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60岁父母旅游，崩溃过后我决定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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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芊蔚
带父母旅游这个念头，最早是在工作后攒到第一笔钱时出现的，花自己的钱让他们享受美食与风景，是我能想到的最直接的送快乐的方式。最近两年，父母相继迈入花甲之年，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增多的病历记录，岁月正以我不曾察觉的方式攀上他们的白发，夺走他们的体力和健康。这一次，我下定决心要带他们来一次江浙沪跨省深度游。
早在一周前，我就做好了出行攻略。这个过程中，我的朋友们都对我的勇气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大家不约而同地提醒我，和父母出游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分开生活这么久，突然要在陌生的地方同吃同住十天，肯定要面临激烈的冲突。我也提前做了相应的心理建设，比如跟自己约定不管父母唠叨什么都不反驳，有意见相左的地方以他们为准，秉承五个字：你开心就好。
出发那天，不出所料，在我妈沉甸甸的背包里缴获了众多食物，是熟悉的中国式父母出游套餐，包括盛满红枣枸杞的保温杯，还有苹果、面包、火腿肠，甚至还发现了几包榨菜。我震惊于这移动超市般的场面，反复强调着轻装出游的必要性，最终以一句“又不用你背”败下阵来。就这样大包小包上了高铁，一路上爸妈倒是热情高涨，从山峦叠嶂的北方到水田纵横的南方，两个人对窗外的景色有着无限兴致，几乎没怎么合眼。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场景，当时他们带我出游，那个一坐车就兴奋、看什么都新奇、完全不舍得睡觉的人是我。如今角色却互换了，世界是一样的，只是被带着看世界的人，从年幼的我变成了年迈的父母。
《父母爱情》剧照
一路上都还比较顺利。可没想到，进入酒店后的第一晚，我就失眠了。首先是我和我爸在空调问题上发生了争执，就空调开还是不开、开到多少度合理、开了后有没有正常运行争论不休，甚至动用了酒店前台人员进来勘察。争论过后，我爸倒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九点洗漱十点上床睡觉，不久就传来鼾声。而我在黑暗中还难以释怀，窝在被子里给朋友发微信吐槽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对于老年人的固执己见我真是想发脾气又无可奈何。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依旧困意全无，于是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去给手机充电，这个时候旁边传来我妈的声音，“怎么还不睡觉”！虽然这个时间对我来说还是太早了，但目前只能再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维持一个姿势假寐。大概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的鼾声开始从不同的方向传来，而且音调高低各有不同，此起彼伏越来越响。对于习惯一个人睡且入睡困难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强烈的噪音攻击，试过用被子蒙住头不管用，侧身压住一只耳朵还是不管用，就这样一边数羊一边冥想，半梦半醒眯了几个小时，终于熬到天亮。
洗手间开始传来水声，我看了一下表，七点半。吃早餐的时候，爸妈问我为什么哈欠连天，我立刻一股脑地抱怨起来，“明明昨天晚上没睡好结果一大早还被吵醒，我真是神经衰弱了”。等我起床气逐渐平息后，我妈悠悠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五点就醒了，怕吵醒你特意躺到了七点多”！
那之后我为自己的出言不逊感到一丝内疚，作息时间不同是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但我一直以为我在迁就他们从而感到愤愤不平，可其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也在无声地迁就着我。我决定不再让作息问题成为我们的冲突。可我发现，随着旅途正式开始，大家之间的矛盾才明晃晃地暴露出来。
《爱的厘米》剧照
我爸性情急躁，以自我为中心，不愿听取别人建议，凡事一旦争论起来就没完没了，遇到不顺心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埋怨。这种性格无疑增加了我在旅途中的负面体验和焦虑心理。在餐厅吃饭上菜慢了，他要抱怨人家的服务流程有问题。在景点等待排队，他要抱怨人太多太阳太大。我和我妈在挑选纪念品的时候，只要流连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他就开始催促我们尽快。我既要忙于整理和规划，还得不断照顾他的情绪，简直是对我耐心的极大考验。
这一点在跨省转车的时候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对于出游的传统观念是“赶早不赶晚”，明明是下午1点的高铁，非要10点就收拾好行李，11点就到达高铁站，剩下的时间三个人在候车厅面面相觑。按照我平时的旅游习惯，中午通常会在酒店附近吃个午饭，再优哉游哉买点零食奶茶。结果这次旅途每次去车站都仿佛急速逃亡，我的用餐计划全被打破，就此和他争执了好几次，每每拿出我出差赶车从不迟到的经验做论据，都被他“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强势驳回。
