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女性电影，通向“女性电影的未来之路”

23天前

本文转自：山一国际女性电影展

第77届戛纳电影节期间，山一携手戛纳电影市场于5月16日举办论坛“女性电影的未来之路”。随着女导演作品越来越多进入电影节和公众视野，女性电影的样貌也在不断地被刷新、被反复审视。在这样的立场上，我们期望与女性影人一起，去想象一种全新的女性电影，通过不断地讨论去开拓女性电影的未来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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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沫筱：

今天能够在戛纳见到大家非常开心，也很荣幸能与几位杰出的女性电影人就这样一个有意义的话题来进行讨论。欢迎今天的三位嘉宾：艾丽娜（Elena Pollacchi），电影学者及威尼斯电影节选片人；伊莎（Isabelle Glachant），制片人及法国电影联盟大中华区代表；吴可熙，演员及编剧，她主演的新片《蓝色太阳宫》（Blue Sun Palace）入围了今年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

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是“女性电影的未来之路”。

根据我们对女性导演和女性电影生态的持续观察，近几年女性导演和女性电影的境遇显得越来越有生机，这激励了许多人。例如去年的金棕榈影片《坠落的审判》与《芭比》。在今年戛纳电影节开幕式上，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和今年评审团主席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的亮相，无疑是所有女性的骄傲和自豪。但与此同时，当越来越多的女性榜样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时，我们是否真的达成了我们在女性电影史中的目标呢？

近年来，出现了很多现象级的女性电影，人们对女性电影的期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带来了更多的审视和批评。从这个话题出发，我想先请三位分享一下，在你们的经历中，对你们产生过影响或者令你们印象深刻的女性电影有哪些？

“

电影中的女性角色或女演员，是我与女性电影的最初联结

”

伊莎：

如果回忆小时候，我认为“电影中的女性角色或女演员”是我与女性电影的最初联结，比如雅克·德米（Jaques Demy）的《柳媚花娇》（Les Demoiselles de Rochefort）里的凯瑟琳·德纳芙（Catherine Deneuve）和她的姐姐。我就是在这样的电影中长大的，我花了很久才意识到，与此同时女性不可能也站在摄影机的背后。

我认为第一位真正让我对电影产生强烈感觉的女导演，是阿涅斯·瓦尔达（Agnés Varda）。除了虚构电影，她也拍纪录片、摄影，以及创造其他艺术作品。因为她，我突然意识到了女性的力量和女性的特殊视角。尽管她说过很多次她不是“女性电影人”，她是“电影人”，因为如果其他男性并没有说自己是“男导演”的话，为什么她会是一个“女导演”？从那时起我才意识到，原来女性也可以在摄影机背后并且有所作为。

艾丽娜：
我认为这个话题与我们所有人、与全世界的受众都息息相关，而不仅仅是女性受众。

我同意伊莎的观点，因为如果追溯我的记忆，想象一下我的童年及青少年时期，女性电影是与那些女性的形象或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但想得更长远一些的话，我试图回忆起那些在摄影机后面的女性电影人。例如在我刚开始看电影的时候，我很崇拜像琳娜·韦特米勒（Lina Wertmüller）这样的电影人，她是意大利人，名字和长相都很古老，但琳娜真的是一个很特别、很独特的人，不仅因为她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女导演之一，还因为她真的在行业中脱颖而出，尽管在那时电影行业还没有现在那么活跃，但她的作品已经很与众不同了。

如果重新审视历史，在那个年代欧洲的女电影人很少，亚洲则可能更少，但她们已经拍出了一些不完全符合当时标准的作品。因为我也是一名中国和亚洲电影的学者，我想提到一个中国女导演——许鞍华，我最早接触的一部中国电影便是她早期的电影作品，她的作品与亚洲其他地区的故事有着细微的差别，如果现在重看这些影片或许能够发现这些差别，但在当时我只是觉得它们有着特别的或不那么常见的地方。

最后，我还想说说本次论坛的主题“未来之路”。“未来之路”是一个充满希望的目标，这条“路”是已经存在并且总是前行着的。很高兴我们都在这条路上，也希望这条道路总在我们的前方，且永无止境。

