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科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导读:
人类的心脏只有一个,但人类对于心脏的认识却曾经千差万别,经历了一个曲折的演进过程。美国心脏病专家与内科医生文森特・M.菲格雷多研究心脏的文化史著作《超凡之心》,为普通读者展示了一幅人类认识心脏的壮阔画面。
么辰 | 撰文
无论是古埃及人、古希腊人、古印度人还是古中国人,他们都认为,跳动的心脏不仅仅代表生命,还是灵魂和智力的所在,“都把心脏抬高到今天大脑所处的地位,即灵魂、情感、思想和智力的所在”,它始终被置于人类感觉的中心。古埃及人甚至认为,心脏是人生前所做一切事情的见证,无论是善事还是恶事。一个很有名的例证就是,在古埃及人的神话传说中,死神阿努比斯会把死去的人带进冥界,死者的心脏要放在正义的天平上称量,与一根代表真理的鸵鸟羽毛进行比较,如果心脏比羽毛轻或重量相等,就意味着此人生前有美好的德行,他就会被送到天国乐土,如果比羽毛重,一个集鳄鱼、狮子、河马于一身的怪兽就会吞下心脏,此人的灵魂也将不复存在。
古人几乎“都是心脏中心论者,他们认为心脏才是人体内情感、思想和智力的所在,而不是大脑”,而大脑只不过是一个可以源源不断产生黏液的地方,总之,大脑并不重要。古埃及人在给尸体做防腐处理时,都会把心脏放回体内,而大脑则会由穿过鼻子的铁钩拉出。根据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记录,工匠会用凿子从尸体的左边鼻孔塞进去,将骨头捣碎,再用工具在颅脑中转动破坏脑髓,用一根很细小的长柄勺从鼻孔里伸进大脑将脑浆舀出来,最后把一些药物和香料塞进空空的头骨中去,后来人通过亲身实践,证实了希罗多德的记载。
但是,在人体中,对于心脏的地位产生过挑战的唯一器官恰恰是大脑,因为那些被打昏或是意外昏厥的人往往都会失去意识,所以有的人会认为人类的精神存在于大脑,而非心脏。在古代,虽然也有心脏中心论和大脑中心论之争,比如公元前5世纪的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就认为灵魂位于大脑而非心脏,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亚里士多德和克劳迪亚斯·盖伦等人所倡导的心脏中心论最终被天主教会接受,并统治了整个漫长、蒙昧的中世纪。谁胆敢提出质疑或是公然反对,就会面临像意大利科学家布鲁诺一样的命运。
如果《超凡之心》的作者菲格雷多阅读过中国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一定会将《陆判》的故事作为心脏中心论的例证写进书中,因为其不仅仅体现出中国人对于心脏的理解——人类智慧的所在——即中国式的心脏中心论,还揭示出了古人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心脏移植手术”——即便是在今天,也是难度极大的器官移植手术。
《聊斋志异·陆判》写了这样一个故事,明朝有一个生员叫朱尔旦,学习刻苦但素性驽钝,所以屡试不第。因为某个机缘,朱尔旦和寺庙里绿面赤须的判官成了朋友,判官说自己姓陆,没有名字。朱尔旦把自己应考的文稿给陆判看,陆判都说不好。在朱尔旦睡觉时,陆判给他做了“换心手术”,《聊斋志异》中记载:“(朱尔旦)见陆置肉块几上。问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窍塞也。适在冥间,于千万心中,拣得佳者一枚,为君易之,留此以补阙数。’”此后,朱尔旦“文思大进,过眼不忘……未几,科试冠军,秋闱果中经元”。——陆判认为朱尔旦虽然很努力,但文章总写得不好,原因是心脏没有开窍,所以在冥间为他物色了一颗好的心脏,并为朱尔旦换了心。
在故事的最后,作者蒲松龄写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话:“陆公者,可谓媸皮裹妍骨矣。明季至今,为岁不远,陵阳陆公犹存乎?尚有灵焉否也?为之执鞭,所忻慕焉。”在《聊斋志异》的众多故事中,这个故事可能最让蒲松龄感到共鸣,在同样屡试不第,饱受科举之苦的他看来,自己和朱尔旦一样,也是因为心窍被堵住了,如果世间真有陆判,自己就算为其赶车,也求之不得,可能是希望陆判也给他做一个“心脏移植手术”吧。
古人眼中的心脏其实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心脏具备很多功能,包括很多形而上的功能,当然,也包括一些被现代医学认定是大脑发挥的功能。在科举制度长期盛行的中国,心脏则不仅是智慧的所在,甚至决定了一个人能否在科场得意。
心脏被请下神坛
随着中世纪的结束,文艺复兴的春风开始席卷整个欧洲大地,在此期间,心脏科学也迎来了复兴。英国国王的御医威廉·哈维通过对狗和死刑犯等进行解剖,证明了人体中的血液是循环往复的,然而,正像哥白尼在死后才敢于发表他的《天体运行论》一样,哈维在发现血液循环理论之后13年,才写出了《论动物心脏和血液运动的解剖学研究》,而且发表的地点并不是在自己的祖国英国,而是在德国的法兰克福。因为挑战心脏中心论和挑战地心说一样,都是对天主教义的亵渎。
