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就业市场上最有竞争力的女人:
我妈,一个 51 岁的农村女人,今年七月份准备要来北漂了。
震惊吧。
我也觉得。
我朋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都想不通,“怎么这么大年纪还想着出来工作啊?”
原因很简单,在老家实在挣不到钱,而她,又实在闲不住。
其实像我妈这样,到了退休年纪还依然想背井离乡找工作的妈妈不在少数。
朋友@璇璇 的妈妈,过完年后来北京投奔她找工作,为了省钱,坐了 16 小时 41 分钟的绿皮火车。
网友@航航 的妈妈也在今年年初开始了沪漂,准备去跟别人学学怎么做生意。这是她第一次出河南省,找到的工作月薪只有 2000,但她很开心,到了上海就高密度地跟家人分享见闻。
这两年,就业大环境不景气,一些原本在小城市安心养老的人开始有了危机意识,想尽可能多挣点钱,应对未知的风险。
为自己,也为家人。
小红书上「帮妈妈找工作」的话题有两百多万人关注。里面大多是一些北漂、深漂、沪漂年轻人在帮 50 多岁的退休妈妈找工作。
帮妈妈找工作的方向主要是:保洁、保姆、护工;
对妈妈的描述大多是:勤快、能吃苦、做饭好吃。
带着妈妈一起在大城市打拼,成了当下一种新的常态。
我和其中的一些子女聊了聊,聊完后发现,妈妈们对大城市的适应力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得多。而大城市给予她们的包容程度,也比我们想象中要高得多。
首先,让我并不意外的是,对妈妈们来说,在大城市找份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年龄、体力、受教育水平都是天然的硬性限制。她们能参与竞争的工作,确实不多。
而除此之外,还有些难题是我没想到的。
他们找工作也会被内卷。
一个酒店保洁的岗位十几个阿姨面试竞争。
@橘子 的妈妈有个找工作的群,里面一旦发布招聘信息,就会有很多人去抢着干。
@曹山下 的奶奶的工作是在别人承包的蔬菜大棚里割菜,一小时五块到八块。村里的空巢老人很多,但是实际需要的人手没那么多,所以奶奶每天五六点就得起来去抢割菜名额,先到先得。
她们还得学很多新技能。
你敢信,一个保洁阿姨要会用企业微信?
@simple 的母亲曾在一个幼儿园做保洁,一个人负责整个园区的卫生。要经常消毒然后填各种消毒表,很多操作都要在企业微信上完成,然而她并不会弄,每次都要找园区的老师帮忙。
对妈妈们来说,她们原以为工作就是干活而已,让干什么干什么。可没想到,记录干活也成了工作必须的一部分,而这部分比干活本身还让人心累。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 53 岁的@殷广清 阿姨。
她曾在国企待了快三十年,退休后到现在已经换了十几份工作了,找工作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
“我最早想去写字楼上班,去了之后感觉压力太大就没干了;
接着去了汽车物流公司,没想到压力更大更累,一个月只能休两天,就也算了;
后面还去医院干了半年,那儿倒是也还好,但是我人多有点复杂,就又换了;
现在在一家公司做会计,一个人一个办公室,这个我还挺满意的。”
但,这样的妈妈只是少数。
不过难归难,我发现妈妈们总能找到工作。而且是总能很快地找到工作。
仅从我采访的这些样本来看,妈妈们一个月之内基本都能求职成功。
她们通常不存在什么找猎头、投简历、面试、接 offer 的流程,工作一般通过熟人介绍,成功率高达 90%。
@九日 妈妈的工作基本都是朋友介绍的。她之前做生意的时候认识了很多客户,跟其中一些人成为了朋友,朋友们说做什么赚钱,她就跟着做。
没有熟人也没关系。她们还会直接去商场、写字楼、医院、小区等地方,直接询问保安或者保洁,问他们这里还招不招人。成功率极高。
《我的母亲做保洁》一书的作者张小满在帮她母亲找保洁工作时,就是用的这招:
“在一家高端商场的门前,一位身穿灰白色工作服的大叔告诉我们,这家商场正缺保洁。他给了我们管理保洁员的经理的电话,顺便问了母亲的年纪,跟我们说,应该能应聘上,现在很缺人。”
我还发现,有些年轻人会去各个求职网站、平台,帮父母投简历找工作,效果也相当不错。
比如 54 的@钟女士,她的保洁工作是女儿在招聘软件上广投简历找来的。从海投到录用,只用了一天。
