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风潮|1920年代中国摄影的技术与视觉语境
本文转自:北京中间美术馆
中间美术馆的当前展览之一“幽玄之路——光社与20世纪早期摄影的艺术探索”追溯了百年前在北京成立的摄影社团光社的实践。在摄影已成为寻常事物的今日,我们该如何跨越时差/视差地观看与认知百年之前的艺术摄影?特别为本次展览开辟的三个栏目“人物聚焦”“时代风潮”“思想动力”将从个案到整体,为大家提供史料与方法。本文作为“时代风潮”栏目的第一期,主要介绍展览的第一章“现代视界”,该章节以报刊出版物为线索,意在勾勒出光社所处时代摄影的专业知识及大众认知情况,为我们定位光社的实践提供背景语境。
“幽玄之路——光社与20世纪早期摄影的艺术探索”展览现场
1920年代中国摄影
的技术与视觉语境
20世纪一二十年代,摄影术在中国沿海和内陆城市得到进一步普及。新兴工艺实业学校把摄影、制版、照片上色技术纳入职业技能培训科目,为商业照相馆和大众报刊源源不断输送青年技术工人。1919年8月,上海照相制版工会由商务印书馆制版部牵头成立;1922年,广州摄影工会成立,并创办《摄影杂志》为职业摄影师提供技法讲解、器材介绍和招聘信息。
《摄影杂志》1922年第三期封面与第一期发刊词(左滑查看图片),本书为中国第一份摄影行业刊物,由广州摄影工会发行,封面图案和题字出自岭南派画家高奇峰之手。主编张雨苍在发刊词中以当时摄影发展更为活跃的日本作比,提出摄影的繁荣是“美术发达之明证”,认为国内对于摄影重视不足,故希望以此刊物推进摄影术之发展。
这两个工会的出现,标志着中国职业摄影群体寻求现代化发展的自觉,也说明摄影图像主要传播媒介具备了从照相馆转向市场为导向的印刷出版物的物质基础。1924年,留法学者王凡青创办《摄影学月报》,刊载摄影技术文章的同时论及职业应用。在每期的读者问答环节,来自全国各地的读者就照片冲洗、照相器材的选购以及国内外摄影书籍订阅等问题来函提问,编者一一给出解答。这一刊物充分利用了期刊的时效性和互动性,为身处不同城市、不同职业的摄影爱好者们创造了一个共时性的话语空间。
《摄影学月报》1925年第三期封面、1927年第九期读者来信与照片交换地址(左滑查看图片)。
1920年代后期,随着便携式照相机的普及和感光材料的技术更迭,摄影的门槛大为降低。照相机的操作愈发简便易学,拍完照后的冲晒也尽可以交由照相馆来完成。在这样的背景下,以消遣和怡情为目的的摄影爱好者数量与日俱增。丰子恺在1927年的《美术的照相——给自己会照相的朋友们》一文中便写道:“现在照相真是流行极了,我的朋友中有许多自备照相器,自己会拍照;马路上卖照相器的店到处皆有,而且一二十块钱就可以买一具”。
《王先生》第30期,叶浅予作,载《上海漫画》1928年第31期。“王先生”是民国时期最具影响力的漫画形象,诞生初期大多取材于作者叶浅予在上海生活时期的个人生活体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城市中的摄影“潮流”。
伴随摄影技术的普及,摄影书籍与刊物也获得了更广的受众。在1926年《袖珍摄影良友》基础上增订而成的《增广摄影良友》于1928年出版,一经问世就广受好评,数年间多次再版,三十余万字的篇幅涵盖了摄影术从原理到实操的方方面面,可谓摄影学习者的百科全书。该书作者之一林泽苍在1925年画报风潮中乘势兴办《中国摄影学会画报》,将专业摄影知识及摄影艺术与大众阅读品味相结合,在推广摄影的同时使刊物获得了长久的生命力。1928年问世的摄影专业刊物《天鹏》则是从内容相对大众化的《天鹏画报》转变而来,成为集中呈现并推介美术摄影的刊物,曾出版华社、美社两个摄影社团的影展专号,极大地推动了摄影艺术的传播。1930年《美术摄影大纲》的问世则从理论上明确了美术摄影的价值与地位,这本书由甘乃光翻译自英国留学时带回的英文书籍,却在中文版中将外国美术摄影作品替换成了中国摄影家的作品,使西方美术摄影理论更贴合本土语境。
《美术摄影大纲》,甘乃光,1931年,15.4×21厘米,翟霖峰惠允。
