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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丁荫楠、宁浩、李霄峰|只想赚“快钱”,就一定成不了好导演

对话丁荫楠、宁浩、李霄峰|只想赚“快钱”,就一定成不了好导演

11月前

■ 本期轮值毒叔 
■诸葛奇谭·谭飞
以下为对谈节选,完整内容请点击视频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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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商业性和艺术性之间的动态平衡或许是每个导演在创作过程中都曾面临过的问题,但事实上,影视行业缺少的往往不是金钱与筹码,而是真正优秀的内容。今天,《四味毒叔》邀请到了丁荫楠、宁浩、李霄峰三位业内资深导演,在对话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如果一名导演只想着赚钱,那一定创作不出好的作品。作为一部电影的灵魂,导演的职责是创作出有深度、有内涵的作品,而不是简单地追求票房。导演的本职工作不是指导别人,而是引导自己,创作出能够代表自己内心所思所感的作品。在今天的节目里,通过对话,走进丁荫楠、宁浩、李霄峰这三位导演的艺术世界。






丁荫楠:要把电影作品当作自己的生命

谭飞:丁导因为您算是一个80后了,现在可能很多年轻的演员,包括导演,包括演员,你有什么寄语?因为你也知道现在市场的情况,电影的一个发展趋势,您有什么寄语给他们?


丁荫楠:寄语就是,把它用自己的心来做。


谭飞:走心。


丁荫楠:真诚的来做,别把它当玩闹,也别拿它当赚钱。我坦率的说,好多机会都比这强。还有一点就是,他要有这个心。


谭飞:还是真诚,发自内心的创作。


丁荫楠:一定要把它当做你的生命,当做你的印证、你的作品、你的形象,就是你的电影能够有生命的价值,你把它当成这个,你就是一辈子拍不出来,你也要是这个心理,它也是干净的。


谭飞:是不是那六个字就是不浮躁不功利?


丁荫楠:对。你要用这个挣钱?确实也......


谭飞:确实,在现在影视行业的大环境下,这种创作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可贵的了。那么再说到您刚才经常提到一个名字丁震,就是你儿子,那么你也跟他联合拍了《左利军》和《启功》,讲讲你对儿子的影响?他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就是你对他未来有什么期许呢?他正好今天不在,你就可以随便说,该骂骂,该批评批评,该表扬表扬。


丁荫楠:其实他是自学成才的,他小时候他妈妈不让他干。这个职业坦率地说太苦,我基本上20年前不着家,丁震都觉得好像是单亲家庭似的。说别干这个了,你干得了吗?你身体行吗?你状态你的性格适合吗?我们做家长的一开始是反对,但是他特别喜欢。他因为在这个环境中长大。


谭飞:他身上有你艺术细胞的遗传。


丁荫:有遗传,我觉得关键是生长的环境。他很小就在电影场嘛,天天看电影。


谭飞:他就那个子弟。


丁荫楠:天天看,他就喜欢了。而且关键是他,我们在广东,天天看电视。


谭飞:对对对,TVB什么的。


丁荫楠:《阿童木》,从小就看,而且我在中影场第一个买回去录像机。我出国嘛,公司出国买各种最新代的盒带,我们家的盒带现在还有一屋子呢。天天玩那玩意,所以他天天就干这个。但是最后我说服他,他要考电影学院,那个时候电影学院在北京,我们在广东,怎么关心呐?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说你最好还是上中文系,中文系学出来干什么都行,你再选择什么都行。他同意我的意见,所以他现在自己写剧本,他也可以。


谭飞:他实际上也是中文系毕业的?


丁荫楠:他中文系毕业的,中文系毕业以后,他妈妈说你在广州吧?他不行。他就跑到北京来找到我了,我正好是1995年开始,他是98年99年吧,我正好拍《相伴永远》,他就跟我当场记,他那时候当场记,有人觉得苦让他干个轻快的差事,我觉得直接拒绝了。我说,他就当场记,他虽然没上过电影学院,他需要从基础做起。我在电影学院,就是从场记、助理、副导演、执行导演这么过来的。


谭飞:所以也是你一步一步地教出来。相当于您也是他师傅?


丁荫楠:对呀。所以我就观察他,他到底用平常的思维,文学的思维,能不能改变成电影的思维?


