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个90后,想要救活舟山一个岛
离杭州市近三百公里的海面上,有一座海上离岛——黄龙岛。在一些旅游攻略里,有人将其称之为“遗世独立的无人岛”,它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渔村风貌。
黄龙岛隶属于舟山市嵊泗县黄龙乡,不连陆地,没有跨海大桥,交通方式只有轮渡,而黄龙乡95%以上的人口,都聚集在这个岛上。
岛上常住人口不到三千,年纪大多都超过60周岁,孩子们足够大了,就坐上轮渡前往海的那头,那里是全中国经济活力与劳动回报最丰厚的区域之一。
一些想去这座岛的旅客,也会被它的条件所劝退:出行仅有四辆出租车提供服务,昔日的高光时刻,是六七年前,明星吴彦祖在岛上亲手设计修建了一座玻璃房子,但很快也荒废了。
2024年3月以来,这个被遗忘的岛上迎来了一批新鲜血液。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且大多都是90后、95后。
一位年轻人是从伦敦出发到达上海,然后从上海市区开车到沈家湾客运码头,乘坐轮渡前往嵊泗本岛,又在嵊泗李柱山码头,搭乘前往黄龙岛的快船。
其他人没有这么远,但多少也经历过自上海启动的后半段,耗费5个多小时于陆地和海洋之间奔波。
他们不是旅行者,与这座岛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们或许是全世界最希望这座岛经济腾飞的人。
一次全球性的求助
在黄龙岛的管理者看来,黄龙岛就像吴彦祖的那座玻璃房子一样,有着别样的风景和迷人的潜力,却因为城镇化的车轮轰鸣而马上就要成为真正意义上废墟。
黄龙乡,目前户籍人口总数8081人,常住在岛上的人口数量不足户籍人口的一半,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老年人,是真正的空心岛。
2010年和2020年两次人口统计数据显示:2010年黄龙乡常住人口为7041,2020年黄龙乡常住人口为4537,人口流失率为35.56%,是嵊泗县人口流失率最高的乡镇。
图源:嵊泗县人民政府门户网站
近年来,因为近海渔业衰退,人口老龄化等因素,曾以渔业为生的黄龙岛主要经济收益逐年下降。基于嵊泗列岛文旅的整体定位,黄龙乡政府决定开始向文旅转型。
七八年时间里,黄龙乡政府投资了上千万资金,做基础设施建设,例如修建环岛公路。同时,为了进一步减轻创业者的顾虑和压力,乡政府还主动投资修建小岛业态空间,例如茶馆、咖啡馆、民宿等建筑体。
投入很大,但收效甚微。据透露,黄龙岛全年文旅收入最终定格在两三百万,与之相较,2023年上半年,舟山市旅游接待总人数为691万人次,旅游总收入106.9亿元。
基本就是宣告文旅转型失败。
一位上岛的年轻人小逸告诉小巴,其实不是政府不努力。据她所知,乡政府的干部每周都要跑出去招商引资,洽谈项目,但结果惨淡。“这个地方没有业态,没有能留住人的地方,游客不愿意来,那商人自然也不会来。”她这样说。
被逼得没辙的黄龙乡,开始向外求助。今年1月,黄龙乡启动小岛共建计划的乡村文旅项目,在全球范围内招募“乡村共建人”。
按照共建要求,申请人需要提交一份提案书,内容主题是“作为小岛共建人,你将开展什么项目”。在提案说明里,项目可大可小,类型多样,它可以是实体项目,比如开美术馆、餐厅;可以是活动项目,比如办音乐会、民俗艺术展;还可以是内容项目,比如做自媒体账号,拍纪录片等等。
小岛共建人招募启动后,不久便收到100+提案申请。在一对一沟通筛选后,共建计划最终确定了33位核心共建人。
图源:小红书@我们的理想岛
小逸就是这次“求助”活动的牵头人。她是一位90后乡创青年。过去几年里,她实地调研过很多乡村,也参与过部分乡村共建策划和招募。
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和一群创业青年来到黄龙岛。那一次,黄龙乡政府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在小逸看来,乡政府“求贤若渴”,“之前招商不顺利,如今一群创业青年主动上岛,他们很想‘抓住人’”。
在和乡政府交流过程中,针对黄龙岛文旅发展,小逸和伙伴们提了一些建议,核心在于小岛如何吸引人来。有人,业态也会慢慢丰富,小岛就会活起来。
建议受到乡政府认可,之后,黄龙乡两次邀请小逸和她的伙伴们上岛,并主动给予资产资金支持。因为被乡政府诚意打动,并考量过小岛实际情况与计划可行度后,小逸和伙伴们决定接手,启动“小岛共建计划”,并对外招募更多小岛共建人。
今年3月,共建人们从天南海北跋涉而来,齐聚小岛。
一次放开手的实验
在黄龙岛,共建人的大本营是两栋民宿综合体,由政府出资修建。它将承载小岛共建计划的基础项目。比如,它的功能之一就是作为黄龙岛数字游民社区的主要阵地。小岛共建人之一大雄,是国内5万成员数字游民社区的负责人。
而共建人的牵头者小逸说:“政府修建民宿花了大概有七八百万,现在基本上是免费给我们使用。”这一次,她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要做自己的“理想岛”。
