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当一个女人不只是潇洒小姐
自称「心里住着一个直男」的女编剧会如何讲述一个传奇女人的成长?
这是编剧李潇两年前接手《玫瑰的故事》改编时要想的问题。
《玫瑰的故事》是作家亦舒长篇小说序列中的代表作,它讲述的是生长于优渥家庭中的传奇女人黄玫瑰一生飘荡的故事。接到这个项目后,李潇花几个月时间读完了亦舒大部分小说作品,对亦舒女郎有了最直接的印象,「独立如风,向往自由」。
也正因为如此,黄亦玫的出现显得更新鲜、更现代、更具有千禧年代的审美,观众们会觉得「谁能不喜欢张扬而又实在美丽的玫瑰」。李潇不避讳地称黄亦玫是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的女主角。在集美貌、才华于一身的同时,黄亦玫还有完满的家庭和充盈温暖的女性友情,她不再像黄玫瑰那样是被不同男性讲述的美丽符号,而是有自我的个体。
很久没有一部都市剧像《玫瑰的故事》吸引众多观众的注意,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爽剧,却每天都挂在热搜上,豆瓣开分7.1,有近十万人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在《玫瑰的故事》热播之后的几天,我们在北京国贸附近见到了这部剧的编剧李潇。见面那天,李潇穿一身宽松的白色T恤和短裤。对谈开始前,她随性地把长发扎起一个丸子,盘在头顶。那时,豆瓣还没有出分,每天还是会有很多观众跑到她的微博底下评论,热度不减。
对谈的时候,李潇告诉我们,自己在写作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怪癖」,必须要坐在自己最钟爱的一张宜家椅子上,椅子已经坐了很多年,但她觉得安定、平和。
入行二十年,李潇曾经创作了《大丈夫》《好先生》《恋爱先生》等多部热播都市剧,这些剧目塑造了丰富的精英男性、市井男性,她也毫不遮掩地将男性的「小油腻」抛给观众。
她成长于山东济南一个普通家庭。小时候,她一直被爸爸当作男孩养育,爸爸鲜少夸奖她又对她有着高要求,会反复告诉她,要「自尊、自爱、自强」。李潇觉得,正因如此,她在创作中鲜少带着性别的眼光出发,表达反而是更中立的。她从没觉得,自己是女性,就应该只写女人。
40岁之后,李潇看到了玫瑰的潇洒、成长,也由此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到了生命进程的某一个阶段,女性要面对的坎儿自然就来了。她开始关注女性的生存困境,开始思考女性与社会的关联。
李潇开始珍视女性的这种本能。
以下是李潇的讲述——
图|(除特殊标注外)《玫瑰的故事》
我在改编《玫瑰的故事》之前,没有读过亦舒的任何一本小说。准确地说,没有完整读下来过。两年前,刚拿到这个项目的任务时,我就觉得「头皮发麻,觉得发怵」。
接了之后,我基本上把她所有的长篇,还有大量的中篇都读完了。
我的另外一位搭档叫王思,她的父亲是北大教授。她从小见过非常多天之骄子和天之骄女,都是那种很美貌、很帅气,家庭出身也很优越,同时自己很聪明,却还都特努力的人。这些人会让她一直仰望。
所以,我想把这些特质都放在黄亦玫身上。这是我们作为内地人,尤其在千禧年前后理解的一个女孩最完美的出身。其实这个设定的形象,是有点理想主义的,也是非常非常罕见的。
但亦舒写的黄玫瑰就是一个传奇女人,她是一个你在生活中基本上见不到,要仰望天空,在星河之中才能看到的一个女子。改编亦舒的小说嘛,最重要的还是领会精神。
亦舒原著的故事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香港,剧里的故事却是发生在千禧年后的北京。改编的过程比较困难的地方就是如何让这样的设定落地。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大量做调研,看那个时代的图片,首先道具是一方面,他们用的手机型号,中间换了几次手机,他们用什么东西发视频,怎么在国外插IC卡联网,这些东西都是非常非常细节的。
除了这些,在精神层面也要有所契合。那个年代看上去比现在思想更开放。你可以想象一下,2007年播出的《奋斗》,女孩们穿露肩的吊带,露着漂亮的锁骨,穿短短的小热裤。在感情选择上,她们可以不顾一切地追求男性。没关系,我爱就爱了,会爱得非常热烈。
