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或许你身边就有人叫这个名字。
但给这个平平无奇名字加上「作家」或「新疆」的前缀之后,她便又成了全国的唯一。
梁文道评价她说:
“她的文字,让我觉得惊为天人。我没办法用太多的评语去评论她,大家只能自己去读。”
2017年,出版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后获第七届鲁迅文学散文奖。
这个从小不爱上课、高中辍学、收过废品、当过裁缝……但40岁之前就把散文界有含金量的大奖都拿了一遍的女作家,为什么这么吸引人呢?
看完她的经历,你也许会明白她的魅力所在。
01
李娟1979年出生于新疆,母亲是那里的农业技术员,但她从小跟着外婆在四川长大,因此,童年时期李娟长期辗转新疆四川两地。
外婆是一个仆佣的养女,没有户口,生过10个孩子,夭折了8个。
七十多岁时被政府召回照顾百岁高龄的烈属养母。
李娟就跟着外婆靠捡垃圾维持生活。
李娟从小很笨,到了5岁说话还不利索,经常被人笑话。
因此李娟不爱说话,终日待在家里趴到玻璃上,惶然旁观着外面的世界。
李娟采访/南瓜视业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李娟偶然看到了一张旧报纸,她就把自己认得的字都挨个念了出来,发现竟然能组成一句自己尚能理解的话。
这种奇妙的初体验让李娟大为震动,“好像写出文字的那个人无限凑近我,只对我一个人耳语”。
从此,李娟爱上了阅读。
外婆拾废品捡来的烂报纸、旧杂志,李娟挨着读了个遍。
在那堆“破烂”里,李娟印象最深的是一本叫做《小王子》小书,虽然当时还弄不清作者想表达什么,但阅读文字带来的那种快感,让李娟欲罢不能。
小学3年级的时候,李娟跟着妈妈回新疆生活。
妈妈单身,当时有两个追求者,向李娟征求意见。
小小年纪的她哪里懂大人的事情,但她让妈妈选择了其中一个,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人家里有一面摆满书的书架,令人神往”。
最后,李娟得偿所愿,但妈妈的婚姻却为此变得一塌糊涂。
后爸嗜酒如命,母亲历经8年混乱人生。
后来,妈妈做回收废品生意,更是乐坏了李娟。
成天躺在快要顶到天花板上的书海中,全部是毫无选择的阅读,鲸吞海纳,吃干抹净。
童年的李娟,境遇并不乐观。
在学校成绩太差,被老师区别对待;放学路上,被男同学霸凌,“当作人肉沙包踢来踢去”;回到家里,又常常被醉酒的后爸喝斥、辱骂……
但好在阅读为她打开了一扇治愈的窗,能让李娟忘记烦恼任由自己在报摊亭、图书角、废品堆中的书海中畅游。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随带的避难所。”
对于那时的李娟来说,阅读是孤独苦难童年里最好的慰藉。
02
李娟对“考大学”没什么概念,她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才十多岁,就要学习紧绷得“好像要为一生负责似的”。
老师讲课听不进去,课后作业也不想写,高中时期李娟是一个标准的差等生。
但和其他作家不同,李娟其他科目成绩尚可,偏偏文科成绩差得一塌糊涂。
高三的一次英语考试,李娟提前打好的小抄,却不小心在开考前最后几分钟落在教室讲台,李娟很慌,遂逃回宿舍把床单一卷跑回了家。
至此,李娟读书生涯仓促地打上了句号。
李娟
知道此事的外婆哭了,妈妈也哭了,以后不上学可咋办?
