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竟对副官说:跟总统的约 我不去了!
【留美学子】第32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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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读《父亲与民国》拼凑外公身影
文 杨秋生
小的时候对外公的印象仅只是每年他寿辰的时候,母亲会带着我们到高雄为外公做寿。
作者的父亲·母亲
外公家很大,平常就他一个人住,另外有些佣人里外打点。每逢他生日,两位舅舅及家人齐聚,热闹异常。
可能是因为从小听母亲说,外公共娶五房太太,我就一直为贵为元配的外婆感到悲哀,跟外公总有一些距离感。
外公七十大寿那年,我们全家前去为外公祝寿。因为客人太多,我们几个小萝卜头就待在屋子里头玩耍。回到家后,哥哥兴奋地对我们几个妹妹说,外公和白先勇的父亲白崇禧将军是保定军校同学,这次大寿宾客云集,陈诚副总统、何应钦将军、黄杰将军等党国元老或人到、或礼到,寿宴热闹风光十足。
四年多之后,外公一天忽然到了台北,先是见了他的侄子,时任华航总经理的周一尘先生,以及国大代表的侄女,和一方老友。然后一路南下探望众亲友,到了台南我们家,父亲见他气色不佳,请他休息一夜再返高雄。外公急欲回家,当晚并未留宿便赶了回去。
过没几天,忽闻恶耗,外公过世了。
据从小在街上流浪被外公捡回来、像亲生儿子一般对待扶养的福源舅舅说,外公早上醒来,交待女佣说想吃稀饭,但觉得还有些累想再睡一下。等女佣稀饭煮好,唤他起来吃时,发现他已于睡梦中溘然长逝了,结束传奇的一生。
葬礼隆重庄严,参加葬礼的人虽然还是很多,但是党国元老或已先他而逝,或也垂垂老矣,多只是礼到而已。
长大之后读白先勇的《台北人》,读到书里的主角们生于民国三十、四十年代,当时在大陆不论身份地位,名声荣耀生活排场,都如霓虹灯一般闪亮耀眼,光鲜繁华的背后却隐藏着黑暗与龌齰、痛苦与无奈,但这些人“辉煌”的生活与背景,让他们尽管到了台湾还是忘不了过去。当他们缅怀过去,沉浸在过去的风华时,依旧如痴如醉。我虽未身临其境,却觉得小说中大家庭中复杂的情境如此熟悉,彷佛正演绎着母亲所经历过的世界。
我不由深思,书里的世界和外公当时所处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一种时代呢?外公又是怎么样的一种人呢?
同样年纪尚轻就荣升少将的父亲,自来极少提及外公,我猜测不外乎翁婿两人个性南辕北辙。
父亲出生书香世家,祖父是拔贡出身,外公则出自进士。父亲自幼即受庭训饱读诗书,个性严谨。而外公家族留洋极多,思想开明不拘小节,又随性安然。父亲只有一次提到外公,说有一天李宗仁总统要召见外公,外公看看手表,见还有两个小时,不想空等太久,便临时找了几个人打麻将。打得正高兴,副官通知他总统召见的时间到了,外公竟然对副官说:“你去跟总统讲,我不去了!”
虽然外公与总统哥俩儿好,又差点做成亲家,但个性率性、潇洒至此的外公个性,始终是处处讲究“礼法”,严谨认真的父亲颇不以为然的。外公娶了五个太太,吃喝玩乐又样样精通,父亲虽不曾说外公一句不是,想来心里是不赞同他的。
我以为外公个性开朗豁达,甚至不拘小节,可能是地缘关系。他的父辈们多到美国或加拿大创业,自小接触西洋世界,思想较开通,狂放自在。
而外婆生得清丽娴雅、绝色脱俗,长于官宦书香人家,生了母亲、阿姨和舅舅。外公后来多待在外地,外婆只想守着甚丰家产,不愿离开家乡,外公便带着三个子女住到广州市。尔后广西,间中广州、香港、上海四处跑,便将三个孩子交给二太太照顾。据母亲说,二妈每天只顾打麻将,将他们三姐弟送到住宿学校去。
对于外公看来有点玩世不恭的调调,我的心里自然会为外婆,也为母亲难过。
然而外公对女儿却很用心。母亲高中时曾获两届广东省省运五项冠军,外公对这位掌中明珠呵护备至,常带着她和总统、副总统吃饭,让她增长见识。而阿姨貌美如花,豆蔻年华就盛名远播,连四人帮之一见了她,惊为天人,立刻前来提亲。但外公爱女心切,不为名利所动,自然婉拒。
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外公有那么好的资历,来台之后却未任要职?为什么其他四个姨太太也未跟着他?
