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帝国真的推动了全球化吗？

最近在经济学界有篇文章很火，讲的是东罗马帝国灭亡后，奥斯曼帝国垄断了地中海航线，结果不但没有摧毁基督教世界，反而促使西欧人开启大航海运动，地中海逐渐成为经济闭塞区。作者的结论是：“当贸易在某个地方受阻时，它可能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出现，并可能变得更加强大。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以及对华贸易脱钩政策，不但会起到去美元化的反效果，还会加速中俄和其它新兴经济体的融合。”

不得不说，作者的结论非常积极，认为西方的脱钩政策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作者引用的历史案例却很不恰当，这里不讨论作者结论对错，更多针对其历史观点进行探讨。即：奥斯曼帝国的崛起真的推动了全球化的出现吗？

在奥斯曼帝国兴起之前，东罗马帝国的版图就已严重缩水，仅剩君士坦丁堡、东色雷斯、伯罗奔尼撒半岛南部一小块，面积仅为巅峰时期的千分之一。为什么会这样呢？罪魁祸首不是土耳其人，而是拉丁人。

在中世纪早期，东罗马帝国曾是欧洲唯一的光亮，当西欧遍布野蛮人的时候，地中海东岸却保留了古典文明的辉煌。由于获取了中国的养蚕技术，君士坦丁堡成为欧洲纺织业中心，东罗马金币也成为地中海沿岸通用货币。在巴西尔二世时期，东罗马击败了保加利亚人，并将版图推进至亚美尼亚。然而好景不长，11世纪东罗马军队输掉了曼奇特克战役，作为产马地和兵源地的小亚细亚被突厥人占领，帝国开始走向下坡路。

13世纪初，在威尼斯人的唆使下，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期拉丁人的军队洗劫了君士坦丁堡，并肢解了拜占庭帝国。自此之后，希腊南部海岸线被威尼斯人掌控，东罗马在失去了商业收入后一蹶不振，无力组建庞大军团。虽然后来再度复国，但也很难恢复往日荣光。

因此所谓君士坦丁堡陷落导致商业被堵塞的说法是错误的，因为在这座城市陷落之前，希腊南部的岛屿就落入威尼斯人手中，地中海商贸也被威尼斯垄断。东罗马的覆灭对商贸没有太大影响，奥斯曼帝国反而结束了地中海东岸的政治混乱，降低了通商成本。从15世纪中叶一直到17世纪末，地中海的贸易线一直处于开放状态，从来没有被封锁过。

在很长时间里，威尼斯共和国都是欧洲最富庶的国家。威尼斯属于贵族共和制，拥有由选举产生、可以终身执政的总督；主要由贵族产生、但吸纳了一部分平民的大议会；由大议会选举产生、负责决策的参议院。为了制衡和监督，威尼斯共和国还设立了顾问委员会和最高法院。可以说，威尼斯的制度沿袭了古罗马的共和制，也为后来美国的三权分立提供参考。

对真正的西欧人来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对他们的影响很小。西罗马帝国灭亡后，西欧长期处于贫困状态，与富庶的唐宋和阿拉伯帝国相比，西欧人过得跟乞丐差不多。大量骑士和领主的次子，因为日子过不下去加入十字军，跑去东方抢劫。在15世纪，真正对西欧搞贸易“剪刀差”的，不是土耳其人，而是位于意大利的威尼斯人。威尼斯把从东方进口的茶叶、丝绸以超高价格卖给西欧贵族，赚取大量财富。正因如此，意大利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是基督教世界最富裕的地区。

这也是为什么文艺复兴为什么会在意大利诞生的原因，毕竟很富裕。特别是在中国元朝时期，开放的外贸政策导致大量中国商品出口到欧洲，意大利人通过当中间商赚取高额利润。这个地区也诞生了世界上第一家银行，以及靠放贷成为欧洲首富的美第奇家族。西方历史学家喜欢将文艺复兴的功劳归结于君士坦丁堡陷落后流亡到西欧的东罗马学者，然而在此之前一百多年但丁就开始写《神曲》了。

西方学者指责奥斯曼帝国垄断了地中海贸易，这可能跟意识形态有关系。毕竟当下意大利属于西方阵营，土耳其却被算成中东国家，甩锅给后者更“政治正确”一些。然而论文明程度，无论是中世纪早期的阿拉伯帝国，还是近代早期的奥斯曼帝国，均比西欧要更开化一些。阿拉伯人通过百年翻译运动，保留了大量古希腊哲学家的著作，使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伟大思想没有失传。

君士坦丁堡陷落五十年后，位于西欧的伊比利亚半岛开启了“大航海运动”。然而在这一过程中所谓奥斯曼帝国的贸易封锁可能并非根本原因，毕竟在此之前的上千年里西欧一直远离主要航线，长期处于所谓“被封锁”的状态。但古代从来没有哪个民族能发现美洲。在中世纪早期，真正的航海民族是维京人，这些手持战斧的野蛮人划着龙舟战舰，在欧洲各地横冲直撞，在英国、法国、俄罗斯、意大利都留下自己的痕迹，比如诺曼人和罗斯人就是维京人后裔。然而维京人的航海技术再高明，其活动范围也局限于欧洲。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的近一千年里，欧洲生产力和科技陷入停滞，长期处于内卷之中。

真正推动大航海运动的原因有两点，一个是风帆技术的进步。在宋朝时期，中国人就使用风帆作为航海动力，冲破了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封锁，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与西方做生意。到了15世纪末，欧洲人也学会了风帆技术，并将其用于远洋航行。在平静的地中海，风帆动力远不如划桨；但在惊涛骇浪的大西洋，风帆的效率非常高，甚至可以逆风行驶，欧洲人可以顺着西风带抵达北美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