我跟王思是同龄人,那个时候我们也20多岁,可以说是黄亦玫的同龄人。正好就是我们大张旗鼓谈恋爱,奔向新生活的时候。所以我们去还原那个时代的情感和状态,其实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把故事落地北京,是因为我自己对北京有非常深的感情。我是千禧年到北京来读书的,是00届的学生。
我当时艺考的时候考了很多个院校,有上海的,也有浙江,也有北京的其他院校,但我最心仪的就是中央戏剧学院。理由特简单,我去中戏艺考的时候,看到一对陌生的师哥师姐一边聊着天,一边穿着拖鞋去打开水,我觉得这种松弛的感觉,哎呦,太好了,太向往了。我就希望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是从小地方来的,一路考出来我其实是很紧绷的,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状态。中戏当年在胡同里,那几年感受最多的就是胡同文化,还有松弛感。而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是我对北京最初的理解,北京恰好就有一种包容感,它很宽厚。
而且,那个时候人们的精神面貌是很向上的,我们谈论理想、梦想,你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是有那种往前走、往上走的感觉,我们想展现这样的时代氛围。
前几天,我看到一些观众看到黄亦玫上班之后,觉得她没有班味儿,她对自己的工作应对自如,第一个交到她手里的展览,她就能做得出色,得到了领导的赞许,和领导之间更像朋友。观众会评论说这个编剧肯定没上过班,我确实是没有上过班。但我的搭档王思40岁才转的行,之前她一直在上班、工作,而且跳过好几次槽,先是在两家小公司工作,最后也是在千禧年后跳到了一个外企。
这种情况也是王思自己的经验写照。那些小企业人数很少,所以企业文化是随着老板自己的喜好和风格、性格而定的。王思跟她的第一个老板是不打不相识,因为她有一次顶撞了老板,反而得到了老板的赏识。
而且王思每一次跳槽都是裸辞。这可能是当下的年轻人不太能理解的,你怎么会有这种底气就敢裸辞。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那时机会比较多,人们往往可以找到一份糊口甚至是很好的工作,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地方来的,你怀揣着什么样的想法和欲望,北京都能容得下你,人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黄亦玫和苏更生在办公室
黄玫瑰不光是美,美的人多了,但不是说每个美人都可以成为传奇,都值得被书写。
观众都说刘亦菲是天选黄亦玫。我第一次见刘亦菲的时候,能感受到她美得很正面,她没有那些特别复杂的诱惑力,没有邪魅的东西。亦舒在原小说里特意提到玫瑰的美是那种不光可以吸引男性,对女性也没有攻击力,女人看见她,也会突然软下来,这个与女孩内在的气质有关。
其次是,刘亦菲的工作态度很好,她自己的观点是,要慢慢来,用自己的节奏选剧,但是每拍一部戏就要成一部戏,要对得起所有工作人员,也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个角色。
刘亦菲是有一点慢热的女孩,是一个很持重的人,和黄亦玫的性格区别很大。
刚一出场的黄亦玫是娇憨天真的。刘亦菲拍的第一场戏就是她入职成功,在家里接到了电话,她马上跑到父母面前张牙舞爪跳着说:我被录取了!那种带着疯疯癫癫的感觉,也让网友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玫超疯」。这种张扬的状态,从来没有在刘亦菲身上见过,那是她表演出来的。
看完了第一集之后,我给制片人郑中莉发了一条微信,说这个角色必须得刘亦菲来,她跟这个角色水乳交融的好,你会觉得她生活里就是这样的。
我们每个人所幻想的黄玫瑰的风采、风韵都不一样。作为编剧,我不想只呈现黄玫瑰的美,还希望能多一点内在。她敢爱敢恨,自由洒脱,同时,她有自己的表达和成长。
我觉得亦舒写的核心并不是黄玫瑰这个人,她写的是她旁边那些男人。她是通过黄玫瑰这个人物去反衬她周围所有男人那些不堪的一面,还有那些小阴暗、小心思。但她可能更多是随波逐流,像是一个美丽的符号。
而黄亦玫和黄玫瑰最大的不同是,她要把自己作为主体,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她绝对不会忽略自己的真实感受。她可能会受一时的委屈,但她不会永远沉浸下去,她一定会挣脱囚笼。
