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视!中国的城市化逻辑已经改变
岁末年初,看到不少媒体在盘点过去一年中国城市发展的重要新闻,上榜者有如成都大运会、杭州亚运会成功举办,国家级都市圈再扩容,超大特大城市名单更新,北京硕博毕业生数量首超本科,上海罕见“反向招商”等。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都只能算作事件性的个案,而真正对中国城市发展具有趋势性影响的就一件——人口减少!
根据国家统计局1月17日发布的数据,2023年年末全国人口为140967万人,比上年末减少208万人。这是继2022年之后,全国人口连续第二年负增长。
其中,全年出生人口902万人,人口出生率为6.39‰。此前,人们根据产科建档数据推测,2023年新生儿数量将跌破800万。实际情况虽然好过预期,但还是创下历史新低。2022年,出生人口首次跌破千万大关,为956万,2023年进一步减少了50多万。受此影响,总人口的下降幅度也从2022年的85万,扩大至208万,相当于消失了一座马鞍山市。
中国也因此被印度反超,历史上首度让出“全球人口第一大国”的宝座。
人口总量的下降,加之人口流动的日益便捷,已经对区域城市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影响。
根据任泽平团队此前发布的研究数据,全国2151个地级及以上城市辖区、县级市、县中,人口流出地区个数从2000~2010年时的1375个上升至2010~2020年间的1676个,占比从63.9%增至77.9%。
其中,东北人口流出地区个数占比从66%飙升至90%,中部地区从67%增至84%,西部地区从65%增至77%,就连东部地区这一比例也从58%增至69%。
从行政级别来看,地级及以上城市人口流出地区个数占比从20%增至30%,县级市从63%增至76%,建制县则从73%增至88%。
为此,早在2011年,以鞋服产业闻名全国的晋江便在福建率先实行零门槛“居住证”制度,并于2013年再次率先实行“无房也落户”政策。在2014年国务院要求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后,福建于次年宣布全面放开除福州、平潭、厦门外地区的落户限制。
2018年后,全国各地更是掀起一浪高于一浪的抢人大战,落户门槛一再降低。即便是江浙粤这几个头部发达省份,也已经全面取消了除广深及南京、苏州、杭州市区外的落户限制。
但从效果来看,除了头部的一线、新一线大城市和各省省会外,其他地方要想吸引外来人口,实现人口增长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人口流动日益呈现大城市化和都市圈化趋势。数据显示,24个1000万人以上大都市圈对全国人口增量的贡献率持续超80%。
这意味着,中国的城市化逻辑已完全改变。
过去,由于人口持续增长,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持续向城市转移,无论是小城镇还是大城市,无论是东部沿海还是内陆地区,各地都在大搞基建,城市都在不断扩张。各种新区新城更是遍地开花,总计超过3500个,规划设计容纳人口达到34亿。
但是随着人口增长由正转负,我们看到全国越来越多地方开始出现人口流失、城市收缩,大量新城、开发区沦为鬼城空城。
光东北一地,十年间就减少了一千万人,诸如鹤岗、伊春、白山、七台河等许多地级市,人口更是已跌破一百万。而从全国范围来看,常住人口低于20万的县数量多达546个,占比29.1%;人口在10万以下的“袖珍县”也有246个,占比13.1%。
可是出于发展惯性,各地的城建大跃进仍在继续。
交通方面,各地大量建设铁公机等交通设施。大城市一个机场还没饱和,就纷纷在规划第二机场了;地级市则抢着开建地铁城轨,哪怕很多线路都是“运椅子”;至于高铁,全省“市市通高铁”已经不稀奇了,现在又开始追求市市通350公里时速的高铁。就连许多人口稀少的地方也建了高铁站,但终因人流不够而遭废弃。
教育方面,明明新生婴儿数量已经在断崖式下跌了,幼儿园、小学因为招生难而开始大批量关停倒闭,但是高校方面仍在大干快上,大专升本科,学院改大学,根本停不下来。虽然教育部叫停了大学异地办学,但在省内跑马圈地,各处新设校区却蔚然成风。
其结果,不仅造成了大量的重复建设、资源浪费,更重要的是,地方政府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
比如最近作为典型案例被中央通报批评的甘肃天水有轨电车项目,年运载乘客仅约80万人次,收入160万元,而运营成本却高达4000万元。这还没算为建设该项目所花费的几十亿元。而天水市2022年的一般公共预算收入也才45.38亿元,财政并不宽裕。
这类低效、无效基建,长年累月积攒了天量的地方债、城投债,最终在2023年集中爆发,其警报至今尚未解除。
而政府债务高企又牵扯出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比如公务员事业单位工资发不出来,很多公共服务就无法正常提供,公交停运、教师罢课等事件时有发生;又比如社保费用连年大幅上涨,导致弃缴、停保人数越来越多;再比如各种违法乱收费有抬头迹象,影响营商环境,许多小微个体户关门歇业情况上升,创业信心不足,大家都想着去考公入编端铁饭碗。
这种情况下,过去以城市化带动基建投入,靠基建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已经行不通了。未来必须逐步从投资驱动转向消费驱动。与此同时,城市发展的逻辑和路径也应随之进行大规模的调整。
具体该怎么调整呢?
