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专栏 | 为何说《玫瑰的故事》算不得真女性主义?
本文首发于FT中文网,也是我关于《玫瑰的故事》写的第三篇文章。
《玫瑰的故事》是一部按女性流量密码拼凑的配方爽剧。它看似讲述现实,但并不是真的现实主义;它看似直切女性议题,但并不是真的女性主义。
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非非马
2024上半年的最后一个月,都市女性题材剧《玫瑰的故事》成为了最新的爆款剧集。
香港女作家亦舒的同名原著IP,故事从香港平移到了北京。但无论是香港的黄玫瑰,还是北京的黄亦玫(刘亦菲扮演),都与“普通女性”无关。惊人的美貌,搭配令人羡慕的家世,还有可以“排到巴黎”的追求者队伍。除此之外,北京的黄亦玫更被赋予了当下大陆女性所偏爱的各种品质:有智商、有才华、有生命力、敢爱敢恨、独立自由。她有着清醒独立的自我意识,不被外界规则束缚,更不会被男性掌控。她不缺爱,更不缺钱,尽管命运中会被安排一些“波折”。
也于是,该剧被热议的背后也伴随不小争议。有观众调侃:这是一部关于“罗马人”或“神仙姐姐”的女频爽剧,和“凡女”、和女性真实困境无关。
以上当然并不代表《玫瑰的故事》全部,但它的确是一部按女性流量密码拼凑的配方爽剧。它看似讲述现实,但并不是真的现实主义;它看似直切女性议题,但并不是真的女性主义。
《玫瑰》更像是一道精心计算配方的“预制菜”——按照当下声量最大的女性价值偏好,按照“热搜”的话题流量偏好,再比着“短视频化”的传播趋势,将各色打着明确“标签”的“调料”浓油赤酱地统统扔进锅里汇成了一道“拼盘式杂烩”——却也因为过于迎合市场,牺牲了人物与情节设计的合理性和逻辑性。
而一部真正的女性主义好剧,绝不仅仅是靠“宣言式的金句”与“漂亮的姿势”所堆砌。它必得关乎普通女性当下的真实处境与普遍困境,它将无可回避地——现实主义。
在《玫瑰》中,你会发现五位主要女性角色几乎毫无职场发展困境。
天赋卓绝、智商情商皆高的黄亦玫,干啥成啥,不论是作为一枚打工人还是成为合伙人,她的职场路上,从老板到上司到甲方,没有她搞不定的。长得如此惊世美貌,还不会惹上赵寻(林允饰演)在《不完美受害人》中的麻烦,没有遭遇到一个“成功”(刘奕君饰演)的狩猎。
从小镇考到北京的苏更生(万茜饰演),漂亮干练,虽有着地狱般的原生家庭,但职场发展却可谓平步惊云,遇到赏识自己肯给机会的老板,顺顺当当就成了总经理。
纽约海归姜雪琼(朱珠饰演),出身好又漂亮能干,还遇上了阶层更高的老顾,带给她更高的眼界与资源,成全她潇洒“着陆”在香港和北京的金字塔尖。中途因老顾身患绝症临时撤退了一阵,再出手依然是有凤归来的漂亮姿势,成为潇洒自由的私人美术馆女老板。
在领证时被相恋多年的男友“放鸽子”的关芝芝(蓝盈莹饰演),分手后easy重启人生,与新男友合伙创业,大杀四方,不止成了“哈里森夫人”,更是美丽成功的女企业家“关总”。
白晓荷,没有循着富二代的惯常道路去继承家业,但依然是一枚妥妥的学霸,从清华到中科院,再回到清华。
这几位群像女主,虽在不同程度上遭遇过情感婚姻挫折,但无一例外,全都职场开挂,无论是在哪个领域。这,现实吗?