在摄影专业刊物之外,以图像为主要载体的画报在1920年代的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如雨后春笋涌现,为职业摄影师和爱好者们提供了最广阔的展示空间,也见证了摄影及其相关技术如何改变图像生产、流通和传播方式,以及人们的视觉认知。1920年《时报》发行随报纸附赠的《图画周刊》,刊载众多摄影照片,为国内首创。相比以文字为主的报纸,画报以图像为主要叙事方式,形式更为轻松,也更重视觉内容。1925年《上海画报》的创刊掀起一场“画报潮”,仅上海就有二十余种画报问世。这一照片为主、文字为辅的形式促成了新的阅读习惯,也催生了对于摄影照片的庞大需求。
《上海画报》1925年第一期、第九期。该画报由鸳鸯蝴蝶派作家毕倚虹创办,问世后迅速掀起一阵“画报潮”。
照相馆和爱好者是报刊摄影踊跃的投稿者,也是抢夺版面的竞争者,他们主动“寄赠”作品给报刊,以换取广告或社会知名度。这使得大众报刊摄影的题材和形式不断拓宽,也在编辑思想和定位上出现分化。遍地开花的四开双面印刷小报关注社会热点,用女性照片吸引眼球,是小市民阶层茶余酒后的消遣。对此现象人们看法不一,有人评价道:“上海画报减色不少,因为已被图画时报同化,由画报一变而为照报了。不过社会上普通人的心理,欢迎照报比较欢迎画报来得热烈。……如果想推广销路,我的主意,须要增照减画……照片越大越好,排式更不必参次,总而言之,只要有报皆照,无照不大,就得了。”(蔷薇《工商画报》1927年第2期)这种“照”不如“画”的论断,在当时颇具代表性。而如《中国摄影学会画报》则在顺应潮流之时注重所刊照片的品质:“诲淫图画文字,概不登载。盛极一时之模特儿妓女照片,亦在摒弃之列。”(《中国摄影学会画报》1926年第50期)可以说,盛极一时的画报热潮也塑造了大众关于摄影的认知及观念的声场。
《良友》1927年第16期、1928年第33期、1926年孙中山先生纪念特刊封面(左滑查看图片)。
1926年2月在上海创刊的综合性摄影画刊《良友》力求雅俗共赏,把娱乐消遣和增广见闻、宣传文化教育、倡导现代生活与消费方式相结合,用图文结合的方式把政界名人、知识精英和文体明星塑造为可知可见、可模仿可追随、代表现代文明人的社会偶像。在此之前,市面上常见的四开双面印刷小报在照片选用及编排上普遍较为随意,一张纸的版面不能为照片提供太多的叙事空间,视觉信息较为零碎。而《良友》采用册页形式,每期四十余页的空间使其可以兼顾图片的深度与广度,为读者呈现一本当代生活的视觉指南。可以说,《良友》呈现的不只是一个时代的视觉好尚,更是1920年代的大众审美现代性进程本身。
《良友》1927年第15期、1928年第33期、1929年第38期内页(左滑查看图片)。
有了摄影的加持,1920年代的印刷媒介在消费主义和启蒙主义两股推力共同作用下,构建出一个文化转型中的现代社会图景。其中,摄影不单是视觉新闻媒介,也是与国画、油画、雕塑、木刻、漫画等同等重要的“美术”的门类。热爱艺术的广东青年梁得所1927年初接任《良友》主编后,深挖摄影题材和体裁,其深度和广度远胜于1936年创刊的美国《生活》杂志。他把杂志当作开启民众艺术教育、追踪并反映中外艺术动态的平台。自1920年代中后期起,《良友》持续引介中西艺术名家新秀及其作品流派,刊载北京光社、广州景社、上海华社等摄影社团的展览,引领都市大众报刊刮起一阵“影艺”新风,使得摄影的艺术探索的传播范围从私人品鉴、地域性的短期展览和价高量少的精良影集迅速扩大到大众流行文化领域。多种内页设计精美,照片质量较高的册页式的专业领域画报在1920年代末问世,预示了1930年代影写版画报时代的到来。
《电影月报》1928年第5期、1929年第9期、《今代妇女》1928年第2期、1929年第9期、《体育世界》1927年第1期、1929年第5期(左滑查看图片)。
撰文:周邓燕 / 曹立瑶
排版:卢雅卓 / 朱雅楠
校对:那荣锟 / 管陶然 / 朱雅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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