吴可熙：

我是在香港电影中长大的，我小时候看的第一批电影之一就是《倩女幽魂》，看着大银幕上漂亮的女演员们，我简直被她们的美貌迷住了，我当时就想：我要成为她们。

以前在台湾我没有那么多机会去看电影，直到大学时我的教授给我看了伯格曼的电影《秋日奏鸣曲》（Autumn Sonata）。我真的觉得这部电影非常有趣，原来可以在电影里这样讨论母女之间的深厚感情。我有很多这样的话想说，也很想和妈妈有这样的谈话，所以这部电影真的在我的潜意识里种下了种子。

在那之后，我成为了一名演员。一开始我只是演戏，被动地等待机会。但在 2014年前后，我看了《弗兰西斯·哈》（Frances Ha）。那时我通常会在谷歌上搜索电影的主创信息，我发现奇怪的是，这个女演员格蕾塔·葛韦格她真的会去表达，她写了剧本、她自己找演员、导演，然后饰演主角。她是作为“她自己”参与了这部电影，而不仅仅是一个“女演员”，从没有人告诉我我能做到这一点。所以看完这部电影后，我受到了震撼和启发。

在2017年metoo开始后，我也有很多话想说，因为我也有过和她们类似的PTSD或创伤的经历。所以突然间，我觉得也许可以去写我自己的故事。所以，我们迈出的每一小步、我们的每一次谈话，都是我们创造的过程，虽然我不知道创造出来的会是什么，但那将会是我们共同的未来，于是我就开始写剧本了。这就是我对女性电影的体验。

李沫筱：
然后你就写了《灼人秘密》。

吴可熙：
对。

编剧/演员吴可熙

“

在总的文化上，我们确实是从男性的角度看待问题的，因此必须解构我们的文化

”

李沫筱：

刚才所有嘉宾都分享了她们的个人经验，以及这些经验对她们生活和职业的影响。女导演不仅仅是电影人，她们也是创造者，并且为我们所有人开辟了一条独特的道路，因为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我们可以去打破电影行业的壁垒，但事实上这也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现在，我想与大家分享一些重要的研究数据。法国有一个名为“Le Collectif 50/50”的协会（下文简称“50/50协会”），致力于电影行业的性别平等。在其研究中，戛纳电影节成立 77 年来，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影片中仅有5%由女性执导，历史上仅有三位女性导演获得过金棕榈奖。柏林和威尼斯主竞赛单元的女导演比例均高于戛纳，单届最高女导演比例分别达到41%（2020，柏林）和47%（2021，威尼斯）。金熊奖74年来只有8位女导演获得，占比9%；金狮奖80年来只有7位女导演获得，占比11%。

与此同时，中国电影的数据显示，从2023年1月至今，国内院线上映的影片中，女导演的影片仅占8.8%，这与我们从2017年开始统计的数据10%相比，几乎没有变化，8年来我们一直没有突破这个比例。这就是中国电影业的现状，也是女性电影人境遇的艰难之处。

伊莎，你肯定知道50/50协会，请你分享一下法国女电影人的状况，因为我们都知道法国同时也有很多女电影人有很高的知名度，比如阿涅斯·瓦尔达等等。

伊莎：
法国女性电影人的数量其实相当多。而50/50协会的理念其实并不是去帮助女性成为导演，因为即使你拍了一部电影，有时也很难在电影院上映或入选电影节。这也就是为什么50/50协会不仅仅是为女性而倡议，同时也为少数者而倡议。

在法国目前主要是白人男性掌权，我们需要多样性，我们也经常谈论文化多样性，这都是为了开放更多可能性。metoo运动也帮助女演员创建了一个协会，开始监督对女演员的保护，确保她们在舞台和片场是安全的。因为电影是一门需要大量资金的艺术，这些资金对制片人来说是有成本的。而可能对于女导演来说，还有另一种成本，因为投资人可能会对未来院线上映、销售或电影节入选产生怀疑。

就在几天前，梅丽尔·斯特里普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她说多年来女导演依然那么少的原因，是因为那些掌管制片厂的男性们会在读剧本时进行自我投射，当他们读到女性角色和女性视角时，就会出现问题。我们女性对于在演员或导演的视角中投射自己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我认为这非常有趣。

如果50岁的白人男性掌控着资金，他们看不到20岁女性所拍的电影的潜力。我认为这就是问题所在，也是首要问题之一，因为如果你没有钱，你就拍不出电影。所以这就是这些女性的隐形成本。

