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中文做了场梦
意大利人ale(亚历),和大部分欧洲的年轻人不太一样。
在他们到点下班享受无所事事的时候,正在“中国的托斯卡纳”——云南沙溪古镇度过短暂假期的ale却觉得有一丝不安。他觉得这里太安静、太悠闲了,他更希望自己能去大城市里参加各种活动,用那些喜欢的事情排满日程。总而言之,会有点害怕自己“闲下来”。
2016年的夏天,ale从米兰大学的传媒专业毕业,此前在南京青奥会的体育记者经历让他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决定来到中国。
在北京,他从零开始学了一年中文,教了一年意大利语,去学了电影,去剧组工作,成为影视作品中的“老外群演”。在上海,他参加广告试镜,举办写作俱乐部,经历了2022年的春天。
他觉得和陌生的文化相处,努力融入到“能成为自己人”的环境是一个美好的追求,因此他成了与中国年轻人们打成一片的国际友人,在不同的环境中,积极伸出探索的触角。
意大利语对我来说
是一门“休眠”的语言
来到中国后,ale才开始系统地学习中文。他一心想远离“老外”们的舒适圈子,探索更多关于中国的事情。为此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苦练中文的同时,甚至不去吃意大利的食物。
电视剧《欢乐颂》是ale学习中文的重要“老师”。简单日常的剧情让他获得了许多基本的交流技巧,与课本上一板一眼的中文区分开来——他说除了《欢乐颂》里的酸奶植入广告,电视剧场景让他离中国的生活更近了一些。有了这些更加通俗的表达技巧,他能比较便利地参加学生剧组的拍摄、和其他中国同龄人聚会、在全国各地的青旅认识新朋友。
伴随着在北京租房、与中国人的社交和拍摄的经历,ale的中文水平突飞猛进,从陌生语言转变成了可以解决问题的工具。意大利母语对他来说,却像是一门“休眠”的语言,因为他几乎只用这门语言跟父母,以及偶尔和意大利老朋友沟通。
ale发现自己的母语进入“休眠”,是在中国当意大利语老师的时候。上课时,给学生举例解释词语,他发现自己举的例子都是很久以前的,比如说“意大利人基本上付钱都用现金”,虽然他印象里确实是这样,但其实他去年回去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在刷卡,这就与实际情况不太符合。
虽然现在主要是在用中文写作,但ale的写作生涯其实从少年时期就已经开始。当然那时候是用意大利语。
现在,他已经离开意大利有8年了,慢慢地他觉得和那边之前的很多朋友、同学们已经失去了联结。老友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改变,有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有的专注做自己的事情。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会想要努力去维持这个联结,但发现很难,也很勉强。
也是因此,他在写《我用中文做了场梦》的时候会去想,要不要把它翻译成意大利语出版?但是他想着想着,觉得这件事情挺有难度。
ale的少年时期
用中文写作的时候,ale脑海中能想象出很多鲜活的人——他们就是自己生活中的人,在写文字时,是在跟这些人分享自己的观察或者思考。
2020年疫情初期,ale记录的学校日常,在豆瓣引起了共鸣。因为写过和郑州保洁阿姨的一段对话,ale从一位河南的读者那里收到过一箱辣条作为礼物。
重庆小吃店,ale摄
如果要换成意大利语写作,他觉得这个思路有点行不通:他的中文作品如果被完全1:1的翻译出来,换了一群不同的观众,对于没有在中国生活过的读者来说会很陌生。
对ale来说,选择用什么语言写作,这和他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有的时候想到“放弃”了意大利语,ale也会觉得有点可惜。比起翻译,可能需要换一个思路再去写一本。
“老外”是一把钥匙
也是一道枷锁
“融入中国,和普通人产生联结并交流”一直是ale的愿望。他的专业——电影,也许是个契机。譬如当他写一个剧本的时候,会去思考这个人物“为什么TA做出这个事情,这件事情对他有什么动力?”,剧本的情节中,也需要去深挖“表面生活的背后是什么”。
四川自贡仙市古镇,ale摄
比如还在北影读书时,ale与朋友们去南京拍戏,他是全剧组唯一的外国人,在住宿时因为酒店不接待外宾而被拒绝。网购的时候,因为外国人的身份,无法购买跨境进口商品。
坐出租车时,司机看ale中文流利,就想和他聊聊天。他被问过最频繁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意大利人多不多”“房子一平米要多少钱?”这类在中国听起来很平常,但外国人不太会在聊天中如此直接地被问到的问题。这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如果不了解意大利的房地产,是不是以后就没有朋友了?!