但李娟自己很高兴,觉得辍学后就可以不受管教地干其他事了。
她跟着母亲收废品、做裁缝、卖杂货,偶尔浪漫一下,在日记里写一些漂亮的句子:
“抬头望向窗外,那一汪蓝天蓝得令人心碎。忍不住放下衣料,把针别在衣襟上,锁上店门出去了。”
李娟也曾一个人拽着5块钱,就跑到乌鲁木齐一家黑作坊做流水线女工。
她做得慢,吃得多,很不受老板待见。
有次作坊李丢了2个煤气罐,老板娘硬是说她偷的。李娟为了能够留下来赚钱,没有反抗。
那段时间,她回忆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一个可以帮她买秋衣秋裤的老板干活。
打工不易,李娟想要改变生活,就拿着自己的文章跑到《中国西部文学》的编辑部去投稿。
也就在那时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刘亮程。
刘亮程
刘亮程是新疆作家,那时他刚出版《一个人的村庄》,名气很大,读完李娟的文章,刘亮程很喜欢。
社里编辑怀疑李娟会不会抄的,刘亮程说:
“这只能是野生的。她找谁去抄,中国文学没有这样的范本让她去抄。”
虽然第一次投稿被退了回去,但总体上仍然是被认同的。
受到了行家的鼓励,李娟之后写得更起劲。
回到作坊后,李娟身上没有钱,工资又迟迟不发,她找到同学借了5块钱和一条毯子,凑活着过了个把月。
好在李娟所在的作坊附近富蕴县老家的人特别多,母亲托当地的夜班车司机打听到李娟的下落,把她带了回去。
富蕴县可可托海
物质上的贫乏尚能忍耐,精神上的乏味必须要有所寄托。
在阿勒泰漫长萧瑟的冬季里,阅读和写作成了李娟抵挡无聊生活的武器。
2000年,外婆意外摔倒中风,李娟专门陪护。
在外婆的病榻前李娟写成了对她个人极为重要的一篇散文《九篇雪》。
在新疆辗转的数载光阴,让李娟积攒了大量丰富独特的生活体验和见解,当这些过往和感受流淌到李娟的笔尖,便成了一篇篇浑然天成的散文随笔。
次年,重返乌鲁木齐打工的李娟,将这篇文字发表在了《人民文学》。
这是李娟第一次受到主流文学杂志对她的认可。
也正因为这篇文章,李娟意外地得到了去阿勒泰宣传部工作的机会。
在平静、稳当的单位里,李娟不再需要为生计奔波发愁,她终于可以停下来踏实创作了。
记忆中一家人在阿勒泰的日常,在李娟心底和笔下疯狂跳动,之后集结为《阿勒泰的角落》和《我的阿勒泰》。
李娟《阿勒泰的角落》
在那些鲜活的文字里,澡堂、蝗灾、采木耳、荒野……这些看似琐碎乏味的事物有了新的一层风味。
那个前半截做生意,后半截吃饭,只有十来平的裁缝铺,李娟在书中这样写道:
“墙皮突然掉下来一块,也是被锅里炖的风干羊肉溢出的香气酥下来的。”
03
阿勒泰牧居生活为李娟的写作提供了充足的养料,但在李娟心里,自己仍然只是途经这片土地的旅者,而非真正的农人。
进机关工作的第5年,揣着5千的存款,李娟辞掉了铁饭碗。
在南方闯荡半年后,李娟偶然间看到《人民日报》一个非虚构创作计划的招募。
拿到创作赞助后,李娟只买了一件羊皮袄,便又回到了新疆牧场去。
先是跟着哈萨克牧民扎克拜妈妈辗转于四季的牧场,随后李娟又跟随居麻一家去往冬牧场,在地下一米深的地窝子里生活了3个多月。
新疆冬窝子
正是这段艰难迥异的荒野之旅,让李娟开始重新审视这片“旅居”二十多年的土地。
“如果不是有这段经历,我也和你们一样,觉得耕种就是远远的风景。”
李娟从旁观者变为参与者,那些从“土地”里、从“生活”里生长出来的感触喷薄而出,没日没夜地写成《羊道》《冬牧场》。
在那个遥远、冷漠的边疆,李娟用细腻的语言还原了一个美好的诗意世界,那里有天然的自然风物、真实又治愈的人性和物性,以及那些真实世界里藏着的某种无法言说的生命寓言。
她不厌其烦地写一些极为细微的故事,写阿克拜妈妈如何做出一张黄金馍,写舞会上求爱的小伙子的憨态,写自己凑近观察炉子上的白气时居麻问她干什么是不是要吃炉子……
而细致之外,又是无限辽阔、宏大精神世界的求索:
“这里是大陆的腹心,是地球上离大海最遥远的地方。亚洲和欧洲在这里相遇,这是东方的西方,西方的东方……但是在这里,真正属于我的世界只有脚下的小路那么宽。”
