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蔡家欣
编辑 | 王珊瑚
他原先站在(地铁)门旁边的角落,衣服上的Logo很大,胸前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我都在玩手机,没太注意这个人的长相。大概过了两三站地铁,手机快没电了,才把它放回包里。这时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喘气声。地铁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再一看,那男的跑到我的侧后方,他顶了一下前面那个女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我开始没有往猥亵方面去想。晚上8点钟,地铁里都是下班的人,特别挤。地铁有时候会晃动,那个男的就用双手抓住女生的手臂,我以为是为了护住女朋友。他又来回摸那个女生的肚子和手臂。这是公共场所。我就一直瞪着他。那个男的看到了,赶紧把手给收了。后来又在摸,我又瞪他,他又收回去,这样来回了好几次。正常情侣应该不会在意这种眼光,我(同行的)姐姐也看到摸屁股之类的(行为)。那个女孩整个人好像僵住了。我的反应是,这个女生被猥亵了。我直接就把她拉了过来,说你站我这边。那男的看了我一眼。我问那个女生,你是不是认识他?她摇摇头,不认识。我又问,他是不是顶了你?那个女生一直在发抖,不能再多说几句话,只能“嗯”。当时我的心理活动就是,人渣,一定要教育他一顿。我转过头,指着他,很大声地喊,你刚刚是不是顶了她?摸了她?我说,挤着了,你需要用生殖器去顶她吗?我说得很直白,突然间(车厢)很安静,所有人都看过来,但没有一个人说话。他的语气很嚣张,不要诬陷我,要是挤着了,那对不起了。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猥亵?对不起就可以了事吗?视频和照片我都拍下来了。我嗓门特别大,一定要让所有人看到他。那男的又说,你凭啥在这说?那个女孩为什么没站出来说?我说,她被你吓成这样,没办法做出反应。我姐姐也说,我看到你摸了她屁股。那个女生也说,刚刚确实摸了我。那个女孩告诉我,在这个过程中,那男的还接了一个工作电话。他就不说话了。我想让大家看看这样的人长什么样,就一直说他,挤就可以用下半身去顶她吗?这不是因果关系,你已经犯法了。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都是往下拉。他想走到另一节车厢,走一步,所有人都要看一下,他可能觉得尴尬,而且人太多了,他又停在了原地。突然,一个年轻人,站在角落里,很大声地说,别吵了行不行?打扰我看漫画了。结果,那个色狼男更加肆无忌惮,“就是人多挤着了,别诬陷我”。我觉得他在暗爽,有人站在他这一边了。我说,你要是觉得诬陷, 那我们就去找警察。我后来觉得这样的人说了也没有用,把他送进去,很多女孩可以少受伤害。我很纠结,怎么把人弄下车去?快到站的时候,我跟他说,你跟我下去,不然会让你比现在更难堪。他不大想(跟我走),我就拽着他,他要我松手,还用手去挣脱。我都没肯松开。车里的其他人都比我高,哪怕有人呵斥一下,报个警都行,但都没有。最后他还是跟我下来了,他可能害怕我把手机的证据公开,也有可能觉得我比较瘦小,要跑也方便。下来后,我朋友去喊工作人员。那男的盯着人流和楼梯的方向,想随着人流走。因为下车的人很多是同车厢的人,也一直盯着我们,他很不自在。我说:“你别想跑,等警察来了调查清楚。”我一直拽着他,拍了他的全身照。他还笑,说我冤枉他,也举起手机要拍我。工作人员来了之后,建议我们先报警,大概过了5分钟,警察就来了。看到警察出现,我就松了一口气,放开他了。警察让他交手机,他不肯,两人还起了争执。我当时赶着去机场,也知道后续要证人,就把我的手机号给这个女孩。我走之前,那男的还指着我说,你别走,你走什么?●小卢画的地铁位置示意图
看到这个女孩被欺负,我特别能感同身受。之前,我在地铁上也被猥亵过。当时人很挤,动都没法动。一个男的用什么东西顶我的臀部,我开始以为是包,但感觉不像。等挪开后才发现,那个人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他可能有所察觉就下车了。我也没看清他的长相,根本找不到人。每次跟别人说起这件事,我都特别生气,也会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当时没有抓住他?我跟很多朋友聊过,她们都遇到过类似的事,这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很多人会说,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这样做(站出来)?最后,这反而会成为一个心结,有一些女生就不愿意坐地铁了。但很少人会去报警,不知道这是违法的。猥亵这个概念没有深入到大家的脑子里,通常会以为时间很长,程度很深的行为才叫猥亵。