李沫筱：
您是制片人，您认为性别会成为投资者的问题吗？

伊莎：
这一直是个问题，而且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尤其是当它与金钱和权力有关时。比如有人会有这种疑问：如果导演突然怀孕了？以及女性的情绪化问题？那就不得不推迟拍摄。人们有很多理由质疑两边的可能性，你投资了钱，想要把钱挣回来，或者想赚更大一笔钱。我并不是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现在这个状况可能已经有所改变。人们还有另一个问题是，在拍摄现场这些女导演能否胜任拍摄工作？

制片人/法国电影联盟大中华区代表伊莎

吴可熙：
我记得有一次在片场拍摄一部女导演的作品，导演对想要什么样的镜头有自己的想法，但男摄影师不同意。因为他与其他男导演合作的经验非常丰富，而且他对如何表现场景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察觉到女导演是非常敏感的，她可能想从女性的角度捕捉一些细微的东西。但后来男摄影师就表现出他不想拍了，我看得出来女导演压力很大，所以我试着和她一起去想该怎么办，最后我们成功地完成了这部电影。

李沫筱：
女性之间的纽带非常重要。

吴可熙：
因为我们正在讨论女性电影的未来。老实说，我认为有很多可能性，但我们不知道会是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有时会对此感到恐慌，比如“你为什么要拍那种东西或画面？我之前从没见过”。但电影是一种艺术，如果能看到新的事物或做新的事情，我会非常兴奋。我觉得女性也应该一起合作，共同寻找和创造一些东西。

艾丽娜：
作为一个电影节选片人，有时你真的会碰巧看到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有时，我会看到一些电影，导演名字很难辨别性别，但不知何故，我真的看到了不同的视角、不同的角度。当你感受到这一点时，你就会觉得与女性观众的距离更近了，同时与男性观众的距离也更远了。

我认为她们真的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文化。虽然也许各种文化并不都在同一水平上，可能欧洲各个地区都有所不同，但在总的文化上，我们确实是从男性的角度看待问题的。因此，我们必须解构我们的文化，重新获得某种叙事方式，或是某种看待事物的自由，让新的事物出现在你面前。叙事的方式，可以不只是通过内容，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进行。允许不同的角度是为了将我们带入叙事中，而不是简单粗暴地叙述一系列事件，比如血腥暴力的事件，这类故事最近出现得非常频繁。

现在，有更多女性主角越来越多出现在电影里，但这还不够，这只是一种最基本的呈现方式，背后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去发展。因此，我也非常期待看到新的叙述女性议题或女性话语的方式，并不一定非要公开讨论女性角色或职业，但实际上也可以以一种非常微妙而有意义的方式与女性世界相关联。

李沫筱：
谢谢。

可熙，你这次入围戛纳的新片《蓝色太阳宫》也是你和一位女导演合作的，能给我们讲讲背后的故事吗？

吴可熙：
《蓝色太阳宫》由曾佩裕执导，这是我第一次与女导演合作拍摄故事片，合作的体验真的非常棒。而且跟我之前拍片非常不同，我们会一起讨论角色，讨论如何把它改得更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我觉得她是了解我的，并且我们也了解这个角色。

我记得拍摄时还有一个趣事，当我们在拍一些亲密镜头时，她说：“我不想让你脱掉衣服，要不这次让男演员脱衣服”。虽然这是个玩笑，但我们一起合作真的非常有趣和愉快。

“

剧本中的女性角色通常都是通过她的外表来描述的，而当男性角色出现时，我们从不谈论他的外表

”

伊莎：
可熙你刚才在谈论建构未来方面的想法，我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你对剧本和结构的想法，因为我读剧本已经很多年了。

这些年来，我发现剧本中的女性角色通常都是通过她的外表来描述的。她通常很漂亮、身材很好，或者有其他描述，但全都有关她的外表。而当男性角色出现时，我们从不谈论他的外表，而是谈论他的态度、他的内在力量。即使我自己是一位女性，在读剧本的时候，我也会直接读下去而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刻我开始意识到“我在做什么？”“为什么在剧本中必须用外貌来描述女人？”。