那么宏大,又那么孤独。
李娟《羊道》
而孤独也是李娟童年生活里永恒的话题,母亲和外婆的爱给了她缓解孤独最好的解药。
李娟是外婆从小带大的,在《遥远的向日葵地》里,李娟用很多篇幅文章回望多年前与外婆和母亲相处的日子。
外婆老了,常常做梦,醒来后便要同李娟讲,而隔天再讲又是完全相反的一个故事,李娟纠正后,外婆停下筷子,迷茫地想了好久。
这种纠正,让李娟恍惚意识到“(外婆)她已经没有同路人了。她早已迷路。她在迷途中慢慢向死亡靠拢,慢慢与死亡和解。”
当外婆96岁去世时,李娟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的,而是死于等待。”
寥寥数字,孤独至极。
《遥远的向日葵地》读者见面会
而李娟笔下的妈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但给鸡做过红绿蓝紫的衣服(保暖),还给狗缝过裤衩(避孕),给家牛缝过胸罩(给小牛断奶)。
纵使生活万般刁难,她也总有法破解。
在得知女儿在外租房时,妈妈山高路远地顶着茫茫风雪,背着、扛着、抱着、提着三五人的行李,还带着两根2-3米长的树干,倒了3次车,给李娟去安置小窝。
在《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这样写在地里劳作的母亲:
“于是整个夏天,她赤身扛锨穿行在葵花地里,晒得一身黢黑,和万物模糊了界线。 叶隙间阳光跳跃,脚下泥土暗涌。
她走在葵花林里,如跋涉大水之中,努力令自己不要漂浮起来。
大地最雄浑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万物的生长啊…… ”
这些细碎、满是生活情趣的描写,读起来丝毫不觉得累赘,反而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人引进更为庞大的天地中,再像上帝一样,低头看了一眼渺小孤独的自己。
04
如今李娟虽然不在新疆生活了,但每每提新疆我总是能想起她。
还有很多人因为看了她的书迷恋上了新疆,想一睹阿勒泰的芳容。
而我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李娟呢?
豆瓣上有这样一个回答:
“在物欲纵横的年代里,读她们的故事,让我们这些忙着赶夜路的人也发现月亮真的很美。”
从《遥远的向日葵地》《冬牧场》《夏牧场》到《阿勒泰的角落》,写尽草原人苦寒单调的生活,人类一代又一代重复的命运,这类主题本身是沉重的,但在李娟笔下,不寒凉,不消沉,尽是温热快乐的细节。
这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答案。
李娟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在《巨人三传》中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确实如此,李娟不仅像一个天真的“画师”,更像一个独身的英雄,入眼皆风景,耳闻是诗歌,认清苦难,咀嚼孤独。
因此,不论身处何种境遇,不妨读一读她的作品,去发现那些世间未被洞悉的美好,感受心灵上的反复叩问,让这种清醒为我们注入光亮。
进而,让我们在任何一片土壤上都能一生向阳,随万物生长。
参考文章:
CCTV10视频:《读书》 ;李娟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腾讯视频:《李娟:天生的作家》;蜻蜓FM:李娟x梁文道:什么是纯粹的写作;李娟《阅读记》;南方周末:《“文字工作者”李娟:不是你反对的就是不好的》;凤凰网读书《寒冷的日子总是意味着寒冷的“正在过去”|〈冬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