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世界了解得越多,对它的偏见就越少|第38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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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河源隔座看
我将从黄河之源走到黄河的入海口。在黄河流域的广袤土地上漫游,走过山、原野、河流、村庄、城市。
那时是2000年,在那时,旅行通常是为了出差或者探亲,没有功利目的仅仅为了置身于彼,这样的事似乎并不常见。在那时,我被“行走”这个词所召唤,我想,你要任自己的意走出去,去往你未曾去过的地方,你得见见山川、世面,会一会陌生的人。我的梦想、我的计划如虎,我的行迹如蛇。在那一年的五月,我意气飞扬地出发,当时我是《人民文学》的编辑,每个月把稿子发完就跑了,浪上半个月再回来,工作、发稿,再出发,如此到了秋天,这样的节奏渐渐不能持续,我走过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然后窝在家里写出了一本《河边的日子》。这是我极不自信的一本书,写出来之后,再不曾读过它。这种不自信,就体现在这本书当年的跋中,这篇跋的题目是《我一无所知》,显然是一种防御性姿态:我自己都说了一无所知你们还能责备我什么?但是一无所知你还写什么呢?这个问题倒是难不住当时的我,人之病就在于自以为知,我来了、我在了,恍然知道自己的无知,这未尝不是值得写出来的大知。然后就过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想起《河边的日子》。直到2022年的某日,有朋友说起他当年喜欢这样一本书,我当然知道这是我写的,我把它从书架上找出来,重读一遍,回到那些地方,回到二十二年前的那个自己身上。我想,我也是喜欢这本书的。这本书像一艘船沉没在我的书柜最底层,它的时钟停留在2000年。书之外,时间前进,人事代谢,沧海桑田。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我和那个世界都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切,即使是亘古山河原只是此时此刻,都在时间与历史之流中呈现为不可复现的殊相,青冰上牡丹开,青冰上无牡丹。正因此,这本书最宜忘了,然后在后来的某一天想起来、翻一翻。这是穿越,是重返二十二年前,现在侵入往昔、他乡原是故乡。李商隐的两句诗最是浩渺奇幻: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恍兮惚兮你不知那写诗的人在哪里,他看着窗外星沉海底,他看着大雨仅在一座之隔掠过黄河之源。现在,我给这本书重新起个名字,叫做《上河记》,黄河远上,上河为记。重读这本书时,我并不喜欢2000年的那个我,我一边读着一边刻薄地嘲笑他,他那份在人世中的羞涩、行文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谨慎,有时简直让我无名火起。但是,最终我还是感激他在2000年突发神经地进行了那次漫游,那次漫游一定程度上确定了、标记了后来的我:对田野、对山河故人、对实际的而不是理念的人世与人事的持久热情和向往。更重要的是,二十二年前的我召唤了我,我意识到,那次旅程并没有结束,此时此刻,我依然梦想着、计划着很可能不可能的旅程:我会在某一日继续行走,直上河源,而后掉头沿黄河而下,走上次没有走完的路,山西、河南、山东,走过春秋战国的、北方的大地,走到黄河入海之处。不是为了写另一本书,只是为了莽莽苍苍、人间行过。现实被文字印证,在旅游火热的当下,我们与二十多年前的李敬泽一样——被“行走”所召唤,被一种从日常生活跃入另一个奇妙世界的渴望所激励,于是纷纷让自己出去走走,去见见山川河流,会一会陌生的人。李敬泽在《上河记》中将沿黄河漫游的自己形容为“一阵小风”,可谓用喻妥帖。旅行就像是刮一阵小风,风速轻缓,不会惊扰什么。但刮过海洋,风会变得湿润;越过荒漠,会有黄土的味道;滚过高山,自会留下树木的叮当。旅行中得来的那些日子,终会让我们更好地面对日常的生活,一如李敬泽对这趟漫游的总结:“黄河使我有了几十个富饶丰满的日子:喧闹、沉静、鲜艳、晦暗、快乐、沮丧、放浪、庄重。它们在此前此后的日子里闪闪发光。”行过走过,一个个缥缈的地理名词也就让人有了实感,它变成了一碗面的味道,一个陌生人脸上荡开的笑,一条街道带给你的感觉。世界不再是一团团干巴巴的知识,而是山河成旧识,他乡变故乡,那些留下的回忆将与你继续生活。旅行作家星野道夫在谈关于旅行的意义时也写道,它可以使人确乎地感到“万物平等共享同一条时间轴”,世界因此变得生动。因为当你在都市拥挤的车厢里摇摇晃晃时,当你置身于你推我搡的嘈杂人群中,当你在琐碎的日常中忙得团团转时,你知道在同一个刹那,也许一条鲸鱼正冲出阿拉斯加的水面,一头棕熊正在某处的山林中跨越倒地的大树,一个行者正在黄河边上寻找一个消失的渡口……“我们一天天地活着,而就在同一个瞬间,另一种时间也的的确确在缓慢地流动着。能不能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用内心的角落惦记着这一点,必定会带来天壤之别。”说到底,远方的意义不止于去到远方,终归还在于回到和经营你的生活。头图、插图 | J. M. W. Turner[英]我写《上河记》大概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还没有驾车出行这样的事情,所以那个时候我一般都是搭长途汽车、坐火车这样的(方式)过去。现在我们确实是文旅很发达,但到现在我也不是特别愿意去到别人给我设定的场景(景点),我倒觉得我们不妨就任自己的意,自己给自己找一个目标,自己给自己找一条路线,这样随便地走。在这个过程中,我想我们就真的是见到了世面,见到了陌生的人。
有的时候,那个景其实一方面是别人给我们搭出来的,另一方面可能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是我们身在其间、心在其间,是我们自己发现的。我想,我们自己发现的景,才会真正地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李敬泽
批评家,散文家。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人民文学》主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评论集《为文学申辩》《致理想读者》《会议室与山丘》《跑步集》等,散文集《会饮记》《咏而归》《青鸟故事集》《上河记》等。“人,充满劳绩,仍诗意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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