黄亦玫的成长当然不只是局限在情感上。一开始她对自己就有很清晰的认知,她会想,我擅长读书,所以考研对我来说不是大挑战,但工作可能是大挑战,因为我接触的人不多。大学毕业之后她去就业,在就业的过程中,她也在运用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比如说她拿到自闭症儿童的画展,尽管是给同事打下手失去了主控权,但她还是调动了非常多思考,包括节省成本、考虑未来的可持续性,去把画展做得有声有色。在这个画展期间,她对心理学研究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转而去学习。我觉得这几步就是她的成长,她享受工作、事业带给她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也始终都认识自己。
乃至于后来她去上海读书之后,其实说过一句话:「以前我老觉得庄国栋自私,老觉得他把事业放在第一位,不把我放在第一位。但是其实当时的我是把爱情放在第一位,我也要求他为了我把爱情放在第一位,那么我也是自私的。」她学会反思,学会去总结爱情、总结人生,也是成长的一个标志。
我们做改编不能说只改编亦舒这一本小说,我就只读她这一本小说。当我把亦舒的大部分作品都读完后,我最大的感受是,我很喜欢「亦舒女郎」的这个称号,这些女郎们都独立如风,向往自由,爱男人,也懂得怎么爱男人,但又不依赖男人。
这些都是很有魅力的特性,我想把这些都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这就需要好几个女性作为载体,所以有了我们虚构出来的Tina、白晓荷等等。很多网友会调侃说,黄亦玫、苏更生、Tina你们仨把日子过好了就行(笑)。
首先这种关系是因为玫瑰所处的行业使然。她们本身在艺术行业,本就很松弛,大家可以直呼其名、有话直说。另外我也是希望把女性对于女性发自内心的欣赏、帮助、提携写出来,女性之间的相处可以是温和、美好的。
一开始Tina跟苏更生交代说让你找的这个人其实是很为难你的,你要找一个优秀的,让我能看得上的,但是她又不能优秀到足以威胁你的。有很多观众会担心是不是会有女生之间互相撕扯、构陷的情节。
我不是单打独斗的编剧,我和很多搭档一起写过不同的项目,女孩占大多数。与她们合作更多的感受是,有人在跟我并肩作战,我不孤单。从情感上来说,会有一种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到这个房间,灯都是为你开着的感觉。
我们两个人有商有量,我想出来的主意、情节,可以在搭档那论证一下,如果它不够完美、不够严谨,我们一起来补足它。比如这次剧本里,王思有过工作的经验,她就会把工作经验告诉我,我再去丰富我们的创作。大家互相照顾,互相帮衬。
女生之间没有敌对,没有互相倾轧的关系,而是大家互相尊重、互相欣赏,是一种很愉快的氛围。而且这种关系也是亦舒女郎会有的选择,她们可以大大方方地竞争,可以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也都有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劲儿,可以非常洒脱。
黄亦玫和苏更生
我们还给苏更生赋予了一段晦暗的被继父强奸的经历。
一方面,我们想做一组跟黄亦玫的对照。黄亦玫出身书香门第,家境优越,父母的感情都很健康,是一种光明的写照。但现实里,这样的人是少数,我们想再呈现另一种人生,一位女性出生于极其破碎、不健康的家庭。
这种对照想表达的是,像黄亦玫这么好的家庭出身的姑娘,她照样要吃很多爱情的苦,要吃很多生活的苦,要走一些弯路。但是出生于如此不堪环境下的苏更生,她照样能靠自己走出来,照样能遇到良人,遇到朋友,能重建自己的生活。这其实比玫瑰更贴近亦舒女郎的标准——现代、独立。
另外一方面是,我因为别的项目去北京的检察院做过一些调研采访,看过一些卷宗。翻阅的时候,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中国,尤其是在二三线城市,以及大量农村中,对未成年人的侵犯,很多都是熟人作案。
这类案件通常涉及到家庭内部问题,受害者会因为家庭纽带的束缚、经济依赖、情感依赖或社会舆论的压力难以揭露真相。而且,除非在刑侦剧里,都市剧中这样的现状其实是很难呈现出来的。
