隐喻作用,包括边缘化空间如工厂、仓库、社会服务设施或者监狱、军事设施等;或者指设计中隐含的、未被直接展现但影响空间感受的元素,如结构支撑系统、通风系统等。总之,阴影建筑关注那些被忽视、边缘化或隐藏的建筑和空间。它挑战主流建筑设计和城市规划的常规观念,提供对建筑和空间更全面和批判性的理解。
我通过这些门户实验来强调这颗采掘星球未来可能的状态。门户可以被视为殖民主义维持自身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反思殖民主义罪恶基础设施的一种方式。
2.7 地理学与建筑学的对话
最后,我想就地理学与建筑学之间的对话提出一系列问题和主张,以及思考平等的都市主义状态下的地球究竟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们思考自然资源地质学的语言,考虑它如何稳定物质世界,考虑被操作的提取区域及其主观分类,我们可以假定,这个所有价值、动态、流通都被种族明码标价的世界,不仅仅是一个产生新建筑的场所,而是一个不断更新的世界。
从中得到的启示是,目前环境危机及其建筑安排没有应对之策,我们仅仅在行星规模的尺度上谈论建筑学,而没有对种族正义与白人至上主义作出回应,也无法思考伴随而来的异性恋父权制和阶级结构如何以亡灵政治(Necropolitics)*关系的形式影响物质世界的建筑因此,我们可以通过种族化的债务关系来理解以上这一切。
*亡灵政治由政治学者阿契贝·穆贝(Achille Mbembe)提出,用来描述一种以死亡的支配、生命的控制和边缘化排斥部分群体(如贫民区、战区和流亡群体)等为基础的政治权力形式。还关注社会中的不平等现象,特别是那些影响生死的结构性不平等。例如,殖民历史、种族歧视和经济不平等如何通过制度化的方式影响某些群体的生存和死亡。与福柯的生命政治(Biopolitics)概念有关,后者主要讨论权力如何通过管理人口和公共卫生来控制生物生命。
当我们考虑修复性建筑时,我们需要将其置于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它们规划的是一个通往更宜居的、充满正义性的未来。
所以作为一个地理学家,我喜欢在与他人的对话中集思广益地思考:如果我们以底层种族为建设出发点,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我们将底层种族置于中心位置,同时将环境历史也作为建筑的基础,建筑师又会建造出什么?如果自然资源是一种实用的政治网络关系,那么在构建世界和制造城市的过程中会出现哪些责任?如果我们分析在发展建设过程中消失了哪些人和事物,那什么样的空间需要被创造出来以弥补曾经的空间灭绝行为?
因此,重新审视人类世中的建筑实践,需要一种新的地球伦理学(geoethics),一种承认人类活动在全球变革中的影响的地球伦理学。这种地球伦理学可能会被理解为超越地球科学的领域,作为一种基于正义的物质实践方法。但这还不够,基于正义的物质实践方法是什么样的?这是一种批判性地审视历史社会关系,以物质或自然资源作为规范性主导的伦理方法,并在行星层面来考虑诸如种族主义、气候变化、矿物开采和物种灭绝等地球的物理架构,这些问题在城市环境中表现得十分显著。
如果我们将行星层面的建筑视为是地球未来导向的基础,既通过建成环境的作用,也通过能量物质的代谢来实现。建筑是地质交换中的操作节点,涉及资源的消耗,包括材料使用、商品链、光能、水、消费等。当我们考虑建筑与地球及社会地质学的的关联时,我们可以认为地球社会建筑或已经参与了行星实践。因此,我们要将建筑空间视为已经与行星话语相结合的一部分。这项实践已经在进行中了。
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如何在建筑的物质实践中进行空间补偿呢?我想这是一个既涉及美学、材料的项目,还将成为一套关于新物质主义(new materialisms)的话语体系和方法论。
谢谢大家。
问答部分
观众1:你好,谢谢你的讲座。我对“每个建筑都是一座矿山”(every building a mine)*这个短语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我不同意,我能够理解您的意思,我只是担心这排除了非“矿山”建筑的可能性。即使是您刚才提到的奶牛走廊的案例,它还是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比如它的建造,也可能会产生你所说的那些关系。我只是担心我们永远无法逃离像“矿山”一般的建筑。
*“every building a mine”的意思是指每座建筑都有像开采矿山一样的特性,暗示建筑本身也像矿山一样与资源的开采和利用有关。这个概念强调了建筑与资源、特别是地下资源的关系,并指出建筑本质上也是资源的消耗者和利用者。
凯瑟琳·尤索夫:是的,确实。没有逃脱矿山建筑的可能,但在某种程度上,我的看法正是“每个建筑都是一座矿山”。这些空间动态的讨论正是我要强调的。
我认为洞穴研究所的作品之所以令人惊奇,主要是因为它始于与洞穴的对话,并将洞穴建筑视为一种前殖民时期的建筑。为了想象这种必要的建筑是什么样子,设计将自身置于山洞之中。这些洞穴曾在过去的奴隶贸易中被使用过,从那时起它的空间中已经开始了社群对话,所以它带着历史来到了这个有着星球新未来畅想的人类世。因此,我建议我们考虑一些调动历史的方式,让这些方式成为美学的一部分,并成为与受压迫历史产生连结的一部分。
我并不是说世界上没有不是矿山的地方,但有些东西未被发掘,有些东西则浮出水面。在这些浮出水面的过程中,有政治,有美学,有一系列命题正在叙述。谢谢。
观众2:感谢您的演讲。我知道在殖民背景下,这种矿产的掠夺是非常明显的,但它似乎与种族化的阶级有着紧密的联系。我想知道,如果在不同的背景下,比如英格兰伯明翰的例子,面对最早开始采矿业的中部和北部地区,您是否会以不同的方式来考看待它?