谭飞:因为文学思维跟这个影像思维差别太大了。


丁荫楠:你看我举个简单例子,你看文学思维要表现一个人进门,肯定表现他的样子,形象啊,或者他的穿着,他眼神什么都可以。电影可能是,啪,一个脚,这个完全不一样,它是影像的。所以它这个转变第一阶段他得完成。所以他在拍第一部片子的时候,我跟他在《左利军》前面,还拍了《和平将军陶峙岳》,我就观察他,他当了场记了,当场记电影技术全会了,后来我叫他当执行导演,《鲁迅》的执行导演,喊1500下,预备,开始,预备,就每天看镜头。 


谭飞:在练童子功。 


丁荫楠:我说你把这1500下“开始”喊下来,我说你就成一半了。因为“开始”是在戏当中,跟演员一块演,演的什么时候合适了,停!这个停,有的人就瞎停,一看演完了,停,绝不行,因为你演完了以后,他戏完了,演员也知道戏完了,演员还有冲动,他还会流露,这个是很重要的,这个下意识的流露,所以我一定要够时间。演戏演完了之后到一定时候,停,停完了之后,它没有流露才行。所以我练他,一下子我就发现他可以的。


谭飞:其实我觉得这特别像一个画家在教徒弟画画一样,就留白在哪儿,我得给你讲。


丁荫楠:这个,第二阶段就是他自己写剧本,就他能不能够提炼?第一层次,他会电影了导演了,接着就是提炼,所以他现在习惯了,一个电影来了,一个主题。不是概念的主题,是主旨,我怎么表现它?所以后来我还得提炼剧本,我就发给他,一个剧本,包括《左利军》怎么写,都是他写剧本。


谭飞:你现在对儿子的发展能打多少分,如果100分的话。


丁荫楠:100分,他,现在,我觉得就是没有机会,谁要有机会,给他钱了,给他好条件了。


谭飞:你觉得能力还是够了。


丁荫楠:绝对行,他已经完成了我那几阶段了,刚才说了,第一个是技术,都会了,因为什么呢?他因为这种胶片这都懂,技术的,他自己剪接,有自己剪接特别好,完了以后,就是写剧本的提炼能力,能不能核心的东西,提炼出来给别人不一样的看法。第三个阶段就是现在的阶段,就是怎么表现?用什么办法?结构,上来下去,段式。当然现在他也学着我一点,就是诗画电影什么的,我说也不一定,他还想搞点惊悚片啊,还想搞点这个有意思的那个,我说你先搞点人物片子再说。您可以看他的《守望相思树》,钱很少,各个方面条件可能都跟不上,只有他剪接给它弄起来了,现在好多地方很感人。就是这个很重要,他懂得泪点在哪里。


谭飞:泪点在哪儿,催泪的那个东西。


丁荫楠:他那个戏三个地方,所有人看了都觉得,我看了,我自己检验嘛,我也都知道这个过程,看那种嗨点,他情绪把握很准确。就是它影像质量对应的那儿,它会,呦!冲动一下,麻一下。只要有这个,他就算成了,他基本上是掌握住了,在情感上,在叙事故事上就不是问题。所以心理技术,导演的心理技术他已经完成了,他现在就缺什么呢?


谭飞:机会。


丁荫楠:好的题材,好的资金!他能发挥了。我是因为,孙章成,我那个厂长。


谭飞:对,伯乐。



宁浩:源动力非常强的人才能做导演

谭飞:我觉得你真的挺不自私的。一般导演一看到好的自己又爱的剧本,怎么可能交给别人去拍?现在世界上最不缺的是钱,对电影界来说,最缺的是好本子,满世界导演都在找好剧本,你怎么会那么有心胸地说我就让给别人,让别人来当导演?


宁浩:我也不是有心胸。我自己节奏很慢,干不过来,然后我又喜欢人才。有一点就是我真的特别喜欢有才华的人,我喜欢跟有才华的人在一起工作,而且是正常的、有才华的人。


谭飞:说的“正常的”是什么意思?


宁浩:就是我觉得现在很多的人都有这样或者那样明确的问题,但是我喜欢跟问题少一些,又有才华的人在一起,起码你不孤独。有一些人可以交流,或者一起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让自己的人生也显得不那么无聊。


谭飞:《我不是药神》最早的时候是叫《印度药神》吗?