而我妈是传统的隐忍式母亲，性情温和柔软，大概在岁月的磨砺和跟我爸的日常相处中，逐渐形成了凡事能忍则忍的性格，从不主动表露自己的诉求。旅行第一天为了尽可能多的浏览风景，我安排了三个景点，中途不管问多少句“累不累”，我妈永远回答“不累”，问她风景怎么样，她也非常捧场地赞不绝口。可是当天行程进行到一半，我就察觉到她面露疲态，晚上一回酒店她就躺在床上，后来听到她小声嘟囔“走太多路腿太疼了”。
还有在吃饭的时候，她也从不主动说自己想吃什么，点菜权利全部交给别人。有天我带他们去一家港式茶餐厅，我兴致勃勃地点了好多，结果发现我妈只顾扒着米饭，筷子在几个盘子里打转，菜丝毫不见减少，嘴里却重复着“好吃”。后来一出饭店，她就去隔壁超市买了方便面。在我的逼问下她才终于承认吃不惯，炒河粉不如康师傅，叉烧滑蛋不如榨菜白饭，港式鸳鸯不如蜜雪冰城。表面上妈妈是从不扫兴的人，可这背后是她的委曲求全，怎么能让她真正开心也成了困扰我的问题。
在他俩鲜明的性格特色下，我们仨在旅游途中常常出现：我和我爸各执己见、我妈视而不见的状态。在旅途的倒数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按计划要去一个经典机位拍照，可绕来绕去偏是找不到那个地方，这在平时也是常有的事，但和我爸在一起，找路耽搁半小时就像耽搁大半天一样不可接受。他一开口，那令人不适的语气就又来了，可他越催我也越急，已经能感受到自己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我盯着手机屏幕狂翻帖子的时候，我爸又开始不耐烦地埋怨起来，“为什么不早看好？导航没用，为什么不找个人问路？”，我脱口跟他争辩起来“你不懂！这种只能看网上分享！”，果不其然他又以他的经验拿出来说事，我们谁也无法说服彼此。
在他的催促下，我决定边走边查，可瞥了一眼时间，发现餐厅也马上开始预约排位了，我又赶紧跳转到另一个软件去排号。这一波操作结束，一抬头，发现我爸竟然自己去路边找人问起路来，但他连具体地点都描述不清，而我妈此时已经走过红绿灯到了马路另一侧，完全不是我们要去的方向。当下那个节点我几近崩溃，一路上我既负责订票、订车、订餐厅，还要负责安排景点、规划线路，我自己都没剩下多少时间可以欣赏风景，结果现在遇到问题一团混乱，非但没有人可以商量，反而还要面临指责。我冲爸妈气鼓鼓的说道，“不去了”！转头在微信上给朋友发了四个字：“我受够了”！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剧照
最终计划好的机位和餐厅都没去成。好在只剩下一天，旅途很快结束了，不然我们之间的矛盾日渐累积，还不一定哪天就会升级成三人大混战。从抵达目的地那天开始，我几乎每一天都会和朋友吐槽，有好几次我们三人之间陷入冷战，气氛莫名其妙降到冰点，当时我会升起想要终止旅途的强烈念头。好在手机那头的朋友和我感同身受，她认同“为了尽孝心反而把自己气够呛”，形容这是”对自我精神的巨大消耗”。
这次长程旅游结束后，我们各自回到了之前的生活，彼此互不干扰，相安无事。大概过了三天，我开始整理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竟然发现了一张镜头下笑得特别开心的老爸，那个笑容是不经意间抓拍的，有点滑稽又很真实，让看照片的我也跟着忍不住笑起来。我把照片发到三人群里，立刻引起巨大的反响，爸妈跟着连续发了好多大笑的表情，接着大家还回忆起途中有趣的片段。
对着这些照片，当时那些争执、矛盾、不愉快，似乎都被温柔的风吹走了，只剩下翠色的山、湛蓝的湖、三个人夸张的摆拍和灿烂的笑容。笑着笑着，妈妈在群里发了一句，“小导游辛苦了”，屏幕上紧接着弹出一个爸爸发的电子红包，此时我突然想起一句话，“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大概子女和爸妈之间，甚至人与人之间，只要是长时间的相处，都需要漫长的忍耐来维系彼此的爱意。
《请回答1988》剧照
再度回想起这次旅游的体验，我还有一个明显的感受是，爸妈在以我不愿接受的速度变老。妈妈的体力明显不如以前，后面几天我都安排他们回去睡个午觉再开启下午的行程，爸爸的记忆力也变得很差，跟他讲过的路线、店名、车牌号总要反复确认才行。有一个时刻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记忆深刻，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去马路对面的商场买喝的，让他们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等我。我买完回来，站在路边望过去，他们并排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是两个乖巧的孩童正在等待着什么，树荫下投出两个单薄的略显驼背的身影。
他们就那样静静坐着，阳光晴朗，树木葱茏，空气中只有风声。那个时刻，让我意识到我们的角色终将改变了，我不会再是那个拉着妈妈的衣襟、踉踉跄跄跟着他们往前走的小孩子，而将变成那个照顾他们、安慰他们、带着他们去看新世界的人。我似乎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我心中的爸妈还是无所不能，可一切都回不去了，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竟要落下泪来。
如今距离上次旅行有段时间了，再回忆起来只剩美好的片段。我也逐渐在适应这种角色的转换，并且相信如果再次担任导游，应该比这次更能胜任！最近看到一篇很火的哈尔滨旅行帖，我试探着转到三人群里，没想到老爸秒回：“下次去这！”
《父母爱情》剧照
排版：空豆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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