她们不再遭遇来自“室外”的风雨,风雨只随“室内的男人”以及作为“男权代理人”出现的“恶婆婆”与“毒妈妈”而来。
为了凸显Girls help Girls,“姐妹”之间必是团结友爱的,有误会和猜忌也要很快消除,彻底消灭了如今不再讨喜的情节设计——雌竞。情敌关芝芝和黄亦玫一杯咖啡后便握手言和,苏更生略施小计就让心高气傲的海归女下属心服口服。
如此顺遂的女性职场群戏,也就难怪有女观众称:“你的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将职场戏彻底悬浮化之后,《玫瑰》的女性成长主要集中于两大阻力或者说路径上:如何解决亲密关系的难题,如何解决原生家庭桎梏。
从《玫瑰》几位女性群像的最终选择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当下最流行的女性价值偏好:“我”必须是完全独立的、不受摆布的、勇于切割的、不再委曲求全的。
五位主要女性角色,无一例外如此。与其说这代表着现实,不如说这代表了当下主流现代女性“想要成为的样子”。《玫瑰》精准地比照着年轻女观众的喜好,照单“设计”了所有角色的抉择与命运。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它体现了一种女性观的进步,然而在电视剧创作上,当编导想要达到的“结果”太明确,过程设计也就难免为了顺利抵达“终点”而失真变形,甚至前后冲突上下漏风。是编导功力不济,是过于迎合市场,也是选择性地忽视了现实人性的复杂、矛盾的复杂,取而代之以更容易被记忆传播、也更容易激发观众激烈情绪的“标签式”设计。无论是在人设上,还是在情节冲突设计上。
比如黄亦玫与初恋庄国栋,“前夫哥”方协文乃至恶婆婆,无论是人设还是彼此的冲突,都非常“典型化”——一种曾经流行,后来因为“片面失真”而被摈弃,却又在流量和短视频时代死灰复燃的一种创作手法。
这些戏份,主要围绕着当下关注度和讨论度最高的女性议题而展开:
1,当女性的爱情和事业、“男人”与“我”发生冲突时,怎么选?
2,当女性的婚姻、母职承担,与个人事业和发展发生冲突时,怎么选?
3,当女性发现婚姻成为了禁锢,丈夫和婆婆成了人生的镣铐时,怎么选?
这些问题本身,其实是指向现实的。奈何黄亦玫本就不是一般人,有着过好的先天条件,有着可以随时为她兜底的原生家庭,她的分手和离婚,虽然也痛,却并非多艰难的选择。倘若连她都没有切割镣铐的选择权和勇气,那要让那些真正处境两难进退失据的女性又怎么办?毕竟,离婚后的她,既不用愁工作,也不用愁男友,甚至都无需操心有没有人帮自己带孩子,也没有普通妈妈发愁的学区房压力和升学压力。
与黄亦玫摆脱镣铐式婚姻相对应的,是苏更生摆脱原生家庭的桎梏。再一次地,编导其实并无意让角色和观众在“是与非”、“yes or no”之间费劲做选择,而是直接呈现了一对“必须要做切割”的父母。可天下大部分的原生家庭,关系和矛盾要复杂幽微得多。真正难处理的麻烦,从来不是这种可以直接切割干净的“毒瘤式”家庭关系,而是剪不断理还乱、伴随你终生的“慢性病”。
而苏更生本人又是如何走出原生家庭带给她的心理阴影呢?凭借个人出类拔萃的素质、顺遂的职场发展、黄亦玫的温暖友情,尤其是“暖男”黄振华对她的彻底接纳与拥抱。以上诸项,又有多少是普通女孩可以在人生旅程里幸运获得的?所以,苏更生这个角色,说到底还是“爽剧复仇”式的大女主人生。
可现实里,哪有那么多爽剧人生?多的是普通女性平凡生活的一地鸡毛。所以你说这部剧真能算女性主义剧吗?我是不同意的。它不过是一部披着女性主义外衣、也充斥了消费主义的女频流量爽剧。真正的女性主义剧,不回避更不会粉饰现实,它会关心女性中的大多数,会关心大多数的普遍处境与困境,也会在意平等和女性选择的多样性。
最后,综观全剧,你不得不承认:剧中的五位年轻女性有四位(黄亦玫、苏更生、姜雪琼、关芝芝),都是按照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标准来打版的。都在大城市里取得了事业成功,不是当上女老板、女合伙人,就是成为高管。
黄亦玫和姜雪琼又美又飒,经济独立,强大到可以自由选爱人,苏苏和芝芝则被分配了优秀的老公、稳定的婚姻,还有可爱的孩子。而即便是白晓荷,虽然单身领养的选择非主流,但她上有富豪老爹兜底,自己也从中科院回到清华继续搞科研,依然是人群中凤毛麟角的女性。
可女性活成什么样,幸福人生到底什么样,不该是这么狭窄、片面地定义和标签的。它应该拥抱多样性丰富性,也应该允许女性的失败,允许不美不飒不爽。归根结底,它折射的是社会生态中的慕强和恐弱,是社会关于“成功人生”的单一标准。
当然,《玫瑰》的最初定位,也许只是一部时装偶像剧——只不过,从“男偶剧”演变成了“女偶剧”。倒也算符合新的时代潮流,也可算作某种意义上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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