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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了两场葬礼后,我的父母开始“死亡焦虑”

参加了两场葬礼后,我的父母开始“死亡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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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盐度
去年是不太平的一年,家里有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奶奶在开年的时候走了,姥爷在年尾的时候也撒手人寰。
在很多年前奶奶就生病了,她本身体质就差,常年患有哮喘,又因为晕机、晕车无法出远门。年纪上来之后,奶奶的病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了后来甚至生活都无法自理,脑子也糊涂,爸爸打视频回去她已经不认识人了。
因为奶奶家在南方的农村,条件有限,所以一直没得到很好的医治,只是在家休养。儿女们出钱请了一位保姆每天做饭,帮着照顾奶奶的生活。

熟年》剧照
疫情管控刚刚结束的时候,大家几乎都阳了一遍,就是在那段时间,奶奶不知道是不是也感染了,病情突然恶化,在过年前的一周就去世了。
我们回乡下奔丧。在此之前我只参加过姥姥的葬礼,在城市里,非常简单,在殡仪馆开个追悼会,再火化就行了。但农村的传统葬礼非常不一样。
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奶奶的棺材被放在隔壁的祠堂里。是一具很小很窄的白色木头棺材,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姑姑给我们做了饭,让我们多吃点,明天要早起,还不能吃东西。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天还没亮我就被叫醒了,前一天下了一场雨,正好从那天开始降温,我穿上了好几层保暖裤,也难以抵御早晨的寒冷。
六点钟大家已经聚到了祠堂,奶奶的六个儿女和他们的儿孙,呜呜泱泱一大堆人。

人生大事》剧照
有一个从村里请来的司仪,用土话说了几句,大意是奶奶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哪里人氏,今日出殡之类的。
说完,旁边的乐队吹吹打打一阵,音乐停了之后,司仪突然说:“跪!”
我站在最末,只见前面的亲戚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对着奶奶的棺材磕头。一声“起”,大家再站起来。司仪说了几句话,又说:“跪!”于是大家再次跪下。
我也只好跪下去,地上还有昨日的雨水,又是水泥地,跪得膝盖疼。村里有些亲戚已经来了,所以不跪不行,就是蹲着也要下去,不然人家会说这家人不孝顺。
从六点到九点,一直断断续续地下跪、磕头、下跪、磕头,跪的时间有长有短,最长的时候甚至有几分钟,大家一直在地上趴着。
九点多,天已大亮,终于开始吃早饭。吃了饭,大伯为大家分发布条。奶奶的子女系红布,我们孙辈系白布,像头巾一样系在头上。只有堂哥不同,他是长孙,所以系红色,而且他的布特别长,从头垂到地上。