所以我有一点点私心,想把这种经历放在一个角色身上,其实就是放在苏更生身上最合适。因为她这样内心里很柔软,外表带刺的女性性格成因一定是有原因的,而它的原因是什么,我们用这段过去给她做了一些合理化。
同时,我也是想通过这个经历以及苏更生向母亲喊出来的那一句「你为什么不保护我,为什么不报警」,提醒大家,保护好身边的人,尤其是未成年人,尤其是你的女儿、你的妹妹。
万茜饰演的苏更生一角
黄亦玫的妈妈是物理系教授,她父亲是历史系教授,其实这种设定也是反常规的。我们想要打破固有的思维,认定男性有理性思维,才是学理的料,女性不适合。但剧里,反而黄亦玫的母亲是偏理性思维的。在黄亦玫准备去上海读书的时候,两个人吃着甜品,她妈妈是用非常理性的表述给她分析人类的情感。
她爸爸就会去画室给她送红烧肉,会跟她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天地很宽,你展翅去飞就行,一直是更加细腻感性一些。她爸爸去上海看她,会仔细地觉察到她的心思,觉得女儿现在不开心了。
这种细腻我没有体验过,但是一直期盼体验的。
我曾经也在一些同学发小身上见到过类似的父亲对女儿的牵挂,他们对女儿有很细心的体察,甚至当爹的比当妈的还细心,这是我很羡慕的一种东西。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就被我爸当男孩养的,他会一直强调六个字,自尊、自爱、自强。我们之间缺少那种很亲昵的记忆,几乎没有。我看到同学跟父亲的关系都是那种很亲昵、很自在,会在爸爸身上爬来爬去,会跟爸爸撒娇,我是特别羡慕的。
一直以来,我爸对我的成绩永远不满足,他也很少表扬我。他对我的每次表扬我都记得非常清楚,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
我很小的时候,刚搬好家,他的朋友来暖房,他喝了点酒,跟他的朋友说:「我女儿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她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学习也从来不用监督。」我在我的小房间里偷偷听到了这一句,当时觉得很难得、很感动,记到了现在。
再后来到学生时代这种夸奖就没了,直到工作之后,偶尔能听到他说,这个剧播得还挺不错的,能看出来你是思想成熟了。
更多的时候还是扫兴,不管我写的电视剧热度到什么程度,他都会说,唉,我看到网上有说怎么不好的。本来我挺开心的,让他一句话就一盆冷水给我浇下来。哪怕我得了很多奖,哪怕我很努力地以每年一部剧的速度在出作品,他还是会有意无意地说,你看那个谁谁谁那个导演,那个谁谁谁那个编剧,又怎么怎么好了。比如说他前两天跟我妈妈在国外旅游,他没有办法看剧,但是会看网上的评论,他就说,现在的评论还是有一半好,一半不好,还有好多这样那样的争议。把我给气的,我就想你是我亲爹,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笑)
他是无意识的,他希望我做得更好、对自己更严格。所以,我是很想要去取得他的表扬的,越是这样,我越是想努力做好得到他的表扬,我想证明给他看。这是不是很多东亚人共同的处境?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也不会反驳他。直到最近几年我才觉得,我爸的这种扫兴变得少了。我过了40岁以后,他可能会更多地说一些,注意身体,差不多得了,也不用那么拼命了,也可以适当的休息休息。
黄亦玫是在很健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
这种爱不一定要有物质的托底。黄亦玫的家庭环境物质条件其实一般,大学教授的工资也不会特别高,就是温饱线以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说不上大福大贵。但健康的家庭关系反而是更难得的。她父母之间少有争执,还经常会开个小玩笑,两个人都很会沟通,也很会跟孩子们沟通。他们也知道跟孩子之间是有分寸的,儿子这段时间有不顺心的事了,其实他们很想去看看的,但又要往后退一步,要把选择权交给他自己。
所以黄亦玫会爱,也愿意接受爱。她敢于付出,也会非常欣然接受别人的付出。
我觉得敢于付出、敢于爱别人,是很难得的。现在年轻人经常说,自己要么封心锁爱,要么面对爱情这种很珍贵的东西时,要把它放在秤上去称,你要选择一个性价比合适的对象,要计算你的付出收获比。