后来拜读白先勇的作品《父亲与民国》,白先勇先生为此书收集了七、八百张旧照片,又为这些照片写了八万多字解说,把父辈的沧桑,家国的命运和对人类的悲悯,融入文字里,充满了对历史浓厚的关怀之情,也补足或补正一段空白抑或遭扭曲的历史。
白先勇说《父亲与民国》是为了还原历史,“白崇禧是民国史的一部分”,想让大家了解那段历史的真相,“这本传记至少在军事层面反映了民国那一段很重要的历史。”。
书中直言这位内心充满正气、仁慈的儒将,一生数次倒蒋,虽指挥北伐与对日抗战成功保住大片中国江山,为蒋中正最重用的军事幕僚,却因为辅助李宗仁竞选副总统,又拒绝指挥徐蚌会战,民国三十八年来台后,白崇禧将军虽列为一级上将,却未任要职,终身被特务监控。
书读至此,我不禁想起外公,和白先勇的父亲白崇禧将军同龄,又同时入保定军校,二十八岁就升了少将,应该也是“历史的一部份”的外公,来台后的命运也何其相似。
书读至此,我忽然觉得很难过,因为我对外公可说是一无所知。在那个大时代,多少英雄、多少可歌可泣的壮烈故事都不为人所知。我不免想,我所知道的、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外公,是真实的外公吗?
我开始想要更了解外公,真正的外公。
深知家族之事的母亲,自应是了解外公的最佳人选;同为“历史见证人”,的父亲,更贴近历史。然而父母在数年前相后过世,连对“寻根”充满热情又关怀家族的哥哥,也因病去世,所有的根都断了!
读白先勇的《父亲与民国》之后,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能的不肖子孙。
我拼命上网查资料,又从也不过比我大五岁的大姐那儿,拼命挖出一丝丝的蛛丝马迹,来填补这块空白。
终于在百科全书里找到一段广州文史,记载着当时一位副官的转述,加上一些其他断简残篇,我细细地回想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一比对,试图将这些零落资料兜成一幅较完整的全图,慢慢地有了体悟——我想,我自来应该是对外公误会了!
外公的侄子周一尘先生,他其实是尼克森的邻居与同学,他到台湾访问的时候说唯一想见的人就是他。他为台湾开发了国际航线线路。
外公虽为广东人,却属桂系,是个足智多谋、有胆识、深具冒险精神的英雄人物。广州张黄事变,就是靠外公的本领,才救出《父亲与民国》书中白崇禧将军最得意的左右手、曾任广西省主席黄旭初。正因此胆识,后来黄旭初才会极力保荐外公为保安总队长,既为报恩,事实上也需要外公这种桂系所缺乏的灵活人才,去发展桂系在广东方面的势力。
蒋桂战争,新桂系攻粤作战,外公为新编第一旅旅长,任务是作战时收集三水、南海等地方的土匪散兵,以骚扰敌后方,是桂系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看来桂系看中的是外公独特的八面玲珑、处事圆融、三教九流皆朋友的海派作风,正好利用这个优势,加上家底丰厚,可借外公在两广所开设的参茸行、洋服铺作为桂系联络中心,以助完成桂系大业。
二姨太太整天打麻将,另一位姨太太却是个能干的女医生,中西医具备、还有银楼,一切的一切,让我不免怀疑,外公诸多姨太太们的金屋,是不是只是为了桂系做掩护?
外婆早逝,大陆沦陷后外公却只身来台,一位太太也没带来台湾――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后来舅舅年迈返乡,发现他们的老家竟成了县政府。
多年前大姐开平县寻根,县里仍有些后人知道外公,目前地方政府到现在还留有一栋房子给母亲。
最近看到一份有关大元帅府纪念馆的资料,才知当时国父孙中山先生的重大决策,如护法运动、筹备北伐、改组国民党、确立国共合作、筹建黄埔军校,都在一个叫做“大元帅府”的地方运筹帷幄,俨然革命大本营。国父1917年和1923年先后在此建立革命政权,度过了重要的革命岁月。
外公骨灰放在高雄栖霞寺
目前“孙中山大元帅府纪念馆”,公布了一份大元帅府人物名录,希望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后人,能与他们联络――名单上,我见着了外公的名字!
盯着外公的名字,我热泪盈眶,依稀看到一位骁勇无畏、胆识过人的十八、九岁青年为推翻满清,建立中华民国奋力一战的身影。
那是我的外公啊!
注:外公留在台南大姊家的所有照片,据借住的人说全遭白蚁被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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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秋生,台湾高师大国文研究所毕业,曾任教于大学,现居美国加州硅谷,为海外华文女作协创会会员,并曾任北加州作协会长,现任美国西北笔会顾问。
小说《摺纸鹤的女孩》曾改编为电视电影、《致女作家的十封信》列于全国巡回文艺营书单目、《22号公车》获文苑文学奖、《梦醒情更深》获海外华文著述奖。散文《心中有爱》、《相思也好》获海外华文著述奖及首奖。论文[试论融融《茉莉花酒吧》创作技巧与魅力]获海外华文论文著述奖,译书《神的名字》,列为各大大学宗教系参考书目。并涉猎园艺、美食、国画等领域,国画曾获国内数次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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