哈维能够发现血液循环,因为他有一个前人并不具备的先天优势:因为采矿和灭火的需要,机械泵被发明了出来,这一发明能够帮助哈维更好地理解血液循环现象。与哈维相比,前人并不缺少对于血液循环理论的描述,比如古代中国的《黄帝内经》中就记载:“心主身之血脉”“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气之不得无行也,如水之流,如日月之行不休……如环之无端”。古印度的阿育吠陀医学更是描述了血液被输送到全身各个部位后,再次返回心脏的现象。《语帅本集》中记载:“血液首先从心脏泵出,然后被分配到身体各个部位,之后再返回心脏。”但是,与哈维相比,不论古代的中国人还是印度人,他们都只是发现了这一现象,并没有建立起系统的理论。
哈维将心脏拉下了神坛,心脏不再被认为是灵魂的所在,也不再是上帝与人交流的地方。它只是一个器官,一个血泵,只对人们的情绪和感觉做出反应。哈维的发现影响了接下来的几个世纪,大脑接管了心脏的地位,成为情感和意识的主管和唯一的存储库,人们普遍认为,身体包括心脏的功能都受到大脑的控制,心脏只是一个血泵,通过血液循环将血液输送到全身。
更加接近事情的真相:心脏连接
随着心脏移植手术技术的出现,有越来越多的案例被揭示了出来,人们发现心脏并不应该被仅仅视作一个血泵。一名叫做克莱尔·西尔维娅的47岁前职业舞者接受了心肺移植手术,心脏捐献者是18岁的蒂姆·拉米朗德,他死于一场摩托车事故。手术后,克莱尔不仅移植了蒂姆的心脏,也同时“移植”了蒂姆生前的很多生活习惯,包括走路方式和喜欢吃鸡块、喝啤酒等,而这些都是手术前的克莱尔所厌恶的,与此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很多。
同时,我们知道,大脑产生的情绪会在心脏中产生反应,压力、焦虑、突如其来的打击等等都会对心脏的健康产生影响。1990年,日本医生发现,那些经历了剧烈情感悲痛或极度精神压力后患上心脏病的病人,其心脏会出现功能障碍,左心室看起来像是一个章鱼壶,因此,这种与压力有关的心脏病被称为“心碎或章鱼壶综合征”。研究者发现,在1994年加州北岭地震和1995年日本神户地震的当天,心脏病的发病率远远高于前一年的同一天,此外,在世界杯点球大战和超级碗比赛期间和之后,压力引起的心脏病发作也会激增。这些事实表明,受情绪波动的影响,心真的会“碎”掉。作家詹妮弗·莱特曾经收集了13个发生在著名人物身上的分手故事,写就了一本“献给失恋者的黑色史书”,名字就叫做《心碎史》。
人们不仅扪心自问,曾经所谓的心脏中心说或者大脑中心说,是否都过于极端?实际的研究表明,心脏也在指挥大脑,一如大脑指挥心脏,二者相互作用。心脏也对我们的情绪、心理等等发挥着作用,确保这我们的身心健康。
随着医学的不断进步,人们发现,心脏和大脑之间确实存在动态双向对话,持续影响着着两个器官的功能。心脏有一套内在的神经系统,由四万多个感觉神经元组成,使心脏能够感知、调节和记忆。心脏通过迷走神经传递给大脑的神经信号,至少和大脑传递给心脏的一样多。来自心脏内部神经系统的信号会影响大脑中与情绪有关的多个部位的功能,包括髓质、下丘脑、丘脑、大脑皮层以及大脑中的情绪中心杏仁核。同时,心脏还可以通过释放激素、神经递质和电磁能量来影响大脑。心脑连接的发现,意味着我们古代祖先们的信仰(包括被天主教会所接受的亚里士多德和克劳迪亚斯·盖伦等人的理论),可能有其合理的一面,和大脑一样,心脏同样影响着我们的情感活力,二者共同对我们的心理、精神和身体健康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心艺:一门早已“深入人心”的艺术
无论是心脏中心说还是大脑中心说,现代医学都已经给出了最为科学的解释,即便如此,心脏作为比喻意义上的爱、勇气和欲望的象征和源泉,却一直深入人心,从人类的懵懂时期一直到今天,都是如此。在这一点上,心脏完胜大脑,在日常生活中,你可以经常看到代表着各种寓意的心形图案,而大脑的图案却几乎没有。其实不仅是大脑,在被人类赋予某种特定涵义方面,人体任何一个器官都无法与心脏相比。
在《超凡之心》中,作者专门在第三部分“心艺”中讨论了这一点。人类已知的第一份描绘心脏的艺术插图出现在中世纪的浪漫小说《梨之恋》中(约1255年),其中有这样的一个场景:情人跪在一位少女面前,向她献上自己的心,这也许是最早用心来隐喻浪漫爱情的艺术处理。长期以来,心脏在语言、文学、绘画、音乐、人类行为等领域被广泛作为人类情绪、情感、心智、欲望、精神的象征,这一点,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其实和生活在几千年前的祖先差别不大,心脏的功用被人类极大地扩展了,其象征意义甚至已经发展成了一种艺术。即使现代医学在不断揭示心脏的真实作用,这门早已深入人心的艺术却很难被改变(“深入人心”这个词语本身就是心脏的象征性在语言领域的应用)。我们真的不知道,不论是微信还是抖音、快手,人们在使用这些现代媒介进行沟通交流时,使用频率最多的符号是否依然是❤这个图案呢?但是,读到这篇文章的你想必一定使用过吧?
从这一点来说,心脏确实是科学与艺术相结合的完美典型,人类对它的认识,成就了一段曲折的科学史和艺术史。
BOOK TIME
《超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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