装腔启示录》剧照
除了布条,大家还换了鞋。那边的说法是直到起灵出殡,家里人不能穿自己的鞋,所以大家都换上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拖鞋凑合。
吊唁的宾客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和大伯打声招呼,就在奶奶的灵位前烧香,家里人也得跟着跪下磕头,算是一种报答。
祠堂里人很多,叔叔伯伯招待宾客,两位姑姑则在奶奶的棺材前大哭,几个嫂子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们。宾客走后,我们轮着给奶奶烧香,直到吃午饭。
午饭在祠堂外面,摆了六七桌,近一点的亲戚们都来了。有种说法是出殡的这天出了家门就不能再回去,必须等起灵了才能回家。所以无论是吃饭还是上厕所,都得在祠堂。
天公不作美,吃饭的时候下起了雨,菜上桌之后很快就冷了。顶着冷风冷雨吃完,人都要冻僵了。
下午,大家一直在等殡仪馆的人。我以为村里面会实行土葬,但现在为了节约土地和环保,不提倡土葬的方式,所以要送到县里的殡仪馆火化,再把骨灰拿回来。
下午两点多,殡仪馆的车终于开进了村里,停在山坡上,而奶奶家在山坡下,要把棺材抬上去。
沿着山坡一路摆满了鞭炮,司仪一声令下,乐队开始奏乐,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百鸟朝凤》剧照
从村里请了四个近亲抬灵,我堂哥,也就是奶奶的长孙捧着灵位,我爸他们几个奶奶的儿子要跑到前面跪拜,等灵柩从身边过去后,再朝上跑一段路跪拜。
我们则跟在队伍后面,一路上都是鞭炮的硫磺味,呛得人肺里像灌了火药。
到了山坡上,奶奶被从棺材里抬出来,放到殡仪馆的车上。等车开走后,奶奶的儿女和他们的配偶要把鞋扔在山上,和木头棺材一起烧掉,然后赤脚从另一条山路走回家,意思是把所有的不好都留在这里,化为灰烬。
我们开车去了县里的殡仪馆,这才回到现代的葬礼仪式。工作人员为奶奶整理了仪容,化了很精神的妆容,看不出死亡的阴影。
这是我回到老家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奶奶的遗容。看到她的样子,有平静的悲伤从心里涌出来,才恍然觉得原来真的到了诀别的时刻。
村里传统的葬礼繁复又迷信,什么日子出殡都很有讲究。他们说如果奶奶再晚一天走,可能要在祠堂放到年后才能出殡。
我头一次参加这样传统的葬礼,比起印象中肃穆的葬礼,它更像一种表演,主角是仪式本身,而非奶奶的死亡,而且依然带着重男轻女的顽疾。
三悦有了新工作》剧照
有人说,葬礼是办给活人看的,从这场仪式中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大家要在葬礼上表演出孝顺、表演出亲人离去的悲痛和不舍,但同时,繁琐的仪式会很大程度瓦解掉人在面对死亡时的悲伤,只想着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上文提到的两位痛哭的姑姑,她们就住在离奶奶家不远的地方,可是在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并不常去探望,更谈不上照顾。
在村庄这样和所有人沾亲带故又闭塞的环境,最容易滋生飞短流长,为了不落人口实,该有的步骤必须有,该有的感情无论是否真的有,都要挤出来。
去年,我参加的第二场葬礼在十二月。
姥爷年初确诊了癌症,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就扩散了。平时他身体硬朗,九十多岁还能自己拄拐去外面溜达。他也是我们家脾胃最好的人,吃什么都能消化,从来没有胃病。
医生说姥爷岁数太大了,不建议再做治疗,妈妈带他看了几个中医和蒙医,开了几副药,但没什么效果,只是图个心理安慰,老人也没那么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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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很健康的老人,在癌细胞扩散之后极速地衰弱下去,人瘦成了皮包骨的麻杆,脑子也不清醒,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两个人站在床边,是来带他走的,大晚上爬起来拍床。
后来病情加重,他又因为年龄太大导致小脑萎缩,成了老年痴呆,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连大小便也不能自理。半夜三更不睡觉,光着身子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把纸尿裤套头上。
家里人只能陪着整宿不睡,白天哄他睡了再休息一会。
姥爷去世前连床都下不了了,话说不出来,难受也只能哼哼,在床上打滚,两边的胯都磨破了,露出鲜红的肉。家里人每天用夜壶给他接尿,但他不尿,偏偏等夜壶拿走了尿在床上。
有一次我去看他,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问他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摇摇头,只是傻笑。
那种感觉特别不真实,明明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人,之前还生龙活虎,规划着明年夏天让我妈带他去南京玩,现在却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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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文学作品和影视剧里经常会看到老年痴呆的桥段,但那种冲击只有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才能知晓其中的悲酸,它甚至比死亡本身更令人难过。
姥爷在城市里,所以葬礼很简洁,加上现在殡仪馆不许守灵,步骤就更简化了。亲朋好友们来吊唁,参加追悼会,最后在饭店吃席,就算结束。
尽管葬礼结束了,死亡却依然在面前。去年的这两场葬礼彻底激发了我爸我妈的死亡焦虑,身体上一有些小毛病就花半天时间去医院检查、拍片子、抓药。
他们的焦虑最外化的表现就是不断给我施压,经常念叨“你要好好努力,我们以后只能靠你了”,或者用反话激将,“看来你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得为自己多打算打算”。
生活中总是免不了口角,以前他们会说我不听话,但现在的落脚点都是“你这样我们还怎么指望你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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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我还会反唇相讥,受不了这样的“卖惨”,心想我会给你们养老的,难不成还能抛下你们不管吗?
但后来仔细想想,父母也老了,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以后都会成倍地落在我身上,所以就保持沉默,让他们说一说,他们的心情还能好一些。
衰老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课题,我在二十岁的尾巴,已然感到身体大不如前,没有了从前的精力和体力,又为马上到来的三十岁焦虑不已。
更别说父母已年近六十,各方面机能都在下降,头发白了、眼也花了,过去引以为豪的身材也好、健康也罢,都一去不复返了。
衰老不是疾病,一些疾病尚有治愈的可能,但衰老是不可逆的,它会持续地吞噬你。当察觉自己的变化时,那种对岁月流逝的抗拒,和对青春时期的留恋相生相伴,令人感到强烈的遗憾和迷茫。

熟年》剧照
曾经看到有人说,父母是挡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盾牌,父母走了,我们就不得不直面死亡。
我太年轻了,所以想象不到父母都去世时的孤独和无助。有一天我妈和她朋友打电话的时候说,父母在的时候总有去处,现在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感觉自己的根没了。
特别是奶奶和姥爷去世前都饱受疾病折磨,更让我爸妈对自己的晚年生活忧心忡忡。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还不如老一辈身体好,一边担心我作为独生女是否能照顾好他们,会不会拖累我的生活。
我妈还会想,她以后是否会和姥爷一样,丧失所有理智,像个刚出生的小孩,连我也不认识了。
多种因素令他们的死亡焦虑爆发得很彻底,我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开始恐惧父母老了之后该怎么办。
就这么焦虑了一阵子,我带着我妈跟几个姨妈出去旅游了一圈,她们一直照顾姥爷,心里同样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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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不在乎目的地,为的是散心。这次旅游之后,她们忽然开始计划未来的旅游,用愉快的事来消除死亡的阴影,而她们为了抵抗死亡这个庞然大物,关系比过去更加紧密团结,像一个小小的联盟。
现在,爸妈已经不会再动不动就提养老的事,消化好情绪后,他们开始理性地规划养老事宜。我作为独生女,也思考起未来的挑战,甚至自己的养老问题。
在死亡面前,人是脆弱的,我们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让自己能更舒服地迎接死亡。但当你不再恐惧它的时候,它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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