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战场血腥视频,是谁在拿来下饭?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渣渣郡
题图|Maxim Dondyuk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继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世界就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冷战学家加迪斯将之称为——The Long Peace,漫长的和平。
承平日久,人不知兵。
尽管几十年来,世界局部冲突不断,但当核威慑把野心家装进笼子,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类还是享用到了一个和平的黄金时代,而那些和堑壕、残肢和断臂有关的战争,已经成了遥远的符号,我们只能从回忆录、纪录片以及电影里感受它、认识它。
或许是并未真实经历,人们对战争的理解时有偏差。有时,人们能从像俄罗斯《炼狱》电影里,重新理解战争的残酷意味;更多的时候,人们则能从更多被爆米花簇拥的、呼唤渔猎本能的战争电影里,读出一丝浪漫与期待。
不论是哪种观点,当互联网尚未如当下一般普及世界的时候,人们对战争尚有“感觉”。
但当战争通过直播真切地映射到人们视网膜的时候,战争对于观众变得像一场漫长的肥皂剧,人们开始像看剧一样:
欣赏、评价同类在泥泞战壕里求生、搏杀、濒死的表演。
一年前,俄罗斯宣布发起“特别军事行动”之后,俄乌冲突便被西方一些学者视作和平时代的终结哨。
媒体也着急地赋予了这场战争特殊性。
2022年2月,《纽约时报》专栏作者Thomas Friedman在文章中这样描述俄乌冲突:“这是个人仅需要一台智能手机赋权,就能在Tiktok上报道的战争。”
诚如他所言,这场在互联网普及率高达79.2%土地上发生的战争,确实通过技术的加持,为全球三分之二的人类提供了一种近距离感受战争的手段。
但有意思的是,当战争真的赤裸裸地、即时地展现出来的时候,战争影像之于人类,不再单纯是严肃的、纪实的:
从弹幕、留言和二创来看,现在战争的图景,更像一种定期连载的流行文化产品。
战争视频对于观众而言像一出连续剧。
在国内抖音上,一些中国人会分享自己的俄乌战地生活,他们所属阵营不同,但分享的内容大差不差,有时是餐食、有时是武器,还有时就是抽空闲聊。
对冲突局势关心的网友会跑到他们的抖音里追更,有时是问些你赚多少钱、咋去之类的家常话题,有时是祝博主平安归来的祝福,还有时则是诅咒他们早点战死。
好兵不列,是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最具知名度的士兵博主。
好兵不列是网友给他起的名字,真实姓名不详。这个称呼的灵感,取自于捷克小说家哈谢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创作的政治讽刺小说《好兵帅克》。而之所以叫他不列,是因为他在前线拍摄的一段批评俄军后勤保障的视频中频繁使用俄语国骂“Блядь - 不列”因而得名。
在中文互联网上,好兵不列可能是唯一一位大家都希望他活下去的士兵,因为人们觉得他的战壕视频作品展现出了一种荒诞的生活感:
阵地没有卫生纸和吗啡,他和他的朋友就拿手榴弹以物换物;军粮过期,没肉吃他们就抓老鼠充饥;拍视频无聊了还跟流浪狗逗两句咳嗽,生动的形象配合粗口骂街,让他成为了一种反战符号。
“我们90年代当过兵,听说去乌克兰能挣钱,征兵官员告诉我肯定给我安排到后勤部门,谁知道去了之后给我直接放在鸟不拉屎的前线了,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干死那个征兵主任,不列。”在一则广为流传的好兵不列视频里,他这样说道。
现代战争的一大特点,就是士兵们在赛博世界的更新频率和现实的生命同频,任何一位身处火线的博主更新晚了,网民都会留言说这人不更新了,肯定是死了。因此对于士兵而言,Tiktok除了娱乐之外还有一层意义在于,这是证明他们还活着的宣言。
好兵不列在很早之前就断更了,在互联网上最后一次有关他的内容中,他在后方阵地的亲戚,看见他的战壕被乌军包围、炮击,好兵不列通过步话机呼叫支援,说他很想家。
