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凤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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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乐》2024年第8期
生长在音乐的原野上
算起来也就没几年前，听凤凰传奇的歌还必须“偷偷地”，要么私下一个人，要么公共场合必须戴好耳机，要是一不小心外放了，那可就是“社死现场”。
但现在不一样了。出道接近二十年时，潮流的风终于吹向了凤凰传奇；对《海底》的改编引发了一场大规模情绪释放，在新的生活日常里，人们开始重新发现凤凰传奇。
吹开民族流行风
歌词比单纯的文字更容易形成记忆，这一点众人皆知，中学的时候背《水调歌头》，语文老师在讲台上一遍遍放《但愿人长久》，听多了也就会背了。但也不是所有的歌都朗朗上口，达到能让人记住歌词的程度。凤凰传奇的歌就做到了，而且几乎是每一首歌——你的确是听几遍就会唱了。
凤凰传奇以民族+流行+说唱的形式，开创了后来被称为“民族流行风”的音乐风格，比如《月亮之上》就融合了蒙古族民歌和流行元素。一开始，这种杂糅的风格对大众来说必定是既熟悉又陌生的。但陌生的那部分曲调，刚好把熟悉的民歌变时髦了，熟悉的民歌部分，又是大家本来就热衷的——即便从营销的角度看，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策略。于是在新千年的第一个十年，凤凰传奇以高效的方式打开了市场。
他们的歌节奏感强、洗脑，有种进行曲般的激昂。
《月亮之上》，2005
《最炫民族风》，2009
凤凰传奇的民族色彩也在歌词上体现得非常明显。歌词用大量的意象构建起了民族风，这些意象既通俗，又民族：火辣辣的情歌、苍茫的天涯、姑娘的毡房、思念的迷、千年的梦、乌蒙山……你可能没见过，可能没经历过，但每一个中国人都对这些意象非常熟悉。如果不揪细节，“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有时候确实会让人联想到李白写下的那句“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份刻在民族基因里的可豪放可婉约的诗意，凤凰传奇把它流行化了。
在这之上，玲花的嗓音够大气，撑得起“民族”这个词，而且男女通吃。
这样的词曲结合起来，凤凰传奇的歌不带一点私人化的特征，没有爱情、亲情、人生感悟，有的只是以大气的歌词，把人带到一个虽然不怎么具体，却很美好的意境中。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无法像其他歌手那样，拥有一个特征鲜明的忠实粉丝群体；也注定了他们的受众包罗万象，可以是任何一个中国人。
这样的艺术高于生活，但又没有高太多，也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通俗文化的空白。很多文化活动是自带欣赏门槛的，但多数人其实无暇，或者并不总是有耐心去跨过这个门槛。因此从实际来看，普通人生活里的通俗文化选项其实并不多。很多现象也佐证了这一点，比如短视频、直播等形式出现之后，即迅速地攻城略地。凤凰传奇很大程度上刚好填补了这一空白，使普通人的情绪情感有了释放的出口，这也为他们收获了最为广泛的听众。
凤凰传奇在2013年央视春晚现场演唱《中国味道》（视觉中国 供图）
草根的出身，专业的水准
凤凰传奇成名在《星光大道》。新千年初，草根选秀节目在国内兴起，央视有《星光大道》，湖南卫视有《超级女声》《快乐男声》。《星光大道》作为一档国民度极高的节目，选手是来自各个年龄段的普通人，现场设计也呼应节目名，条状的阶梯式舞台，象征着为有才华的普通人提供一条发光的道路。当时很多草根艺人的确凭着选秀节目一鸣惊人，凤凰传奇是《星光大道》2005年的年度亚军，前后走红的还有阿宝、王二妮、大衣哥朱之文、草帽姐、玖月奇迹、旭日阳刚……草根明星一时兴盛。