但黄亦玫不是这样的,她从来不会计算。她跟哥哥说过,你知道的,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在现实中,这种人也挺珍贵的。我相信黄亦玫这种人在我们生活里一定是有的,只是她太罕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地遇到她。但是她的出现,哪怕她只是作为一个影视剧里的人物,能唤起我们一点点对于爱情的真挚付出,只要有一点点,我觉得就挺好的。
电视剧里的黄振华离原著很远。有观众会称:「现在的窝囊废赛道又拥挤了一点。」
一方面是考虑他的出身,他父母的教育是很健康的,他身上势必不会带有太多大男子主义的东西,会懂得尊重女性,也尊重知识。当时的人物小传里,我写道,他喜欢班长类型的女孩,喜欢很强势的、高于自己的女性。
现在的女性观众之所以会发明一个词「窝囊废赛道」,是因为大家对于这种没有攻击性的男人和男性角色越来越接纳。生活中女性面临的处境都很复杂,但还是不太经常能遇到特别放松、给予我们充分尊重的男性,所以我们很希望在影视作品中看到一些这样的角色。
其实黄振华这个人身上也有他的小缺点、小问题。前两天观众又有说黄振华竟然人设崩塌,竟然跟白小荷去钓鱼,他跟苏更生接吻的时候竟然还看了一眼鱼竿。
我之前在采访中也提到过自己现在其实不太愿意去写婚外情、第三者出现这样的剧情。因为我们缺少能够接受复杂性与真实性的土壤。像早些年《牵手》那部剧就是在探讨第三者、婚外情。但现在的确会发现,大家要求纯爱,要求人的绝对正确,不可以有瑕疵。
回到《玫瑰的故事》里,除了黄亦玫这个角色有点偏理想化之外,我们其实想做一个比较现实主义的剧,而不是一种补偿性的浪漫爱情故事。
真实的人就是会有缺点,会有瑕疵。我们在生活中谁谈恋爱又没有走过神儿的瞬间?谁又没有权衡过自己的对象呢?当然我们都不希望自己被这样对待,但在现实中它确实是不可避免的。
其实黄振华在轻微走神之后,他还是很快地回归到了正轨,他非常勇敢地向他的女朋友坦承了自己做错了,勇于承担后果,就是如果你要分手也OK,大不了我再重新追你。做错事敢于承担后果,这比从来都做不错,完美无瑕的人更可爱。
现在有时不允许出现复杂的人类情感,不去面对真实的情感。这样一来,创作的复杂性就少了许多,对人性的一种描摹和揭示会少很多,其实是挺可惜的。
我再举个例子,之前我在《好先生》里写过一个女性角色,是江疏影饰演的。当时这个角色很多人很喜欢她,大家是觉得她敢爱敢恨,能承担自己的选择。但是这样的一个角色,如果我现在把她写出来,就会被很多人批判为恋爱脑。
现在已经有些人说黄亦玫是个恋爱脑。但是你分析她对庄国栋的感情就知道,她很清醒,包括她后面选择跟方协文在一起、提出离婚。她跟另外两位「男嘉宾」之间,也是她占有主动权。她可以是主动索爱的那一个,也可以是主动放弃的一个。我的一切选择都遵从于我的内心,我爱你的时候你就是天是地,我不爱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是。
我也听到有一些争论是说黄亦玫和庄国栋一见面就接吻。
两个人热恋,见面的时候不接吻,做什么呢?我们允许用身体来谈恋爱,我们也允许用精神来谈恋爱,我们也允许既有精神又有身体。我觉得黄亦玫和庄国栋是后者。
他们很年轻,黄亦玫又是遇到了初恋,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有好奇、有探索、有热烈的欲望,这非常正常。黄亦玫与庄国栋相爱的时候,他们也不仅仅爱对方的身体,也有对方的人格。
我对于普通人的观察是,在面对感情的时候,80后可能会更容易all in,上天入地、敢爱敢恨,90后可能会更加稳一点,00后可能又稳了一步。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做很多疯狂的事情,会更考虑现实成本。就是因为现实世界告诉他们,一旦走错,付出的现实成本会非常高。
每一代都是有区别的,但共性是人都需要情感,需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我才一直希望大家能宽容一点,能多接纳一些跟自己不同的人,多接纳一些自己没见过的人。很多东西不是你没有见过,它就没有,它就没有发生。这个世界太大了。
面对观众的时候,我感觉我内心还是挺强大的。昨天我跟王思说上一次看到30 多条骂我的,我悄悄看了一眼,预期可能会有100多条骂我的,没想才70 多条(笑)。刚开始骂是觉得吻戏多,后来是说把黄振华写「精神出轨」了,说「这么好的人让你写成这样,你真是心理阴暗」。
但你反过头来想,要不是我把他写得这么好,你现在会这么失望吗?