宁浩:对,最早的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叫《生命之路》。是我这边收到了韩家女写的一个剧本,我看第一遍看就印象非常深刻,当时我是一口气读完,从晚上十一点看到三点多钟,我觉得这个故事特别好看,看完之后我心里面就种下了这个种子。我曾经很多次给别人讲起这个故事,从头到尾越讲越熟,就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操作的东西。然后我也给徐峥讲过这个故事。讲完之后,徐峥也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就问我要拍吗?我说我可能想拍,他说那你要拍我就来演,我说好,然后再消化消化,想着怎么把这个东西做出来。后来我们启动了“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然后我遇到了文牧野导演,跟他聊要拍的东西。他提出了好几个他的想法,他构思的功夫片还有其他东西,但是我总觉得好像哪里少那么一点东西,然后我就深入地去看他的作品,去分析他之前导演的短片,我觉得他有一种特别的浪漫主义英雄情怀。在那个情况之下,我就在想其实《我不是药神》这个电影是蛮适合文牧野来拍。 


谭飞:在各种各样的人都能当导演了,有作家当导演,编剧当导演,如果让你给这些想当导演的人一些话,你会怎么说?你觉得导演是一个容易的职业吗?


宁浩:我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以前他们问我说:你给新导演有什么建议?我的建议就是没啥建议。我老觉得一个导演还需要另外一个导演鼓励他,就别当导演。导演是一个不需要鼓励的职业,是一个可能需要梳理,需要一起探讨,提高认识的职业,但是在源动力上他那一定是非常强的人,有这样素质的人才可以当导演。


李霄峰:导演一旦把自己神化,就失去了创造力

谭飞:我们知道很多导演也是影评人出身,像朴赞郁、陈国富,你自己也是,你觉得这样一种切入的角度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当然我知道其实也有包袱,因为作为影评人,评论别人的时候是一种视角,自己又去创作又是一种不同的视角,你觉得这点有什么样好与不好?


李霄峰:其实我本人是经历过一个比较痛苦的过程,因为它实际上是两种思维方式,在社会性上来说是两种不同的操作方式,它是经过这个过程的。但我觉得可能每个人不一样,你想原来戈达尔那帮人实际上是用一本杂志破坏了当时的规矩,所以他们了不起。


谭飞:那个时候杂志是新鲜的事物。


李霄峰:他实际上是干了一场革命,他干了一场什么革命?就像刚才咱们讲的,他把导演当作者,而且当唯一的作者。他讲摄影机跟钢笔写字没区别,这是一种高度概念化的总结,这帮人把话语权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实际它本质上不是一个所谓电影美学上的东西。


谭飞:这是电影创作者夺权。


李霄峰:其实是个夺权的过程,挺棒的,但是到今天是不是还有这个效力?我觉得还有余威。还有一个就是你怎么重新去看待电影导演?我比较认同谢晋导演过去对电影导演这个职业、岗位比较正常化的看法,我是比较认同的。


谭飞:回到他原来该有的位置。


李霄峰:对,我老说难道摄影机是我扛的吗?灯是我支的吗?


谭飞:所以我能不能这么说,李霄峰的作品中永远不会出现“李霄峰导演作品”这几个字,说“导演李霄峰”就可以了。


谭飞:今后也会这样吗?


李霄峰:几乎是,我印象中是我没有写过“李霄峰导演作品”,你看《风平浪静》里写的就是正常的“导演李霄峰”。今后我争取做到,为什么呢?因为有的时候片方会出于一些商业上运作的需要,有一些变化,那么只要是我自己在盯着的时候,我都会要求把“作品”这两个字拿掉,只写“导演李霄峰”,因为导演只是个职业、是个岗位。但从根本上来讲,我还是希望大家在一起做电影,尽可能地还是不要搞那些有的没的,尤其在创作上,我们可能要思考一下电影创作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我认为电影的本质还不是话剧那样的艺术,电影的本质是因为它先有一个摄影机,它是从技术进步开始的,它导致你看待世界的方法忽然产生了新的变化,你可以用摄影机、用声音、用银幕来展现一个精神世界。我说白了,我们为什么不去看话剧?为什么不去看音乐剧?为什么不去看歌剧?我们为什么要跑进来看电影?那么大的一块银幕,很贵的一块银幕,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摄影机,无论我们有多少的制作人员,到底孰轻孰重,我认为这个至少电影人自己要思考。


谭飞:没必要把自我神化了,你要清楚自己的斤两,你在一个环节中就是一环,你如果认为自己是所有的环节,可能这就乱套了。


李霄峰:至少我觉得很多创新和创造力就被堵在这儿了。


谭飞:等于是一个大帽子扣死了,比如本来能在剧组里听点建议,因为自己是导演,就觉得我要独断一切,乾纲独断,反而电影就不好看了。


李霄峰:对,就没意思了,还是得享受这个过程。


谭飞:所以霄峰提到一个是祛魅,一个是去权,去掉自己所谓的特权感,哪怕你是导演,你别“high”这个身份,这是错误的。


李霄峰:你像在剧组我是从来不吃导演餐的,我就跟他们说,我说你不要给我搞导演餐,而且其实导演餐还没那么好吃,他们老认为我要减肥,老认为导演要吃点所谓更健康的东西,什么虾、各种青菜,我们的电影有的时候还希望能够进行一些批判,过去还叫批判现实主义,我觉得你要批判现实主义,先从我们自己开始,电影圈是不是有的时候电影阶层感太重了?