2014年10月11日，玖月奇迹在“感恩有你—文一十周年”群星演唱会上献唱（视觉中国 供图）
但草根明星要过气也很快。玖月奇迹因为感情问题分崩离析；旭日阳刚被曝耍大牌、当街打人，如今一个回归工地生活，一个艰难地做音乐、拍视频；大衣哥身价不再；阿宝、二妮销声匿迹……俗话说，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普通人中了彩票头奖，大概率是凭实力败光，赚得一场兴奋，生活不改旧貌。草根成名是比中彩票更棘手的事，一个人的才华开始闪光，一瞬间名利双收，但如果缺乏专业精神和认知，狂欢过后，很快就落幕了。
2012年10月2日，旭日阳刚在星光大道八周年庆典活动上演唱《春天里》（视觉中国 供图）
至今没有落幕的是凤凰传奇，因为他们够“专业”：不仅是音乐上的专业，也是运作上的专业。
和同时参赛的选手不同，在通过选秀节目成名之前，凤凰传奇就已经是音乐圈内的人了。他们签约了唱片公司，曾毅还做过音乐总监，因此他了解幕后，还让两个人在深圳酒吧驻唱时就小小地火了一把。在金钱上，贡献对等的合作者收入平分也是一种专业的体现，像《老友记》六位主演同工同酬，凤凰传奇的五五分账保证了组合的长期发展。
成名之后，尽管《月亮之上》传遍全国，但他们并没有捞一笔走人，而是一直在专心做音乐、出新歌。于是《自由飞翔》《最炫民族风》《荷塘月色》密集出世，凤凰传奇占领了彩铃时代、广场舞时代，直到今天，当时同台竞技的草根明星们一个个淡出公众视野，他们依然屹立不倒。因为他们的策略是长期的，就如玲花那句“歌火人才火”，他们从没忘记主业，深知要靠作品说话。
2007年7月6日,“快乐男声”全国总决赛4进3晋级赛现场（视觉中国 供图）
也正是因为这份专业精神，即便红遍全国，他们也没有把明星光环戴到自己头上。两个人的形象、作品都足够接地气，因此演唱会的观感是他们作为普通人的一员和大家一起唱歌，而不是花钱去看遥不可及的艺术家进行表演。
在和受众的交流上，凤凰传奇也够接地气、够努力。他们在年轻人云集的B站运营账号，成功出圈：把自己以前的MV改成土味视频，5分钱特效叫好又叫座；弄剧本，拍视频，让大家惊呼曾毅原来还有演戏天赋；弹幕里五花八门，“世界的尽头是凤凰传奇”“中国人的血脉觉醒”。没有距离感的形象，在年轻一辈眼里像是开明有趣的长辈，在侧面促成了他们的再一次爆火。
2013年4月30日，凤凰传奇演唱会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行（ICphoto 供图）
凤凰传奇带你吹吹风
2021年，对《海底》的改编使凤凰传奇开始在年轻人中出圈，不到一个月，现场演唱视频在B站的播放量达到了1200万次，网友将其评价为“原版唱的是压抑，而凤凰传奇唱出了希望”。以《海底》的爆火为契机，年轻人开始挖掘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组合。出道接近二十年，“土”了接近二十年，凤凰传奇怎么就突然对上了年轻人的口味？
《海底》，2021
这种火爆或许有多种因素在起作用，难以一一明晰，但我们至少可以从近几年的文化潮流中窥见一斑。
有种说法是，即便没有《海底》的改编，凤凰传奇也会在这几年火起来；这首歌只是一个切口，而这个切口也可能出现在其他地方。在娱乐圈的“饭圈”文化背景下，很多人喊着“天下苦流量明星久矣”，而凤凰传奇依然用那种老方式在唱歌；他们没有绯闻，行事低调，人到中年各自成家，自然地形成了一方清净地。这些特质都是等待年轻人发掘的宝藏，加上在超高的国民度面前，这种发掘并不难。
与上一辈相比，这一代年轻人展现出了强烈的自我意识（或构建自我意识的动机），更加愿意探索自我、忠于自我，对外界看法不再那么重视——尽管凤凰传奇“土”了二十年，尽管她们曾是广场舞神曲的生产者，是缺乏音乐品味的代名词，但是好听、爱听，那咱就不跟自己较劲了。