在上海,ale曾经办过一段时间的“写作俱乐部”,这里没有年龄、性别、国籍之分,也没有公司新人报道般的自我介绍,只会相互分享各自的作品。
这种纯粹的方式,激发了ale的人生感悟:不只“老外”的标签是一种束缚,其他的社会身份也会成为每一个普通人日常的负担。在“写作俱乐部”,参与者们脱掉这种负担和包袱,如此便有了更加自在,通向内心的交流。
边界感也是一个ale在意的问题。曾经他被不熟的朋友问到“年纪不小了,该是考虑稳定下来”,会觉得这个场面十分尴尬。
他希望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是可以被选择和尊重的。就像是坐火车的时候如果选择了卧铺这种“要与陌生人面对面”的情景,那么他就愿意将自己置身于这个场景中,与别人聊聊天。但当他需要在路途中自己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可能会选择高铁这种更加高效的方式,以自己的需求作为判断标准。
当然,任何社会都有好人和坏人,ale在和陌生人相处时如果感到苗头不对,也会赶紧想办法脱身。
一次他在上海找房子,被前租户带看完房之后,房东大叔从对面的房子里出来,盛情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坐坐。ale接受了邀请,结果一进客厅,这位大叔马上关了门,对他说:“其实你也可以住在我这里。”然后开始伸手摸他的身体,ale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赶紧找借口离开了他的客厅。
“听说世界将要天下大同”
在接到写《我用中文做了场梦》邀约后不久,ale和女朋友刘水一起离开了中国,过上了真正意义上的“数字游民”生活。他觉得这是一份“到哪里都能完成”的工作,与此同时,自己之前的存款、给公众号写稿的稿费和一部分专栏订阅的费用,也足够在书还没出版的日子里支撑生活。
一年多的时间里,ale走过了泰国、柬埔寨、土耳其、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尼泊尔和印尼七个国家,每个地方待的时间有限,短有几个星期,长有四个月,同时因为需要完成写作的工作,他通常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拿着电脑坐在咖啡厅,久而久之会有种“在哪里生活都一样”的错觉。
ale在旅途中的工作场所。
ale不喜欢也不想要这种隔绝感。他希望能在每个地方待得时间长一点,有在咖啡厅办公之外的事情——学习语言或是在当地做点小生意,和普通人有所交流。
新书宣传结束后,他可能会在新旅程里,尝试和本地人一样,做更有意思的事。
旅行到印尼的ale,为这张照片配文到:“世界各地都如此:办事情办烦了,带着无奈去吃点好的。”
这并不是ale近年才有的思考,10年前第一次来到中国时,“世界公民”在年轻人中还挺流行,那时的ale想得也很简单:全世界所有人,都生活在一片没有隔阂的土地上,大家乐于去了解彼此的文化,去往各个国家也不会太复杂。
“我觉得这个概念就像是一个信念,帮我打开了我的世界,也支撑着我来到中国。”ale说道。“到一个自己陌生的地方,也会是一个安全且有吸引力的选择。”
当年在南京青奥会当记者的时候,有一句志愿者的话让ale印象深刻,“和其他人连接很容易,像玩拼图一样。”
这简短的话语让ale备受鼓舞,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能感觉到身边年轻人的思想也改变了很多。他感受到了很多人对于稳定和确定性的渴望。不怎么考虑未来生活的问题而“出去看看”变成了比较少数的选择,对很多人来说会显得很不切实际。
但ale也补充道,如此宏观的结论也是很难下的。
和不同文化、国籍背景的人们交流时,ale最好奇的是对方会为了什么而去努力。
在他看来,一个人做什么工作,住什么样的房子,日常干些什么事,都是相对比较“浅层”的东西。如果和对方聊天,发现TA虽然日常从事着看似无聊又很消耗的工作,但TA对于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渴望,这个东西就是TA的安全感所在。
“我不带任何目的或需求,迎接路上所有的偶遇。在我对人生缺乏方向的时候,路上遇见的不同的人向我展示了生活的多种可能性,虽然他们和我的生活无关,在路上每一次的交集,都让我觉得,我属于这个混杂、不完美、让人又爱又恨的世界。”ale在书中写道。
虽然这本书主要讲述了他在中国的故事,但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希望可以和人们产生真实联结,通过写作让更多人理解彼此。
以上部分文字来自亚力(Alessandro Ceschi)著书《我用中文做了场梦》
编辑:李大猫 审校:佘佘 运营: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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