随后有关这个趣人的一切消息,就此消失在战火里,一切不明。
在更多时候,战争视频更像是一场打榜综艺。
无论是在哈以冲突的巷战视频,还是发生在乌克兰战场上的那些配上摇滚乐、很带感的无人机空袭录像,残肢和血浆并不会压抑人们观看的热情。
被炸断肢体在东欧冻土上爬行求生的乌克兰士兵,会被戏称为乌坚强;被重伤气管在战壕里挣扎的俄罗斯士兵会被人夸上一句可爱捏……当留言板成为和平世界观众实践政治理念的舞台,每一条对惨死士兵的调侃,都成了一场免费打榜的参与。
影像源自杀戮,在格拉斯哥大学教授Andrew Hoskins眼中,这些未经把关和审核的内容是令人恐惧的:“我认为,在一些平台上,每一张图片和视频都违反了日内瓦公约……比如公约禁止传播死者照片以及维护战俘尊严。”
在过去,训练一位骁勇的士兵可能需要几年,但现在,拿着遥控杆按下按钮杀死他的人可能只需要训练几个月,无人机的大量应用彻底改变了人类战争,但同步产生的影像资料也让死亡成为了猎奇视频的素材,在为死亡叫好的人眼里,同情是圣母心与软弱,为另一方悲哀是敌我矛盾,这真切地放大了世界的魔幻。
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发现猎杀视频变得愈发血腥,杀戮成了流量的兴奋剂,死亡不再庄严,成了被调侃的日常。
从拿坦克反复碾压伤兵,到无人机拉近镜头对准刚刚被炸趴下的敌方士兵血肉模糊的身躯,攀比发布血腥视频已经成为了战场之外的另一场交锋。
双方用血腥招揽好奇心,与点赞、浏览和评论一起构成了用以打击对手士气的赛博京观,像竞赛一样,你追我赶地开发出更多屠戮的花样,然后在telegram或是什么别的地方,隆重巨献。
随着战争的血腥内容在telegram平台上大量泄露,人们开始探讨战争中的隐私与伦理,但在分享者看来,这种分享是一种记录——“如果解放集中营的时候,不记录尸体,有人会相信我们吗?”
俄军在telegram上用柴可夫的小提琴曲来展现乌军战死者的尸体,乌军则建了个货物200(руз 200,苏联时代开始的军事术语,意运送尸体的代号)专门展示俄军俘虏与尸体的照片,虽然说起来是方便敌军家人认领,但挂出一些没人样的尸体照片就是为了打击敌方士气,引发后方担心。
浪漫者会觉得这些揭示战争残酷的画面,是呼吁未来不再战争的最好教材,但在学者看来,残酷视频存在的意义,就是毫无意义。
社会认知心理学、传播学学者 Pavel Shchelin在一篇名为《众目睽睽下的数字战争》的文章中,提出了一个悲观的观点:
虽然Tiktok等工具让战争记忆看似可以变得更丰富,但算法的存在让人们对战争意义认知变得更加分裂,大量过剩信息消耗了人们的关注热情,那些证据在未来会使得他们变成毫无意义的档案,终被遗忘。
战争造成的伤痛并不仅仅属于千里之外的军人,它属于所有感受到它的人。
《心理科学》在2013年发布的一篇名为《Mental- and Physical-Health Effects of Acute Exposure to Media Images of the September 11, 2001, Attacks and the Iraq War》的论文,揭示了暴力视频对人健康状况的影响:
“……每天接触 4 小时或更长时间与9/11事件有关的早期电视和累积的急性压力,预示着2到3年后健康疾病发病率的增加……”
但,对于身体的影响,还不是最糟糕的事,它对更广泛社会群体的心理影响或许意义更为深远。
如今如果你去跟冲突有关的贴文底下翻看留言,会常常发现出现一些巴勒斯坦爱咋咋着,俄乌问题与我何干的留言,这种状况在西方社交平台底下更显弥漫。
人们用同情疲劳来概括这种状况——海量糟糕的信息让人疲惫,面对不断的沮丧情绪,大脑自动生成了一种保护机制。
21世纪20年代发生的战争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我觉得对于和平地区生活的人来说,最大的不同体现在我们的感受上,过往我们理解战争大多通过新闻图片,图片总能跟我们保持一段警示的距离,而如今,原生态、粗糙的纪实视频却第一次打破了这种界限,让这种刺激变得更加直白,对人的影响更加猛烈。
战争仍在继续,视频仍在生产。没人能预测到这一连串关于残肢断臂和死亡的视频,会给未来带来怎样更加深远的影响,又能教会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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