除了民宿,黄龙乡政府还给予了更多资产资金支持,例如共建计划要打造的“小岛十院”,也是乡政府根据岛上旅游规划片区,选择10栋闲置楼房,提供给共建人经营。后续,乡政府还将为共建人提供一定资金作为运营支持。
除此之外,共建人的各项需求和小岛共建的资源配置,也可以与乡政府沟通商议。
为了保证小岛共建计划有主体落点,在项目开始前,黄龙乡政府一级平台公司和共建人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乡政府以资产资金入股,共建人以资源运营入股。
共建人招募,按照公司运营的逻辑,其实是股份出售。小岛的核心共建人需要缴纳三万元的门槛资金,并签订合同。
此后,共建项目中整体运营产生的收益,将按比例分成给乡政府和共建人。共建计划中个人项目运营产生的收益,也将按照比例分成给参与利益方。
相较于浙江乡村已成体系的乡村“职业经理人”模式,以合营做主体支撑的合伙人模式,能进一步加强乡创青年与乡村之间的联系,同时因为分权让利,也更能激发乡创青年的创造活力。
过去,黄龙乡文旅发展的动因,是地方财政的兜底和支持。自2015年开始,黄龙乡投资4200万元用于渔村的外貌改造;2017年,投资修建环岛公路。如今,总投资2.5亿元的民宿集群聚落项目也正在陆续推进。
黄龙渔民开捕节
对黄龙乡来说,文旅发展如果仅靠政府财政兜底,终有难以为继的一天。发展的继生动力,需要内因支撑。引入“共建人”等于主动牵起“看不见的手”,即市场化主体进入乡村,对乡村存量及闲置资产以市场化手段进行运营,是一个不错的解法。
小逸透露:黄龙乡政府不仅给予了资金资产支持,还给予了极高的自由度。
“政府放手程度比较高,他们只会在大方向上做把握,而其他事项他们都是不干预的。”
这是小逸和其他共建人都很满意且看重的一点。
一次理想与现实的碰撞
无论是职业经理人,还是乡村运营师,亦或是黄龙乡所实验的乡村合伙模式,其核心目的在于为乡村引进人才,活化闲置资产和沉睡资源。它要解决的是当下乡村振兴的根本难题:人才问题。
而小岛共建项目将为黄龙乡带来求之已久的两样东西:人和因人而生的业态。
在大多数人看来,黄龙岛的共建人可以称为年轻的精英。他们大多毕业于国内外知名高校,拥有一连串金闪闪的抬头,在参与小岛共建前已经可以说是事业有成,深耕于各行各业,有着自身的资源背景。
“在小岛共建人招募中,我们强调核心共建人除了缴纳资金,还需要在小岛上启动一个项目。”小逸透露。不言而喻,当这些共建人在小岛上启动个人项目时,他们带来的不仅是业态,不仅是人流量,还将为小岛链接更多资源。
小岛有33位核心共建人,每个共建人背后代表着一个即将围绕小岛而展开的项目。共建计划将首先为小岛吸引到一批核心共建人,其次是参与乡村运营的共建伙伴以及旅居的乡村生活者。他们会在岛上创业、就业乃至生活。
乡村需要人,而年轻的创业者们,需要腾挪的空间。
胜涛,中山大学旅游学院在读博士生,也是小岛核心共建人之一。此前,她去过很多乡村考察,乡村共建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在她看来,乡村共建是一种低成本的创业实验室。“城市生活越来越卷,你可以去找新的空间。”
胜涛大概计算过小岛共建的“性价比”:小岛核心共建人的门槛资金是三万元,其中两万元用于民宿综合体的运营。当然,后续民宿运营产生的营收也将会分利给共建人。还有一万元是个人提案的执行资金,在提案开始执行后,这一万元便会原路返回。
这样算下来,胜涛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创业。“因为投入成本不高,所以失败也在可承受的范围里。”
也正因为成本低,不少共建人并未将小岛共建看作是商业投资。胜涛是核心共建人里的创业小白,但其他核心共建人,大多有着丰富的创业经历。让这群年轻创业者愿意聚集起来的原因更多在于一个愿景:共建我们的理想岛。
意涵,是北京一间花艺工作室的主理人。她坦言,小岛共建,对她来说是一场实验。她做好了“实验失败”的准备。
范琦,在苏州做影视工作。当被问及如何看待共建收益时,他给的答案是:做到收支平衡就可以。他说自己会更弱化能赚多少钱这个考量指标,“就像我们经常说的,这是一个乌托邦实验室”。
作为牵头者,小逸虽然将小岛共建定位成一个商业项目,希望投入能获取商业回报,但她也多次和伙伴们强调:小岛共建是一场实验,并明确说明:这是一个有实验性质的共建计划,看重成熟商业模式的伙伴可能不匹配。
第一次上岛考察后,有人选择退出计划。有人离开,小逸和伙伴们也表示理解。“可能对他们来说,现有的‘土壤’并不那么合适。”但也有更多人选择留下。
尽管将小岛共建视作不以商业化为导向的实验,但对商业盈利,共建人仍有最基本的信心。
黄龙岛
意涵的工作地在北京,此前,她多次思考过一个问题:参与黄龙岛共建,自己付出的成本会比很多人高,这值得吗?在反复考量后,她给了确定的答案。
“无论是乡村振兴,亦或是任何一种形式的乡村共建,缺的其实就是人和内容。小岛共建有人也有内容,那其实不必担心经济收益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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