之前,我和朋友去听Live House,有一个人突然摸了我的屁股,我不懂(这就是猥亵),很生气就跑掉了。很多人都管这叫“揩油”。中学的时候,经常有老师喜欢摸女孩的背,或者借着检查,晚上去女生宿舍巡查。那个时候,大家也只是定义成“他很色”。用“揩油”或者“很色”这些词,会降低这个人的违法性质。这样的事情很多,特别是到夏天,甚至都可以称为“季节性话题”。去年,我在10号线下车,听到两个女生拉着一个男的骂,他摸了我。那个男的50多岁,一直在笑,最后甚至很猖狂地说了一句,我摸你一下犯法吗?我没忍住,怼了他一句,这叫猥亵。当时,两个女孩都被他摸了屁股和大腿,她们可以互相指证。取证,是猥亵最大的难题。有人会说,没有证据。大家都要上班,录几个小时口供,最后,没有给对方惩罚,还要搭进去时间成本。证据很重要,但当事人很难拍到这个过程。所以,要强调旁人的作用。那天,我去机场的路上,咨询了律师和警察朋友,他们说,照片、视频和目击者的证言都可以当证据。送完朋友,我直奔派出所,做了两个多小时笔录,到凌晨两点。警察会反复问这个过程,对比有没有不一致的地方。网上有很多求助帖,几点钟在哪趟地铁几号车厢,能不能帮忙作证?发生的时候,你就应该在现场找人帮忙。也会有难点。快下车的时候,他掐你一下屁股,这你拍不到吧,大家着急下车,也很难留意到,有人就会钻这种空子。第二个就是要及时报警。在车上你就可以打电话,告诉民警你在哪一站哪一节车厢,他们会直接派人守在那里,而且警察也能调取地铁上的监控。我私下和民警有过交流。一般这类人(猥亵犯)会穿宽松的裤子,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在做坏事)。地铁上,他们会寻觅目标,比如说穿短裙、紧身裤的女孩,还有就是单独女性,因为她们没有人可以求助。那天我穿的就是短裙,但我跟朋友在一起。另外,大学生比较聚集的地方,也是高发的地点。因为学生年轻,没有什么社会经验,都会比较害怕。我一直在强调,不要男女对立,因为猥亵不限性别。民警有提到,很多男性也会遭遇猥亵,但跟女性的处理方式不太一样,他们都会选择报警,而女性的报警人数不到一半。●有网友称疑似曾被该男子猥亵 图源网络●有网友称曾见到该男子在地铁上有类似猥亵行为 图源网络
这个事情发生在(7月)3号,做完笔录回来,我就发在了朋友圈。我也会跟那个女生同步情况,她说要感谢我,但算了,大家都是打工人,不容易。后来她也很好地配合了(警方),我很感激她,没有让我白忙活。我希望大家都不要沉默,能够站出来。5号官方已经有定论了(注:该男子因在公共场所猥亵他人,被行政拘留10日),8号我决定把这件事发出来。我妈看到后,担心我被人报复。其实,家里的环境对我有影响。我爸就是一个比较见义勇为的人,他以前在老家抓过扒手。有一回,我们从医院回家,看到一个人倒在路上,当时都是公用电话,我爸会专门去报警。●北京公交警方在微博上为小卢点赞 图源网络视频发出来后,媒体都在表扬我,好像我被捧上去了。我希望被报道,是因为这样会让这些人感受到,你做坏事的时候,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不是没人看到。但没人知道,我受到的指责和谩骂,还有遭受到的网暴。很多人都说,为什么那个被骚扰的女孩不反抗,还有人说,那个女生没反应,是不是因为她很享受?你在破坏人家的好事。针对我的评论特别多,“为什么这女的这么懂?”“是不是没顶你,着急了?”这些都是性侮辱。有一个甚至说为了骂我,专门下载了微博,“咸吃萝卜淡操心,纯粹是自己感动自己。”●质疑小卢的评论 图源网络
也有人在质疑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没理他们,官方都通报了,警察都拘留了,你觉得我在诬陷他吗?最恐怖的是有人会翻我的信息,关注我的长相,去扒我的学校。我把自己微博上的个人照片、视频都给关了。本来微博是我自己的一个小世界,会吐槽心情,现在有些东西都不敢发了。也有正面的反馈。有人给我评论,说6月28号晚6点,在4号线疑似被同样的男子肢体骚扰过。虽然我打码了,但她认出了那个男子的书包和手机。那个女生报了警,但没有证人和证据。还有一个男生说,他在隔壁车厢听到我的声音,跟着我们下车了,一直在旁边观望,如果需要帮忙,他也会上前。现在我觉得,好人好难当。这段时间,我都不太敢出门,出门也都是打车。前不久,派出所请我去开会,我都很纠结要穿什么衣服,我平时穿得比较休闲,但我又担心,要是穿背心,又有网友要喷我。有一回媒体采访我,将近40度的天,长裤实在太热了,无所谓了,我必须要换成短裤,别人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本来就没有做错,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为什么还要迎合他们,连穿衣自由都没有了。版权声明:本文所有内容著作权归属极昼工作室,未经书面许可,不得转载、摘编或以其他形式使用,另有声明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