实际上，当男导演创造女性角色时，通常并不会很深刻，相反他们的男性角色会更深刻。所以作为制片人去讨论剧本时，当我看到一个女性角色只被描述为“妈妈”的时候，我会说“这个妈妈叫什么名字？”，因为她不仅仅是一个妈妈，她还是一个女人，妈妈只是她身份的一部分，那么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名字能够给予她一个身份，因为它是一段历史，由她的父母给予。给人物一个特定的名字是剧本工作的一部分。

因此，我认为正在发生着的且非常重要的事，就是让我们意识到我们要解构过去的习惯，以不同的方式看待电影，甚至回看那些我们曾经喜爱的电影。我认为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很重要，因为正是这些成就了我们的今天。但同样我也认为女导演和女性电影的未来是广阔的。尽管电影已经有100年的历史，但我们所不知道的、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是巨大的，所以只有尝试新事物，我们才能成长。

吴可熙：
这就像我刚才说的，比如曾佩裕和我想在电影中看到男性的身体。我喜欢男人，这与我们是女性主义者无关，我们应该更多去想男性和女性该如何合作工作。

我也想分享一下我当演员时的一些有趣经历。很多有趣的剧本都是由男性编剧或导演写的，我饰演女主角，但故事会集中在男主角身上，就像伊莎说的，他有智慧，他遇到了麻烦，他如何去解决所有的问题，然后成为一个英雄。在好些剧本里女主角总是差不多：她们美丽动人，与这个男人偶遇，会出现一些比如浪漫火辣的性爱场景，然后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男性会觉得“为什么我这么爱她，她却消失了？这些女人是怎么了，她们疯了。”然后我们会一直跟随这个男人的旅程，而女主角总是很神秘。

伊莎：
我听人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真实：为什么电影里的女人那么爱洗澡？为什么女人洗澡的场景总是出现在电影里？

艾丽娜：

现在我们时常把此类问题当成玩笑。但事实上，如果你重新审视这些例子，就会发现，这100年来的电影历史确实是在某些特定视角下推动的，这些视角现在也受到了历史性的质疑。我们并不是第一个讨论这些问题的女性群体，这些讨论以前也发生过，并且将继续下去，而每一次讨论都是向前迈进了一步。

但我认为新颖之处在于，现在正是女性电影人有机会去呈现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这会是一种挑战，尤其对于男性观众来说，他们需要去接受，也许能够喜欢上如此不同的东西。这不仅仅是从二元论的女性角度来说，因为其实介于两者之间，我们还可以看到更多差异：文化差异、语言差异等等，这些差异不能简单地通过一套当下惯用的机制来去实现。有时人们会去讨论什么是美好的事物，这确实没有最好的答案，但是希望其有所改变，不要仅仅停留在现在或可预测的未来的状态。

例如，有很多来自世界不同地区的新电影人在尝试使用不同的电影语言，甚至包括不同的艺术和媒介。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当然具有挑战性，因为我们习惯于观看在威尼斯、柏林和其他电影节上那些特定形态的电影。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唯一的制作方式，也不是唯一的成功方式。我认为还有其他更多选择，都可以取得成功，也许还可以取长补短。不幸的是，这并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还需要时间以及推动力。像今天这样的讨论，我认为也是一种推动力，推动和迫使业界、当权者、更多男性意识到这一点。

电影学者/威尼斯电影节选片人艾丽娜

伊莎：
在向前推进的过程中，会出现一些相当强劲的力量。比如出色的法国女演员朱迪丝·戈德雷什（Judith Godrèche），她就是目前女演员运动中的一分子。我想要感谢女演员们，因为我认为女演员是我们与电影联结的起源，同时也因为女演员们正在成为导演，她们以某种方式在书籍、证词里，或者通过摄像机发出原本是由女导演发出的声音。这就是朱迪丝所做的，她拿起摄像机，将她自己的故事像电视剧一样拍出来。我认为女演员们也是改变电影产业中的一个重要的元素。

李沫筱：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有一些关于女性电影的测试，来教人们如何去辨别什么是“正确的女性电影”。比如最早在影视剧里检测性别平等的贝克德尔Bechdel测试。