总的来看,妈妈们可选择的工作岗位不多,但她们的职场经历里却很少有空窗期。
她们很少挑活儿,评价一份工作的好坏也很简单:
老板好,就是一份好工作。
“我妈之前在一家早餐店上班,那个老板很好,很大方,用店里的一些东西时,他不会斤斤计较,对员工的亲属们也都特别热情。”@simple
这是一片既新又旧的就业市场。新的是所谓“北漂”,旧的是妈妈辈并不陌生的工种、竞争和职场人情。
这片新的水域,似乎并不让妈妈们感到恐惧。
其实不难理解,为什么妈妈们一把年纪还要出去找工作折腾自己。
背井离乡不是什么新鲜事。活得越久,辛劳越久的人,忧惧和危机感越重。
她们害怕,怕不工作不挣钱,自己抵抗风险的能力就会大大降低。
我妈说,前段时间湖北老家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蔬菜大棚、快长成的玉米全被刮倒了。
一夜之间,颗粒全无。
这意味着,几个月的辛苦劳作付之东流。如果再不外出工作,这一年都可能白搭。
暴雨过后,玉米全倒了,远处的大棚也被吹翻了
害怕跟社会脱节,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九日 的妈妈退休后在家待了几个月,但是她觉得在家太无聊了,没人讲话,每天就是看电视,首页那些电视都看完了,要开会员才能看的也看完了。
所以找了份人才市场看监控的工作,既可以打发无聊时光,也可以保持跟社会接轨。
她们也害怕,自己成为负担,成为外人眼中「没用」的老年人。
“自己能动一下就动一下,赚点油盐钱,不想用孩子的钱。”@时英阿姨
她们不想躺平,也不敢躺平。
而这个时候,大城市很好地包容、接纳了躺不平的她们。
前段时间看到一则新闻,它替我解答了,为什么大城市可以容纳下像我妈妈一样来找工作的人。
深圳华强城有一套“特殊产业”:大厦楼下跑腿阿姨帮外卖员代送外卖。
原因是:楼太高等电梯太误时。
外卖小哥干脆将单“外包”给跑腿阿姨,一单一般两块五或三块钱。外卖小哥们很乐意给代送阿姨,那一片区大厦很多,代送阿姨随之特别多。
而除了外卖代送,还有代排。
帮那些要抢购限量商品的黄牛、顾客代排。
帮追星女孩在演出场地门口代排。
代排一次价格在几十到几百不等,只要能等能熬,就能赚点小钱。
这或许就是妈妈们能在大城市的夹缝中生存下去的原因——大城市的运行细分到了每个环节都存在雇佣关系的地步,妈妈们只要吃苦耐劳,就有机会在其中的某个环节,找到适合她们的角色和工作。
她们抓住“风口”的直觉和眼光,可能比我们还要强。
在和这些来大城市工作的阿姨聊天时,我意识到了一个过往很少去想的问题:
工作本质是解决问题。而一个成熟的人是可以在好的境况,和坏的境况下,都把问题解决好的。
这是一种弹性。
在同一个大城市里,我们和妈妈们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就业市场,但工作这件事,本质相通。
她们也会失业,也会被公司坑。
比如 53 岁的@王女士,她失业是因为工厂欺骗员工,给她们买的社保有问题。她辞职打官司,至今没结果。
还有我妈妈,她曾在一个电子厂给老板娘当保姆,照顾三个孩子,但是突然有一天就被通知工厂要倒闭了,没多久她就和所有员工一起失业了。
她们也会在市场消沉的时候丧失机会。
@橘子 描述她妈妈找工作,“工作机会多的时候,那就挑价格高的去干,没什么工作机会的时候,给钱就去干。”
她们面对竞争,也需要想办法自我提升。
比如@殷广清 阿姨,49 岁那年她决定去考初级会计证。考了两年都没考过,第三年报了一个辅导班冲刺,终于考过了!
而且她计划,再过几年把中级会计证考一考,只要自己还能干,就继续干下去。
无论如何,把事情做下去。
做下去,人就能生活下去,人就能始终有价值。
这是妈妈们无论是否北漂,都在长久奉行的智慧。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问我妈:“如果来北京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我妈笑着说:“实在找不到的话,我就再回来呗,反正我有手有脚总能找到活干。”
好的,我也愿意这样相信。有手有脚的我们,会把路走下去的。
责编:梁珂
部分素材来源:《我的母亲做保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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