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观的价值

正当我阅读由王冠亚翻译的、劳伦斯·坎宁安所著的《超越巴菲特的伯克希尔》时，伯克希尔·哈撒韦的股价又创历史新高，每股超过57万美元，市值超过8200亿美元。如果把伯克希尔·哈撒韦比作一个国家，把它的营业收入比做GDP，那么这家公司将跻身世界经济500强之列，可以与爱尔兰、科威特和新西兰相媲美。如果把伯克希尔·哈撒韦比作美国的一个州，它可以排在全美第30位。伯克希尔·哈撒韦雇用了超过30万人，大约相当于匹兹堡的人口总数。历数美国企业，只有少数几家大公司能与伯克希尔·哈撒韦的规模相比。

这是一个让人无比震撼的“超越”。说它超越，是因为让我们看到了巴菲特并非只是一个所谓“股神”的投资家，而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具有企业家精神的企业家，营造出如此规模的巨无霸公司。不仅如此，它更是超越巴菲特本人的“价值观的价值”。这也同时印证了巴菲特自己所说的，我是一个最好的投资者，因为我是一个商人；我是一个最好的商人，因为我是一个投资者。

是什么强大的力量使得伯克希尔·哈撒韦一路向前、不断登顶？这是让所有关注伯克希尔·哈撒韦的人最感兴趣的问题。或许就像我在这本书的推荐语所说的，坎宁安创造了“价值观的价值”的全新概念，将无形之价值转化为经济价值的实践。这个价值观的价值使得伯克希尔·哈撒韦拥有独特的企业特质和强大的企业文化，即便在巴菲特离开后也能屹立不倒。

自巴菲特在1965年接手伯克希尔·哈撒韦以来，其公司市值复合增长达到19.8%，累计增幅3.79万倍，打造了一个真正的商业帝国。然而，构建伯克希尔·哈撒韦这样一个商业帝国并非都是依靠在二级市场上买卖股票成就的，更多的是通过大量而持续的并购实现的。这些被并购的公司所经营的业务五花八门：糖果、保险、铁路、涂料、砖材、房贷、服装、飞行训练、冰淇淋、厨房顾问、吸尘器、润滑油……这些公司之间似乎没有共同点。除了由数10家上市公司少数股权构成的股票投资组合，伯克希尔·哈撒韦还直接全资控股50家重要的子公司，这些子公司拥有另外200家子公司，它包括了500多家企业经营实体，涉及数百个不同的业务领域。

我们可以看到，虽然伯克希尔·哈撒韦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它是由如此多元化的子公司组成的。然而，即便如此，在这几百家眼花缭乱的子公司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巴菲特并购的标准：一家公司是否有办法保护其盈利能力不受市场竞争的侵害。管理学家将其称为“进入壁垒”，这种壁垒使得竞争对手很难抢走其市场份额。由于“进入壁垒”涉及商业价值的持久性，迈克尔·波特创造了“可持续竞争优势”一词来表达其深义。巴菲特则直接引用中世纪的比喻，将企业比作一座“城堡”，并有诸如“护城河”之类的屏障和优势。“护城河”是指城堡周围开挖的灌满水的沟渠，用来抵御入侵者。这样就为我们指出了一条无论是企业并购还是股票投资都需要遵循的基本原则——找到具有稳固而宽广“护城河”的公司。

在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子公司中，传承和延续多代的家族企业比比皆是。其中有些子公司已经传承了四代或五代，还有许多子公司目前是在第二代或第三代。据统计，只有30%的家族企业能传承到第二代，15%的家族企业能传承到第三代，仅有4%的家族企业能传到第四代。大多数家族企业皆以失败而告终，而伯克希尔·哈撒韦却聚集了很多堪称“基业长青”的企业。