伊莎：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测试：女性角色有名字吗？两个女性角色谈论的内容是否与她们生活中的男人无关？我认为这是一些最基本的问题，但你会发现男人们并没有这样来做，你会发现很多影片中的女孩们只负责购物、照顾孩子，而当她开始担心时，她永远只会担心她丈夫的生活。这太不可思议了。

李沫筱：
贝克德尔测试在女性电影的研究里其实已经是过去式了，刚才我突然想到了有趣的事，昨天是《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Furiosa: A Mad Max Saga）的首映，女性电影里还有一个测试理论叫做Furiosa测试（本身Furiosa是这部电影的主角），它的检测非常简单：你是否让厌女者抵制了？你是否让男性感到被冒犯了？——它是在《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Mad Max: Fury Road）引发的骚乱期间正式命名的。如果男性权利活动家宣称这部电影是女性主义宣传并要求抵制，那么这部电影就通过了Furiosa测试。

这很有趣，因为我在研究女性电影史，很多辨别女性电影的测试都是不重要的，而我们如何寻找新的女性电影，并创造我们自己的故事，这才是我们所要讨论的，不是吗？

“

我们需要更多女性参与到电影中来，也需要更多的女性入选电影节

”

另外，我还想问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当女性努力提高电影业的性别比例时，2015年"50/50倡议"在2015年由瑞典电影协会提出，这个倡议旨在提高女性在电影节的占比，如果电影节决定签署，那么必须让更多女性导演入选竞赛单元、邀请更多的女性评委。但同时也有人说这是一种“粉红特权”，让女性有额外的优势来获得入选权。你们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伊莎：
我认为对于电影节来说，这不是配额的问题，而是需要更多女性加入评审团。因为梅丽尔·斯特里普也提到，当评审团中的女性越多、观看影片的多样性越强，彼此的讨论就会越多，因为电影的观众是各式各样的。我们需要更多女性参与到电影中来，也需要更多的女性入选电影节。当然，在过去的两三年来，金棕榈已经两次由女性获得，金熊也有女导演获得，而事实上这些电影本身都很棒。

艾丽娜：
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来说，实际上在选片团队中我们的性别比例是平等的，我们也试图让比例的数字更加平衡。而当讨论最终的入选名单时，对于女导演作品是否入选通常也会有一些辩论。但的确，如果对比主竞赛单元和其他单元的话，女性导演在非主竞赛单元的入选比例通常会高一些。这个现象也很有趣，我们需要在其中容纳更多的女性电影，但这确实需要一个过程。

例如，如果我们考察不同的地区，比如在北欧，虽然我没有统计数据，但我很肯定目前很大一部分影片都是由女性执导的，比如学校里的课程，有更多的女性从一开始就参与。女性工作者的潜力确实得到了系统、机构和政府的支持，但这些都是很早就开始的事情。而很多欧洲国家的情况并非如此。

这种配额制，我个人认为有时这是必要的，因为这是一种开放的方式，这样我们才能更具包容性。而且，我也不认为如果我们向同等数量的男性和女性候选者开放，就意味着这对于女性候选者来说更容易了，我从不认为这对女性电影来说是一种优势。因此很重要的是，必须要做出这样的努力，也许不仅仅朝向最终的结果，但是在这个过程的起始阶段这是必须的。

伊莎：

去年和今年戛纳的主竞赛单元中，都有非常年轻或者新的导演入围。从前往往只有大师之作入选，而现在也有更多我们不熟知的甚至从未见过的女导演拍摄的影片。所以现实正在改变。

吴可熙：
是的，我认为我们确实需要更多的女编剧、女导演、女演员以及片场不同工种的女性工作人员。

李沫筱：
现在中国也有很多制片人已经有了这种意识，会邀请更多的女性影人加入剧组。

伊莎：
法国国家电影中心制定了一项规则：如果你能在团队中达到或超过50/50的男女比例，你就可以得到奖金来支持你的电影制作。因此，制作过程中能够有更多的钱来帮助达成多样性就成为了一种激励方式。

李沫筱：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女演员的问题。

因为我们都知道，演员总是由导演选择，而我们总觉得女演员在选择想表现的东西或者真正想要表达的角色时总是有一种劣势。可熙，你如何看待演员的职业困境？这是否会让你在职业生涯中感到不安？