现在观众的审美喜好差异越来越大,你没有办法顾及所有的观众,比如说我知道观众可能会喜欢看打小三儿的剧情,比如说之前编剧的《骄阳伴我》,一开始其实就是有第三者出现的,但最后我故意弱化掉了那个情节。我知道把这个大张旗鼓写出来一定会有高收视率,但那是我不能接受的方式。所以,观众的喜好和我自己的表达之间,我就不做平衡了。我只遵从自己,遵从自己的心,自己想写什么,善于写什么就写什么。
我在中戏读大二的时候就开始写剧本,因为作为一个女生,我们能进组去跟着实习,做副导演的机会不是很多。但是市场上需要大量的像我们这样的编剧,一开始是没有名的,但是能赚一些钱。我还做过一个公司的职业编剧,一个月1500块钱的薪水,我最多的时候能写四五集,差不多一周一集。
这样其实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和经验。大学毕业之后没多久,我接到第一个剧本,就是《搭错车》,那个时候遇到了李雪健老师,团队给了我一个很宽松的创作环境,大家可以商量着来。倒不是说我拿到了话语权,而是作为新人得到了很充分的尊重,可以很敞开、很包容。
作为年轻编剧,资历很浅,只有一部代表作,没有留给你太多选择,有的作品完全不署名的,投资方说啥就是啥。直到《当婆婆遇上妈》播出之后,很快就感觉不一样了。这个剧名字现在听起来很drama,但当时特别火。
之后,我写了一系列以男性为主角的剧本,《大丈夫》《好先生》之类的,我之所以写好多男性视角的东西,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意识认为这个是男性视角,那个是女性视角。我也没觉得说,因为我是个女的,我就要写女的。
我以前在采访的时候说自己内心深处一直住着一个直男(笑)。我的情感表达很直接,平时跟搭档、伴侣,甚至跟我的老板,都不太会拐弯。同时我也觉得男性身上有一些特质值得我们学习。比如他们的勇敢、不拘小节。或者说,这些品质我们天生也有,但是在后来的教育中,有人太强化我们是女孩了,所以给弄没了。
在我的观察里,内耗的女孩比男孩要多,我自己就是一个超级内耗王。我之前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很坦诚地说我有一些阴暗的小心理,比如说我会羡慕某某人,甚至有点嫉妒,为什么他没有付出多少努力就可以过这样的人生?但男性经常会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与自己相关,他们会觉得,哇,我好优秀啊。
这方面我们女性应该学习一下男性,减少内耗。
对女性的关注其实是随着我自己年龄的增加是有所变化的,这是自然而然的转变。
我今年43岁,但我没有生育。我把好多青春的时光都放在了工作上,年复一年,你跟这个人分了手,跟那个人离了婚,经过很多分分合合之后就是走到这儿了。现在我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了,生孩子对我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但这个困扰和无奈对男性来说就不会有,只要保持健康就好。
在我身体适合的时候,别人结婚生子的时候,我觉得这就结婚生孩子了,我没做好准备,我还有更高的目标想要实现,我想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我要去奔那个欲望。因为孩子真的会耗费很多时间和心力。但是等做好准备而且我有经济条件去抚养孩子的时候,我已经40岁了,不那么适合了。
这是我的切身体会之一,从这一件事上感受到的是,女人和男人完全不一样。男性几乎不用担心时间会带给他们什么,包括衰老的体现维度也是不太一样的,女性怕老、怕皱纹,因为社会就是有可能不接纳她们生长的痕迹。女性在更年期或者更年期到来之前都会很敏感,但男性可能就从来不会有。
我接下来正在创作的剧本包括女性相关的社会议题。不再是家庭剧、情感剧,很体面的都市剧,而是想更关注于女性跟社会之间的关系,以及她的存在对于社会的价值。
这些都是我切身经历后感知到的,所以才有了现在视角的转变,到了生命进程的某一个阶段时,女性的困境,女性的这个坎自然就来了。那这个时候,你要做些什么吗?你要如何看待自己呢?这些都会让我思考很久。
另外一个方面,其实是《玫瑰的故事》播出后更坚定的,我现在看到有些观众的评价,他们喜欢说怎么她老谈恋爱,能不能不让她谈恋爱,她怎么把一手好牌打烂了,她怎么能这样上来就能跟人发生关系呢?
说实话,黄亦玫现在还是一个影视剧里的人,都有那么多人对她有规训,对她有规范,认为她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那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又面临多少这种规训规范?有多少人会跟她说你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而我觉得这个东西不应该我们承受。
年轻的女孩如果不受到这些规范的影响,她们的世界可能会更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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