有意思的是，这些子公司基本上都是自行选择要求加入伯克希尔·哈撒韦这个“大家庭”的。它们之所以愿意加入伯克希尔·哈撒韦，是因为他们认可伯克希尔·哈撒韦的价值观，否则他们是不会把公司卖给伯克希尔·哈撒韦的。这个价值观就是企业文化价值观，它包括了诚信的声誉、给予高管经营自主权，以及它承诺永远持有所收购的子公司，等等。对于家族企业而言，声誉至关重要，优良家风和金字招牌等无形资产会创造巨大的经济回报。

企业文化是由一系列共同的信念事件和观点所定义的。这些信念、实践和观点决定了一家企业的预期，并影响着员工对待同事、客户以及股东的态度。企业文化通常由高层定调，并通过日常决策应对挑战和危机渗透到整个组织中。公司的价值观是企业文化的核心，因为它们为公司的目标和愿景建立了标准。而这些价值观的形成，则首先源于巴菲特为识别潜在子公司而制定的收购标准。

价值观的作用一定是双向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创造了以无形资产代替金钱的收购场景。在巴菲特一整套的商业模式中，增加了对价值因素的考量。这就印证了巴菲特的老师本杰明·格雷厄姆所说的，价格是你所付出的，价值是你所得到的。巴菲特钦佩那些把自己当成所有者一样去经营企业的经理人，这种思维模式从一开始就树立起伯克希尔·哈撒韦重视预算和精明投资的价值观。在商业实践中，他将这些“价值观的价值”超越了任何个人。

商业领袖往往通过推广或示范特定的价值观来建立企业文化。价值观有助于决策，它会激励和吸引志同道合者，并排斥和驱逐三观不合者。价值观很有黏性，它很难发生变化，而且往往经久不衰。价值观传达得越简明，往往就越持久。企业领导者越早挖掘出共同价值观的潜力，企业文化就会变得越有弹性，为领导者提供持久的精神财富。伯克希尔·哈撒韦的企业文化对被并购的企业极具吸引力，反过来又促进了这些企业的经营发展。

伯克希尔·哈撒韦并非从来都是这样光芒四射的。在巴菲特接手的早期，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业务也是每况愈下，经营规模逐年缩减。但是，直到二十年后的1985年，他才关闭了那些工厂。为此，巴菲特得出了一条深刻的经验教训：必须寻找那些具有长期经济价值、能够持续经营的业务，并愿意为它们支付合理的价格。这就为伯克希尔·哈撒韦未来的发展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当巴菲特遇上查理·芒格的时候，是查理·芒格鼓励巴菲特以“长期主义”的眼光看待商业机会。这就超越了巴菲特在早期所采用的“捡烟蒂股”的投资方法。查理·芒格建议以合理的价格购买优质的企业，胜过以低廉的价格购买普通的企业。查理·芒格比巴菲特更多的采用定性投资方法，他不仅会考量有关财务报表中营业收入和利润的统计方法，还会考量企业家精神、诚信和声誉等软实力的影响。这样就促成了对喜诗糖果的并购。这个并购成为了巴菲特投资思想的分水岭，使得他脱离了本杰明·格雷厄姆的某些思想框架。

在《超越巴菲特的伯克希尔》中，我们看到了伯克希尔·哈撒韦并购的公司业务基本上都是能源、住房、交通、化工等基础产业，或其他坚守基本原则的传统产业，比如保险、服装、家具、珠宝、工具、吸尘器和金属加工。之所以如此，一个流行的回答是巴菲特患有“技术恐惧症”，因此他对科技产业不感兴趣。

伯克希尔·哈撒韦的收购标准表明，巴菲特更青睐那些容易理解的企业，而那些高科技含量的企业很难理解。伯克希尔·哈撒韦偏爱基础产业的文化特质，并不只是基于巴菲特的个人喜好，还有基于永续经营的考虑。基础产业被定义为那些已经存在了数百年，可能还会存在更久的产业，包括农业、能源、渔业、林业和矿业，紧随其后的是化工、金属、冶金和交通运输业。按照这一概念，传统经济才是好经济，而新经济的风险更大。