之前一直偷偷听凤凰传奇的人，终于能大大方方地听了。他们的歌确实很难让人有抵抗力，有人表示自己听了整个高三，非常解压，有人表示听着歌就仿佛回到了跟着长辈去跳广场舞的小时候，多年之后回过头去，发现凤凰传奇一点都没变。成年之后，漂泊在生活的汪洋中，凤凰传奇提供了一小方坚硬的土地，成为了记忆中的锚点。
近几年，国潮国风的趋势也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对凤凰传奇的再发现。一开始是“国潮”，比如国潮品牌的出圈，军大衣元素被时尚圈重新改造登上T台；后来逐渐演变成“土潮”，土味视频开始出圈，很快渗透到了广告等领域，培育起了“土到极致便是潮”的自信——毕竟潮流都是人造的嘛。
凤凰传奇刚好相当符合这种“土”，不管是他们的音乐风格、人设还是出身。而且他们也积极拥抱这股潮流，于是一个土了大半辈子的组合就这样顺势打了个翻身仗，时尚起来了。
军大衣元素被时尚圈重新改造登上T台
这个过程，不仅是对凤凰传奇的再发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听众在新的生活状态下对自我的再发现。
前些日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很难超越父母”的相关话题热度很高，父母辈赶上了国内经济腾飞的几十年，许多人过上了看起来体面、稳定的生活。而年轻一辈从小在长辈的教导下努力进取，长大后却发现，父母口中的“努力就能成功”似乎不再总是那么灵验——经济发展放缓，人才不再紧缺，时代的红利消失了，疫情又带来了紧缩的消费。
高压的境况下，生活有了新对策。年轻人的选择开始“返璞归真”：回归田园做新农人，去夜市摆摊，去澳洲摘草莓，去德国当木工……这些在父母辈看来是浪费学历的行为，实际上可能是年轻人几番考量之后最合适的选择。这当然不是倒退，但的确和这一代人小时候的生活状态呈现出一些重合；努力多年当上白领精英并不快乐，内卷的生活里如果抬头看不到希望，那怀旧就是必然的。
凤凰传奇一方面给压抑的日子带去了放空的机会，就像他们在《自由自在》里唱的：
嘿嘿吹吹风
嘿嘿放放空
嘿嘿快跟紧我
扫兴的话你别说
另一方面，他们二十年屹立不倒，这对听着他们的歌长大的90后、00后来说是“小时候的快乐依然在”，是尽管我没有成为以前期待中的大人，但“凤凰传奇还是凤凰传奇”。
凤凰传奇就这样成了年轻人现世哲学体系中的一部分。追捧凤凰传奇，追捧曾经避之不及的“土”，也是在追捧自己新的生活状态，追捧那个喜欢通俗文化的自己——那个曾以为长大后会改变世界、长大后却依然如故的自己。或许是社会压力推着我们走到这一步的，但这未免不是一种自信，一份难得的自洽。
如果这些年经济依然在腾飞，如果年轻人毕业后可以事业顺心顺意，一个像凤凰传奇这样的组合还会在近期爆火吗？或许他们不会俘获这么多年轻人的心。压力大的时候，我们内心压抑，积攒着更多情绪，于是我们去凤凰传奇的演唱会寻找快乐，愿意全场大合唱而放弃听原唱，因为那些合唱是无数个个体的隐秘宣言：其实，我依然可以单纯且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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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乐》2024年第8期
「 生长在音乐的原野上」
前奏｜重新发现凤凰传奇
华彩｜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之下的多元融合——刀郎《山歌寥哉》与《弹词话本》创作探微
变奏｜二手玫瑰的摇滚哲学
再现｜从县道到卡夫卡——“在地摇滚”持续进行中
幕间｜你如一朵鲜花
回旋｜1 / 4 个世纪后，你听懂《娘子》了吗
即兴｜见素抱朴 雅音如璧——程璧音乐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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