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8,韩国年度票房冠军,再不看就被禁了 | 梅雪风专栏
POST WAVE FILM
《首尔之春》是整个春节期间,最让人心情激荡的一部电影。
它当然仍然是一部相当典型的好莱坞式电影。它双雄式的剧情架构,证明了它并没有描摹出一个更大层面的历史情境的野心。但它的好处在于,在这个极其简洁的结构中,仍然拍出了整个历史事件偶然与必然的双重性,拍出了整个体制的强大与脆弱,拍出了人性的复杂。
懦弱是我们身上最主流的特性,无论恶魔还是英雄,都只是人类中的极少数。在安全的情况下,我们愿意去搭一趟利益的顺风车,也愿意为美好的意愿而付出一份并不丰裕的热情。但当面临真正利害相关的选择时,我们中的绝大多数,则只愿意做一个看客。
《首尔之春》拍出了英雄和枭雄的同质性,他们都是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付出极大代价的人。枭雄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乃至整个世界的人,所以片中反叛的全斗光,为了能够夺权成功,将身处前线的军队调回首都,全然不顾可能会导致外敌乘虚而入。这种对于欲望的诚实和疯狂,让这个坏蛋看起来有着一种坦荡且野蛮的魅力。
而英雄是为了自己的理念而奋斗,这理念,与自己的欲望无关。而英雄在这部电影中,也并非一个食古不化看不清形势的人,他开始拒绝首都警备司令的头衔,已经证明了他不想引火烧身。但他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一旦处在这个位置,就会尽忠职守。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职业荣誉感,他不能表里不一,不能见利忘义,他是一个道德洁癖患者,当最后失败已成定局时,他仍然要带着他少得可怜的部下去剿匪。
在理想主义者看来,结果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行为本身,世俗的利害计算在他心中并不是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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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片中这两个枭雄与英雄相比,绝大多数都是庸众。
这既包括正方也包括反派,片中的反派相较正方,显得更为强悍。但他们也是风险厌恶者,他们更愿意以极低的代价去博得丰厚的回报,当风险稍大一点时,他们就如同怨妇一样大声吵嚷起来。这让反派队伍看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而是一个看起来随时会分崩离析的乌合之众。
而正方,则看起来更加孱弱。他们的领导者更像是和稀泥的高手,怎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他们的最大本能,怎样逃避责任是他们的最大优先事项。所以片中的国防部长,在军事政变发生的第一刻,是逃到安全无虞的美国大使馆试图避难,而不是挺身而出去承担一国军事首长该尽的责任。即使是那些看起来有操守的军事将领,在受到反派一方的实际威胁时,也很快就偃旗息鼓。如果能够安全地履行他们的职责时,他们责无旁贷,但如果要让他们付出哪怕一丁点儿风险,他们则会敬而远之。
这绝大多数的庸众,以及他们那看起来混沌的人性,是让整部电影真正黑暗的地方。他们让一切都看起来那么丧气那么不堪,他们的软弱,让一切都充满了变数。本来该有的阴狠果决,变成了鸡毛蒜皮的互相埋怨;本来该有的雄姿英发,变成了瞻前顾后的嗫嗫嚅嚅;本来该有的当断则断,变成了无法收拾的养虎为患。在他们的脑仁里,其实没有什么尊严和道德可言,他们有的只是自保和趋利这两项生理本能。
所以片中最绝望的场景出现在最后,当正方主角李泰信只身一人爬过铁丝网去抓全斗光时,我们也看不到反派阵营里除全斗光外的头面人物眼中惊诧甚至是敬佩的目光。影片主创刻意地回避拍摄这种镜头,是主创对于这个世界的冷静观察。在这些被欲望所填满的灵魂里,没有什么道德生存的空间。
所以以他们动物性的眼晴看来,李泰信只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他们根本没有被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打动的能力。他们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狂欢,这里面都没有一个对于旗鼓相当对手的尊敬,他们只能理解利益所带来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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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程度,庸众就是没有独立人格的人。所以片中全斗光才说,人类热爱被强权驱使,因为这种近乎奴役的压迫,让他们的内心有着一种他们难得有的目标感。也正是这种原因,无论正邪两方的的普通大众们,都对于体制充满了畏惧,因为体制无论它多么残破,它仍然是最大的强权。所以凶悍如全斗光,也需要拿到总统签发的逮捕令,才会有真正的底气去作奸犯科,而他手下那些拉帮结派的帮众们,面对代表着体制正统性的李泰信的质问时,也都不敢出声。
强权所能给个体带来的安全感是无法言喻的,那些心存正义的军官,之所以忌惮全斗光的权势,但仍然开始愿意出兵,就是因为体制所给他的合法性,这是一面极好的挡箭牌,让他们有勇气面对全斗光的威势。
既使是作为最高统帅的总统,他也是用体制内的合法性来搪塞全斗光的逼迫。他还是借用了体制的威名,而不敢直接表明他的立场,这是种怯懦之举,但即使如此,在“竟无一人是男儿”的历史时刻,他的这种显得弱势和憋屈的抵抗,已属难得。而当没有体制最后的认证和庇护之后,绝大多数人都如鸟兽散,这时只有男主李泰信等人作出了最后的努力,因为他们是真正独立的人,他们的价值不来源于利益,不来源强权,不来源外部合法性的认定,而来自于内心的道德法则。
整部电影拍出了叛乱的艰难,更拍出了平叛的艰难,整个政局的翻转,就是两个真正有行动力的人之间的争斗,而所有人其他人,则都是在良心、利益、安全以及人性之间的纠结,他们的被动、世俗和势利,让他们永远不会站在历史的最前台,但他们最终的立场却又决定了历史真正的走向。
所以真正的问题,就是两位枭雄和英雄怎样说服和动员他们的问题。而这是影片真正悲哀的地方,反方能够用利益来收买,能够用人情来打动,而正方唯一拥有的这就对大多数来说显得大而无当的道德,在这种触及灵魂的争夺战中,道德感是多么虚幻的事物。
虽然对于庸众影片有一种凛冽透彻的观察,但对于庸众,影片在情感上仍然保持了一种中立的立场,因为你无法苛责这些人的选择,每一个个体的选择,在一个个体看来也无可厚非,但这无数种无可厚非的选择的叠加,最终造成了另一个历史黑暗时期的来临。
受害者,永远同时也是伤害者,监狱的犯人,同时也是监狱的建设者。所以在真实的历史中,邪恶必将战胜正义,才成为了真正的主流叙事。而我们大多数人,只能一次次地当一个看客,在为英雄的穷途末日的扼腕叹息甚至是流泪中,短暂忘掉自己庸众的身份。
作者丨梅雪风
苛刻的电影评论者,理性的故事研究者,温柔的处女座,著有电影评论集《虚无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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