吴可熙：
我记得梅丽尔·斯特里普同样也提过，她在快30岁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事业会在30岁之前结束。我当时也很恐慌，觉得我的生涯就要结束了，我一直在痛苦中挣扎，无法行动。而我现在已经解放了自己，在此之前我们只能不断练习、被比较、参加试镜、被动地工作。

我很高兴看到现在越来越多的演员开始从事编剧或制片工作。演员们有自己的思想，我们可以去创作，不仅仅利用身体，而是自己的记忆和生活中的一切融入到你所看到的一秒钟的画面中。现在我已经写了四、五个剧本，我仍然在等待好的电影、接下好的项目。我鼓励更多的人，如果你热爱电影、热爱表演，你想做什么的话，就大胆地去做。

“

我想在女性电影中看到一些男性角色，他们可能就只是普通人

”

李沫筱：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们想象未来会有新的女性电影，你们认为它们的样貌或故事会是怎样的？

伊莎：
一切皆有可能，就我个人而言，我想看看拥有一个完整的女性视角是怎样的，看看它有多么与众不同。这就是我给自己定的目标。

李沫筱：

艾丽娜呢？因为你是选片人，所以你肯定看到过不少。

艾丽娜：

确实我也看到过类似的作品。我不得不说，在这个意义上，我真的很钦佩北欧国家，因为他们事实上现在已经拥有了一些完全由女性主导的作品。

因此，我希望看到的是那种自然而然发生的作品，在不突出女性形象的前提下，自然展现的拥有完整视角的女性影像，它将女性和男性都包括在内，并且有着丰富的情感。

李沫筱：

可熙你呢？也许你的下一个剧本就是你想创作的新的女性电影。

吴可熙：
参加这个论坛前，我回顾了我扮演过的所有女性角色。她们都是在挣扎中的女性，要么是非法移民，要么可能有外遇，要么可能因为被男性霸凌而受到创伤。

所以我在想，在我们探索了那么多男性故事中的女性角色后，我想在女性电影中看到一些男性角色，他们可能就只是普通人。从女性的角度来看，也许他们可以变得很温柔，然后他们也可以在电影里洗澡了。

观众：
伊莎，根据你的经验。女导演和男导演在主导拍摄时有什么不同吗？因为我注意到，一般情况下，女导演往往都会学着扮演男性的角色，她们试图表现得和男性一样，而不是像女人一样做女人该做的事。

我想知道你们对此有何感想？因为我个人作为导演的经历，当女性以女性的方式行事时，片场里的其他男性很难对此做出回应。女性的方式会更柔和、更亲切、更具包容性，他们不一定理解这一点。而这也是另一种力量。

伊莎： 

我认为每个导演都会以不同的方式来掌控拍摄，所以我不认为女性会以女性的身份，而只是会以她自己的身份来掌控拍摄。

但我同意这一点，就是如果部门负责人都是男性，而导演是女性，那么就会出现问题。所以，也许这是我们未来的一个目标：无论年龄和性别如何，都为TA们创造一个专业且安全的工作场所。因为我认为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最近在法国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所以要保护拍摄现场的孩子们、女性，因为也有很多女性工作者在片场有安全隐患。通往美好未来的道路就是要创造一个安全的片场环境，让每个人可以安全地工作。

吴可熙：

我完全同意。因此，我们应该有更多讨论让人们更加关注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可以每次拍摄前有一个正式会议，确保每一个人、每一种性别和每一个少数者得到尊重，至少达成一致的目标，就是一起去完成我们的电影。

李沫筱：

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嘉宾也在场，她是我个人在女性电影的道路上的楷模，就是戴锦华老师。能请您也跟我们分享一下今天的感受吗？

戴锦华：

今天的讨论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是完全超乎我预期的丰富又生动的讨论，我也非常喜欢她们四个人在台上的语言和身体的互动，这是在别的论坛上看不到的，尤其在男性主场的时候看不到的。讨论的问题也都非常迷人，我自己是期待一个由女性作为一半的电影的未来，不是一种“特别的”女性的电影，但是可能需要“经过”女性的电影来达到那样的时刻。

然后说一点扫兴的话，大家环顾四周，在座的男性如此有限，这也是其他论坛上不会看到的。这是我们的事实，就是一旦“女性”出现在题目上的时候，就只有女人参与和关心。所以我们不要期待别人，让我们自己去做出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