谭飞:其实你说的这种自嘲感就适合拍一部电影,专业圈内部的一个自嘲,好几年前看过憨豆一部调侃戛纳电影节的电影《憨豆的黄金周》,最近还有一部也入围了戛纳,本身是调侃电影节的,是一个西班牙导演的作品,他就是解构各种电影,神化那些名角怎么样,在下面生活又怎么样,在电影节怎么样,我觉得可能这些东西才是真正能打动老百姓的。你越把自己神化或这个行业神化,反而最后就边缘化,其实自信的行业是不需要把自己神化的。


李霄峰:谭老师你说得太对了,自信的行业就能够比较平常地看待自己的工作,也能够比较平常地看待电影行业以外的任何一种工作,但如果他总是一种高高在上、高屋建瓴的态度。


谭飞:就我们懂,你们不懂。


李霄峰:我一直想做一件事,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我特别想做一部纪录片,河南有个灯光村,你知道吗?你去看一看,那里都是真正的电影工作者,我们是要吃饭的。当然电影有它光辉的一面,但不要总是把电影当成明珠一样的存在。看看我们这个行当里,我们的工作者能挣多少钱,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像过去十几年前、二十年前,有很多拍文艺片、艺术片的剧组,那个时候我们有没有关心过我们这个行业的境遇到底怎么样。今天我们在讲,导演也好,编剧也好,所谓的主创,这些主创其实已经生活得相当不错了,你看咱们今天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其实我觉得我们很多时候眼睛不能老盯着那个东西。


谭飞:对,可能就是老盯着金字塔尖也会让外界来妖魔化这个行业,因为他就认为这个金字塔就代表你们全行业了。本身如果信息越对称,可能别人还会说用平常心看待你们,我该投钱投给你们。现在外界可能说,我投你钱不都投给大导演、大演员,他去坐房车去了,一天花多少钱,他也不愿意,他也不是二百五,是吧?


李霄峰:像我母亲是做教育工作的,我有一次几年前跟她讲,我说我觉得其实电影导演有的时候跟包工头的区别不大。她说李霄峰,你选了个什么行业?但其实的确是这样,你说我们跟建筑工人有区别吗?不就是在短时间里面把五湖四海的人聚到一起,干一工地、挖土方、盖楼,把楼盖完了,散了,再去下一个工地,其实没什么区别。


谭飞:但确实中国电影经过两个阶段的妖魔化,一个是网络前时代,因为那时候就说了特权,包括帅哥靓女,外界的观感就是你们这个行业高高在上。第二个就是热钱时代,因为要对外说故事、说概念,所以也把这个行业进行了一番包装,其实它都不是真相,真相就像你说的一样,大家要平常心看,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去美化和妖魔化。


李霄峰:对, 先把生活问题解决好,才能谈得到电影,我是这么看的。


谭飞:当然想问问你看没看过像《漫长的季节》这样的作品?因为它这个网剧的长度其实更适合表达犯罪题材,犯罪题材可能对于电影来说最大的问题还是内容,包括审查各种方面的壁垒,包括因为内容短促,可能有些就要隐掉,信息量就会不足。


李霄峰:我看《漫长的季节》还挺羡慕的。


谭飞:我觉得电影导演都挺羡慕它这个篇幅和自由度。


李霄峰:但是我觉得《漫长的季节》是个很大的进步,无论是从制作端到创作端。


谭飞:包括其实它反思这个时代也是挺有力量的。


李霄峰:很大地、全面地提升。包括《狂飙》我也很喜欢,我也希望我们电影的进步空间能够再大一点,有些故事、有些东西能不能更放开地把它拍出来。


谭飞:那你排不排斥去让你拍网剧?


李霄峰:我何止不排斥。


谭飞:你希望拍?


李霄峰:当然。


谭飞:你还是挺羡慕网剧的那个环境,因为现在网剧制作成本很高,我听到有些网剧一集能给到800万的制作成本。


李霄峰:对,当然我也不见得能拿到这么高,但我觉得不同的体裁有不同的挑战,对我来说,我觉得广告也想拍一拍,剧也想拍一拍,但我希望是有挑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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