在基础产业中，“如果没有损坏，就不用修理它”这句格言更容易被接受。在尖端科技企业中，很难判断资源应配置在哪些业务方向。投资高科技的回报可能很大，因此吸引力很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都这么多人选择了这条路。但在伯克希尔·哈撒韦，避免亏损比赚钱更重要。在这一点上，伯克希尔·哈撒韦的收购标准并不是科技本身，而是理解自己所投资的业务。

对于伯克希尔·哈撒韦而言，在某种意义上，能否生存是衡量企业是否成功的真正标准，因为企业的成败取决于能否抵御灾难。在伯克希尔·哈撒韦，经济价值来自于对自己“能力圈”的坚守，以及偏好相对容易理解的业务，把注意力集中在基础产业，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维持简单的资本结构，比涉足五花八门的行业，从事冒险的业务和大量举债，承担的风险要更小。

伯克希尔·哈撒韦不会收购那些亏损的公司，因为扭亏为盈往往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还涉及改变企业文化。盖可保险曾在1976年濒临破产又起死回生，对此巴菲特曾说，当一位声誉卓著的管理者试图拯救一家经济状况糟糕的企业时，通常企业糟糕的声誉并不会改变。当然，这并不是说困境反转型企业就应该被抛弃。在伯克希尔·哈撒韦并购中，就有一些困境反转型企业的管理者取得巨大成功的案例，其中的翘楚就是伯克希尔·哈撒韦子公司玛蒙集团。

相比于伯克希尔·哈撒韦子公司的规模，其股票投资组合的规模相形见绌。例如，在2013年底，伯克希尔·哈撒韦股票投资组合的总成本是560亿美元，是伯克希尔·哈撒韦子公司投资成本的1/3，并不比伯克希尔·哈撒韦对子公司的单笔投资高多少。这些股票投资的市值为1,150亿美元，不到伯克希尔·哈撒韦总资产的1/5。今天，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80%的资产由子公司组成，只有20%的资产由股票构成，这与20世纪80年代早期的情况截然相反，当时伯克希尔·哈撒韦的资产都是股票，只有20%的资产属于子公司。这就是伯克希尔·哈撒韦企业文化的基本盘。

伯克希尔·哈撒韦的投资组合就像伯克希尔·哈撒韦的一个业务单元，相当于一家大型的子公司。这些企业拥有强大的文化、恢宏的气度和精彩的历史，其中有代表性的企业包括历史最悠久的两家 ( 华盛顿邮报和吉列公司 ) ；规模最大的两家 ( 可口可乐和沃尔玛 ) ，以及见机买入的两家 ( 高盛和USG ) 。当然，这个投资组合发生在2014年之前，代表着那个时代的成果。

由于坎宁安这本书创作于十年前的2014年，因此之后形成的以苹果为代表的新经济企业没有出现在伯克希尔·哈撒韦的投资组合中。实际上，最近十年正是巴菲特投资进化突飞猛进的十年。随之美国五大科技股 ( 苹果、微软、谷歌、亚马逊和脸书 ) 的崛起，巴菲特一改拒绝投资科技股的行为。他曾说，安德鲁·梅隆要是看到现在这些市值很高的科技股，肯定会完全蒙掉。梅隆“完全搞不懂新经济世界的企业发展模式，企业可以几乎不用投入资产，就能创造出几千亿美元的价值”。在2017年的股东大会上，巴菲特指出，“你根本不需要任何资金就能运营美国股市市值排名前五的科技企业。这五大科技企业的市值合计超过2.5万亿美元，其股票市值增长完全超过了你熟悉的任何一家老牌传统经济企业。”

可以想象，伯克希尔·哈撒韦强大的企业文化未来将继续发辉作用，而巴菲特的继任者也将扮演新的守护者的角色，他们将继续领导伯克希尔·哈撒韦继续向前发展，他们将设定自己的路线和风格，但公司可能永远不会再和以前那样。然而，伯克希尔·哈撒韦的核心价值观有可能超越巴菲特，永远传承下去，那么其价值观就会带来永恒的价值。

作者：姚斌

来源：他山之石观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