一方面,今后城市的基础建设指标必须严格与人口挂钩。只有人口继续增长的城市才被允许新增建设用地,而对于人口减少的城市,不仅不能再批复建设用地,甚至现有的闲置、低效用地也要根据实际情况逐步还耕还林。
这方面我们可是吃过教训的。过去,出于东中西部、大中小城市平衡发展的考虑,一边严格控制大城市的建设用地,另一边却对中小城镇给予用地指标的倾斜。结果不仅没能把人口导流至中小城镇,相反造成大城市用地紧张,房价高企,中小城镇大量无效建设,空城鬼城遍地。
事实上,人口向沿海、向大城市集中是全世界的常例,也是符合人性和经济理性的必然结果。同样一公顷土地,在长三角、珠三角,和在东北、西部乡村,产生的经济价值有天壤之别。既然如此,为啥不能让它们各尽其能?你看美国,主要城市几乎都分布在东南西三面沿海地带,而中部广袤的大平原则是农业州。前者发展工业、金融、科创,后者安心搞农业。
中国同样应该如此。
就像国务院会议多次强调的,“经济大省要真正挑起大梁,为稳定全国经济作出更大贡献”。而东北及西部边疆省份则负责确保国防、粮食、生态、能源等“五大安全”。彼此分工,相互支持。
真没必要每个地方都又要发展经济,又要严守农业红线,特别是在长珠三角洲等核心地区划设永农地,简直是资源的严重错配和极大浪费。
今后,随着人口压力的减轻,粮食需求的下降,应该改变这种不合理的用地政策,严格按照人口的流动方向来确定用地性质,分配土地指标。
另一方面,还应该根据各地的人口密度,重新调整城市设置。过去这一年,山西、甘肃、青海、河南等地越来越多人口小县开始机构精简改革,取得了一定成绩,但并没能从根本上解决市(县)多人少、区划设置不合理的问题。很多小县开始呈现公务员经济。要想彻底改变这种情况,必须进行县级甚至市级层面的大规模撤并工作。
此前,战略学者、知名大V罗天昊曾经提出过一个方案,“在东部和中部广大地区,人口少于300万、面积小于5000平方公里的地级行政单位,可考虑撤销或者合并;在胡焕庸线以西地区,面积小于1万平方公里的地级单位,可考虑撤销或者合并。”为此,他还列出了建议撤并的具体名单,包括了辽阳、辽源、盘锦、七台河、乌海、阳泉等27个地市。
虽然具体的名单方案可以商量,但人口小县小市的撤并却必须进行。有媒体比较过,黑龙江大部分的地级市就人口规模而论,仅相当于广东的县。比如其东北部5个地级市鸡西、鹤岗、双鸭山、伊春和七台河的人口总和,比粤西茂名所辖五个区市还要少100万。
地级市设置的过多过散,不仅造成机构冗余,也不利于东北大规模发展现代农业。所以有必要进行城市合并,形成以四大副省级城市为核心,以丁字形高铁线路为骨干,确保沿边安全的城市分布新格局。一种方案是推进地市合并,减少地级市数量;另一种方案是索性取消地级市,采取4个副省级城市带一堆省直管的县级市的模式。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己之见。但不管怎么说,随着人口总量减少,中国的城市分布也将从过去的四面开花,逐步向重点区域集中。只有正视这一点,并对相关的发展逻辑、城市政策做出调整,才能因应未来的变化,确保资源的高效利用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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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604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土哥涅夫
作者简介:长三角区域城市观察家、“为父亲写史”计划发起人、公众号“三土城市笔记”主理人。
开白名单 duanyu_H|图片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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