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壮士,慷慨赴死
郦食其是高阳人,喜欢读书,在县城里做了看门小吏,一做便是几十年,熬到头发花白。
秦末大乱,数十路义军经过高阳,郦食其觉得这些人都成不了气候,远远躲起来。
等到刘邦路过,郦食其认为机会来了,让一位同乡帮忙引进。
刘邦见郦食其时,坐在床沿上,让二个女子为他洗脚,随便见见,就准备睡觉。
郦食其也不下跪,直接问道,您是想帮助秦朝打诸侯,还是想率领诸侯灭掉秦朝呢?
刘邦一脚踢翻洗脚盆,骂道,你这个穷酸书生,天下苦秦久矣,我当然是要带着大家推翻秦朝。
郦食其说,既然您真打算带领义师讨伐暴秦,又为什么对一位尊长如此无礼呢?
刘邦听懂了,立刻停止洗脚,穿戴整齐,赔礼道歉,请为上座,然后问道,先生何以教我。
郦食其讲了六国合纵连横的故事,刘邦听得津津有味。
郦食其又建议道,陈留这个地方,是交通要道,城中粮草充足,我跟陈留县令很熟,先帮您拿下此城。
郦食其见到陈留县令,跟他道,暴秦无道,天下共讨之,你没有必要继续为它卖命啊。
县令说,你说这些话,是要被灭族的,我就当没听见,你也别再说了。
郦食其也就不说了。
县令留他在家住宿,半夜时分,郦食其砍了县令首级,跑到城墙上,跟外面的刘邦报信。
城中无主,很快被刘邦拿下。
占了陈留,获取不少粮食,还招募了数万士兵。
郦食其的弟弟郦商,也带了几千人来投奔刘邦。
刘邦觉得郦食其还真是个人才,颇为器重,任命他为说客,游走于诸侯之间。
三年后,韩信破赵平魏降燕,兵锋直指齐国。
其时田广为齐王,田横为齐相,方圆千里,披甲者数十万。
郦食其跟刘邦说,齐国实力强大,又背靠大海,黄河济水为凭,就算您派精锐大军攻打,一年半载之内也无法击败。
我请求前去游说齐王,让他们归附汉军。
刘邦从之,派郦食其出使齐国。
郦食其跟齐王说,大王,您可知天下人心归向?
齐王老实答道,不知道。
郦食其说,这个问题您都没有想过,我觉得齐国有危险了。
齐王说,那么,天下人心想着谁呢?
郦食其说,很明显,是汉王啊,项王杀害义帝,汉王立刻出兵,主持公道。
汉军攻占了城邑,汉王马上封赏给功臣。汉军获得了财物,汉王立刻分赏给士兵。汉王与天下人共利益,英雄贤能都愿意为他效力。
而项王呢,不仅杀了义帝,还心胸狭隘。
别人立的功劳毫不关心,别人犯的过错耿耿于怀,不是项氏宗族,就不能够执掌政务。天下人怨恨他,没有人愿意为他效力。
所以天下人心都归向汉王,汉王从蜀汉出兵,平定三秦,击败北魏,一路连战连捷,气势恢宏,有识之士都知道,天下必然是汉王的。
如果大王能够尽快归附,齐国的社稷还可以保住。假如您不愿意,齐国的危亡马上就会到来。
齐王被说服了,决定归附汉王,下令撤除驻军与战备,与郦食其终日饮酒。
韩信正准备带兵渡过黄河,攻打齐国。
这时得到消息,郦食其已经说降了齐国,齐王愿意带着七十座城,归降汉王。
于是,准备停止进攻,撤兵回去。
谋士蒯通劝他说,您接受汉王命令,要攻打齐国,现在汉王没有发出指令让您停止啊,您怎么不继续前行呢?