凯瑟琳·尤索夫:实际上,我认为是一样的。因为在那个特定时期,如果没有对奴役制度的付出,英国就不会有工业化。所有这些资金都投入了工业化的基础设施:铁路,矿山等等。奴役制度的财富积累及其废除正是工业革命的背景,这也产生了一系列与种植园经济的关系。
观众2:但在中部或英格兰北部的这种特定背景下,是否存在种族化的阶级呢?我理解在殖民背景下这些是存在的。但对于那些真正在矿山中工作的人们(与那些因为奴役而在矿山中工作的人相比),您的看法有什么不同吗?
凯瑟琳·尤索夫:不,因为来自种植园的糖实际上满足了英国工人阶级的需求。如工业化的开始需要成千上万的棉花,所有这些城市都是通过这种殖民关系建立起来的。即使它们出现在一些黑人马克思主义者的叙述里,但它们同样也通过种族构建了地理连结,这和在西弗吉尼亚和采矿人群中是一样的。种族成为了划分工人阶级社群的工具,它也因此变成了一种再塑种族资本主义的途径。
观众3:谢谢你,凯瑟琳,感谢您的演讲。您非常关注垂直性和对地球深处无机矿物的长期开采,我想知道,您认为这与对表层土壤上有机物质的长期开采有何不同?无论是从实际的劳动关系的角度,还是它与土地的关系或长期修复角度?
凯瑟琳·尤索夫: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随着开采制度在种族资本主义方面变得越来越稳定,它会变得越来越深入。因此,我认为这些地层,种族地层的存在,正是使得这种债务模式不断向更深的地方、向化石燃料等方向发展的原因。所以我不认为有机和无机之间有区别,它们始终是启蒙时代的人工产物。实际上也是种族决定这两种概念是被保持在一起还是被划分开来。
因此,我认为种族成为了连接生物和地质无机物之间的空间,它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使得这些非人类的事物能够穿越改变其主体位置和物质性,并将种族固定在那里。正是种族允许这样一种完全不合理的命题:生物和地址无机物的区分。同样的,对于自然和文化的划分也一样。虽然如此,但事物还是会通过这些命题维持在特定的术语位置上。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我需要更多地思考这种关系,特别是在历史关系方面。
观众4:感谢您的演讲。我注意到您使用了“人类世”这个词。我知道目前有关它应该是“人类世”还是“全新世”(holoscene)的争论。但这个术语似乎过分强调了人类的控制力,有时似乎忽略了技术专治、帝国主义、殖民主义不是所有人类都做的事情这一事实。我只是好奇知道您对这个术语的看法。
凯瑟琳·尤索夫:是的,完全正确。我写的那本小书叫做《十亿黑色人类纪元或虚无》。其中的"十亿或虚无"就是一个关于该术语的深层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在某种程度上我使用“殖民主义”而不是“人类世”这个术语。我认为它肯定是一个正在引发一系列辩论的术语。所以,从那个角度出发,尝试进行批判性的参与,这是一种思考一系列地球物理过程和更长远历史的方式。谢谢你提出这一点。
编辑:王婉琳
知识雷锋执行主编,「知识反刍」学术策划
清华大学建筑理论博士在读
研究日本后战后建筑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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