再说了,郦食其一个书生几番言语,就降服了齐国七十座城,您花了一年多时间,拼死攻下赵国五十座城。
这样比较下来,世人都会说,大将军的功劳还不如一个儒生。
韩信同意蒯通的说法,继续攻打齐国。
齐国本以为跟汉军讲和了,完全不设防,韩信一路摧枯拉朽,一直打到齐国都城临淄。
齐王很生气,认为郦食其出卖了自己,跟他说,如果你能阻止汉军继续攻打,我就饶了你,否则,我就把你烹杀掉。
郦食其说,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道德高尚者不会顾忌别人的责难,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子不会为你去说什么的。
死就死吧,作为一名纵横家,早就生死度外,死得其所,死得坦然。
齐王恼羞成怒,让田横烹杀了郦食其,然后带兵向东逃去了高密。
韩信乘胜追击,大败来援的楚将龙且,杀死齐王田广。
田横自立为齐王,又被灌婴击败,逃到梁地,投奔了彭越。
又一年后,刘邦击败项羽,天下大势已定。
刘邦称帝,封彭越为梁王,田横担心被杀,带领五百人逃入大海,住在一座岛上。
田氏若在,齐国人心必然不稳,日后定会生乱。
刘邦派使者去岛上招降,说,只要投降,所有罪责全部赦免,田横封侯,下属们也一一封赏。
田横说,我不敢投降,先前杀了郦食其,现在他的弟弟郦商位高权重,我担心他会报复。
你就让我做个普通百姓,在岛上自生自灭吧。
刘邦下旨给郦商,说,田横若来投降,你不许动他一根毫毛,否则诛杀你全族。
哥哥惨死,郦商放过狠话,要以血还血,田横早就听到风声了。
皇帝出面,郦商只能说,好的,我不会计较的。
刘邦让使者把沟通结果告知田横,又说,田横若是归降,可以争取封王,最少也是个侯爵,若是不肯归降,那就发兵将海岛夷为平地,杀掉所有人。
田横思量再三,决定投降,带着二个随从,坐车去了洛阳。
离洛阳还有三十里,田横对使者说,我马上要见天子了,请让我先沐浴更衣。
使者欣然回避,田横跟随从说,当年我跟汉王一同起事,平起平坐,如今他当了天子,我却是投降的囚徒,这是天大的耻辱。
我烹杀了郦食其,还要跟他弟弟同朝为臣,假装没有过节,这点我做不到啊?
再说了,就算郦商畏惧天子,暂时不计较这些事,但我真的杀了人家哥哥,我心里有愧。
皇帝说要见我,我答应了,也不能食言。
你们现在砍下我的头,快马入洛阳,不过一个时辰,我的头依旧鲜活,神态容貌如生,依然可以看得真切。
说完,拔剑自杀。
二位随从擦干眼泪,捧着主公的头,随同使者觐见刘邦。
皇帝也流下了眼泪,说,你们兄弟三人本是平民,相继为王,都是英雄大才啊,我不过想见见你,不至于弄得如此惨烈啊。
下旨授给二位随从都尉官职,以王侯礼节安葬田横。
二随从看着田横下葬妥当后,在田横坟茔旁挖了坑,自刎于坑中。
皇帝大惊,说田横手下皆忠义贤良,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派使者去海岛,用心招抚。
使者传递了圣意,又说了田横的死讯。
岛上五百壮士,听闻田横已死,皆自刎而亡。
刘邦口口声声说,赦免其罪。
可田横到底有什么罪呢?
大争之世,群雄逐鹿,田横作为一方诸侯,在楚汉之间尽量中立,保存自己势力,这点是没有错的。
杀郦食其这事,也不能完全怪田横,说好了讲和,突然又兵临城下,正常人都会认为自己被郦食其出卖。
刘邦来招降,要除掉隐患。
田横恳求道,做一个卑微岛民,放过我们可好。
当初,赵高派女婿阎乐去杀胡亥。
胡亥说,可不可以做个王侯?阎乐说,不行。
胡亥又说,那做个百姓可以么?阎乐说,别想了,不可能的,除了死没有出路。
此时的田横,如同胡亥,没有资格再去做个平常人。
刘邦也不会直接杀死田横,只要把他从齐地迁走就行,田氏在齐是王,在洛阳便是毫无根基的小虫子,任人宰割。
田横说担心郦商报复,刘邦说他敢报复我杀他全家。
田横再无借口,又不想牵连岛上部众,只得前去洛阳,为阶下囚。
但胸中块垒难消,不甘心趋于人下。
到了洛阳,只怕要郁闷而终。
不如直接赴死,痛快淋漓。
了却无望的此生,保全跟随自己的人,死得很值。
岛上五百人听闻田横死讯,慨然赴死。
跟二位随从一样,秉持的理念都是,士为知己者死。
一千八百多年后,清兵压境,江南飘零。
一个叫柳如是的女子,跟爱人钱谦益约好,一起投池赴死。
临行时,钱谦益犹豫不决,走到水池试了一下水,说,水太冷,不能下跳啊。
柳如是准备自尽,被钱谦益阻拦主,未果。
激愤之余,柳如是写下了:
钱塘曾作帝王州,武穆遗坟在此丘。
游月旌旗伤豹尾,重湖风雨隔髦头。
当年宫馆连胡骑,此夜苍茫接戍楼。
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
大厦将倾,神器流离。
却再无田横,更没有五百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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